阑珊竭力想了想:司礼监是为了皇帝,所以说司礼监现在跟杨时毅走的近,也是为了皇帝。
那么东宫跟赵世禛呢?
“时候也差不多了。”张恒抬头。
“张公公!”阑珊忙叫了声。
张恒道:“怎么?”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公公可否教我吹、箫。”阑珊厚着脸皮说。
张恒眼中流露笑意:“舒丞。”
“那天听着公公所奏箫曲,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个人。”阑珊低下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先拦着他。
不能让赵世禛白跑一趟!
“什么人?”张恒问。
阑珊深深呼吸:“我自幼父母早去,只有一位兄长,把他视作最亲的人,他也是爱乐理之人,常常给我吹箫听,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试着学吹箫的,只不过终究不及他的一根手指头。”
张恒笑道:“你这位兄长是谁,如今何在?”
“如今……我也不知道,”心底闪过温益卿的影子,阑珊的眼里掠过真切的难过:“原本我们亲密无间,后来各自长大,想必他也早有了自己的如锦前程。”
看着张恒的眼睛往门外瞟了瞟,阑珊心头一紧,话锋一转道:“就算有朝一日见了面,只怕大家也不会再相认了。”
“哦、这是何意?”张恒回过头来。
阑珊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再提起,只是前日张公公的箫声听着出神入化,竟让我情难自禁。”
张恒微笑:“你说不会相认,莫非是有事发生?”
“不错,”阑珊顿了顿:“我这位兄长原本是个极好的人,只是那天我跟他一块儿出门,路上突然有几个山贼跑来劫道,我们两个原本在一辆车上,但是马车越来越慢,山贼却追的越来越近,我不知如何是好,害怕的哭了起来。就在山贼眼见要跳上车的时候,我那位兄长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是什么?”
“他、他抓住我,把我扔下了车!”
阑珊如此说着,心中却燃起一团燎人的火光。
那岂不是一样的?把她置身火海跟这“扔下车”的故事,都同样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张恒显然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阑珊点点头道:“不错,他把我扔下车后,那些山贼便围住了我,自然就没有人去追他了,本来我自忖必死无疑的,幸而后面有一队官兵恰好经过,才将他们吓退了。从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兄长……我也不知道他当时的决定到底是真的绝情以自保,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张恒不屑:“这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小人而已,还有什么苦衷?危难见人心,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阑珊红了眼眶:“其实我仍是忘不掉以前跟他相处时候的情形,他对我真的很好。”
“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也无法改变他实则是狼子野心之辈的事实。”
她扫了眼外头的日色:“我、我曾经想过,有朝一日跟他碰了面,我想要当面问问他,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我还想告诉他,要是他真的想让我死,当时我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他跳下车的,他根本都不用推……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已。”
张恒见她眼中泫然欲滴,显然又是真的伤了心,他叹了口气,也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候,门边有个声音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做就是做了。有的人注定没有缘分,何必强求,又何必念念不忘以自伤?”
阑珊蓦地起身:“王爷!”
又惊又喜,身后门边站着的,果然正是赵世禛,他回来的可真及时!
张恒也有些意外,他缓缓起身道:“王爷真是信人,只不过,也多亏了舒丞讲的好故事。”
张恒何等的精明,当然早看出阑珊是有意阻拦他、为赵世禛拖延时间。
赵世禛微微一笑。
阑珊突然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的苍白。
阑珊本能地想:难道是路上来回急赶太劳累了?或者是海擎方家那里的事情办得不顺利?又或者……
她心里琢磨着,悄悄地往赵世禛方向移,才到了他身后,突然间浑身一震!
阑珊知道赵世禛到底是怎么了。
他右臂衣袖上有道明显的破损处,虽然是深色的缎子,仍能看出给鲜血濡染的痕迹。
一股血腥气从袖子上透了出来。
阑珊有些看傻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赵世禛受伤。
她愣愣地望着那处伤,心怦怦地乱跳,不知他伤的如何。
就在这时候,还在跟张恒说话的赵世禛突然右臂微动。
借着大袖的垂落遮掩,底下的的右手往后一抄,竟无比准确地握住了阑珊有些不太安分的小手,并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他在叫阑珊安心,只不过似乎太用力了,弄得她有点疼。
第52章
张恒虽在前面,未必看得见,但是高歌却正站在赵世禛身侧。
近在咫尺的异动,以高大人的精明洞察自然不会不知道。
阑珊很是窘迫,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偷偷地跑过来看,这下看出毛病来了。
赵世禛的手劲很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那股异常的炙热透过手心顺着胳膊冲到她的脸上,阑珊试着把手抽回来,可惜无能为力。
这时侯只听张恒道:“看王爷这般,此去海擎之行必然收获颇丰了?”
