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抱着阑珊,那边儿高歌早把他的马拉了来,赵世禛抱着人翻身上马,打