赵世禛道:“倒也算不上,只是面对面的有些话说的也能清楚些。也解开了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
赵世禛看向身侧。
高歌躬身笑道:“王爷这趟前去,面见了海擎方家的方老太爷,外头随行的是海擎方家的方二爷,长房嫡孙,以及府中管事,他们三人或多或少都跟木料之事有关,希望跟张公公当面解释。”
张恒又恢复了那种傲慢的脸色:“因为先前的一点小事,我本不想见方家的人,不过若是不见,岂非辜负了王爷这来回奔波?”
此刻阑珊趁着张恒跟高歌说话的功夫,在那里暗中用力,一边拼命推着赵世禛的手腕,好不容易把手抽了回来。
赵世禛回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微冷仿佛很不满意。
阑珊松了口气,握着自己隐隐发疼的手躬身道:“既然王爷已经回来了,必然有要事跟公公商议,卑职不敢打扰,先行告退了。”
张恒微笑看她:“嗯,今日杂事太多,改日再来。”
阑珊应了声,又向着赵世禛行礼:“王爷好生休息,仔细保养。”
她知道赵世禛受伤,心里有些忧虑,才特意如此说的。
可虽话里带着关切,却不知他是否能听出来,而阑珊也仍是没有胆量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耳畔听到赵世禛隐隐地哼了声,显然是不高兴。
阑珊只当他答应了,即刻后退两步,才转身飞快地出门去了。
不料才出门,就见到门外高高低低站了三个人。
阑珊放慢脚步转头看去,为首靠近门边的那人,长着一把儒雅的胡须,神情凝重,身着褐色缎袍,他身边却是个貌似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粉面朱唇,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公子,只是气质略显阴柔,最末的是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管事,自然就是高歌说的那三位了。
突然见有人出来,为首的方家二爷猛然一惊抬头,见是个小吏打扮之人,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那少年盯着阑珊,颇为诧异地看了许久。
直到里间高歌出来传他们入内,少年还频频不时回头打量。
阑珊出了翎海别邸,揣着手沿街往回,想着方才所见三人,却不知他们该如何跟张恒解释。
又想到赵世禛身上的伤……很不可思议,荣王殿下身手出众,身边又有许多侍卫保护,好好地怎么会受伤?也不知伤的重不重。
可看那脸色不太好,所以应该也不是小伤。
阑珊想的出神,直到差点踢到一筐放在路边的竹笋才醒悟过来。
“我是傻了吗,怎么只管为荣王殿下担忧,真是自不量力。”她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捶了一下。
正要打起精神回造船局,迎面却见到有几个人匆匆走过来,其中有两人看着脸熟,细看,正是造船局的小吏。
阑珊不知他们是要去哪里,其中一人远远地却也瞧见了她,忙紧走两步上前行礼:“舒丞。”
“你们要去哪儿,这么着急的。”阑珊问道。
“正是现请了半天假,要去小顾家里帮忙的。”
阑珊一惊:“小顾……是之前那个……”
“是啊,就是他,他为人最和善的,万万想不到居然会,唉。”小吏愁眉苦脸地又说道:“他家里只有一个成了亲的长姐,听说消息哭的死过去,我们几个凑了点钱,过去看看他们。”
阑珊心中正难过,听了这话忙道:“啊,你等等。”她抬手进袖子里掏了半天,拿出自己的钱袋子。
平常时候阑珊在外头,身上没有几个铜板,这次是因为要远行且不知多久,所以阿沅多给她准备了一些。
阑珊把袋子里的钱倒出了一大半,想了想,还是都倒了出来,里头有两块碎银子,还有些散钱,这已经是她全部家当了。
“这个算我的。”
那几人都惊呆了:“舒丞,这如何使得?”
阑珊不由分说道:“拿着,我们初来乍到是小顾领着招呼的,他还请我们吃了东西……”说到这里的时候阑珊的眼圈一红,“你拿了去吧,给他姐姐度日用。”
小吏们很是感激,急忙向着阑珊行礼道谢。
阑珊道:“你们快去吧,见机行事,多待会儿不要紧,我给你们打掩护。”
三人眼睛红红的去了。
阑珊回到造船局里,却见江为功已经开始看图纸,对账目,见她回来了便问:“哪里去了这半天,真是的,去哪儿也不告诉我。”
突然见阑珊脸色不对,便问:“你怎么了?”
阑珊把遇到小顾同事的事情告诉了他,又道:“好好的小顾,忠伯……可怜的很。”
江为功愣了愣:“是啊,真是的,差一点我也就跟他们作伴了。”
阑珊回神:“江大哥你身上有多少钱?”
江为功道:“我多的是,你要干什么用?要多少?”
阑珊道:“我听他们说小顾家里有个嫁了人的姐姐,如今没了弟弟何等伤心,日子只怕也艰难,还有忠伯虽是一个孤老,可也要处理他的丧葬后事,我的钱不多,所以我想跟你借……”
不等阑珊说完,江为功道:“嗨,说什么借不借,好歹我也认得他们一场,难道不许我尽心?”
当下就叫了自己的随从过来,回到房中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个有五两左右的小银锭子,又一些碎银子,道:“银锭子给之前失足摔死的那个小顾家里送去,就说是我跟舒丞的心意,碎银子送给局里的人,给忠伯料理后事。”
吩咐过后,江为功对阑珊道:“这下你放心了吧?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总是念念不忘,伤心伤身的是咱们自个儿,如今还是尽了心意,然后好好地干活吧。”
阑珊感动:“江大哥,你真够义气。”
“跟你救我性命相比,这算什么?”江为功不以为意地一挥手。
阑珊心想,就算海船案涉及太深太大,他们无法插手,但是小顾跟忠伯的死,还有江为功差点儿遇害,却不能就这么罢休,最好能够快速找到凶手,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当下阑珊随着江为功前去公事房里,江为功道:“之前营缮所的事是老杜亲管着,这会儿有交给我了,我好不容易才摸索了一遍,你先看看这个图纸。”
阑珊早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巨大的图纸,忙打开看时,果然是海船构造图,十分详尽,只怕这图纸描绘也需要数月时间。
江为功道:“待会儿咱们去木料场,先去看看船底板跟内底板的选料,刚才老杜又特叮嘱了我一次,每一块板从选定到上船都要编好号码,核对准确,看那意思最好是我们眼睛不错地盯着……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阑珊笑道:“仔细点是没有错的,如果再有一点错,哪里还有这许多备用木料,恐怕大船只能搁置了。”
“谁说不是,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我真怕咱们杨大人是首当其冲的,毕竟是咱们工部的东西,皇上可不管什么海贼不海贼。”
两人出门往木料司,一路上看到许多工部同僚们忙忙碌碌不停地在造船局出入,江为功道:“现在各部都忙起来了,毕竟工期这样赶谁也不想落后。咱们也要加紧,别叫人催着。”
阑珊点头:“我先前回来,看到海沿上已经着手开始清理布置了。”
“啊!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江为功脚下一顿,“刚才老杜还跟我说,让我有空去跟宋文书他们道歉,毕竟在他们看来,是我引得他们的文档库给烧了,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
阑珊道:“这也是应该的,人之常情,若有人把我整理了数年的资料烧了,我怕要跟他拼命。”
两人跑到木料场,这边已经安排了营缮所的人手,领着江为功跟阑珊看了一回,虽然比不上那些数百年丈三四围的古树,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两人核对了木料,检验了质量,又重新确认过用料无误,便叫工人开片。
木料给切开,新鲜清香的杉木味透了出来,令人心神一震。
江为功指着说道:“其实说起来,船底的话用柚木还有一种铁刀木最好,尤其是铁刀木,之所以是这个名字,是因为刀砍不破,比铁石还硬,入水却不沉。只不过这两种都太稀少了,尤其是长成大木的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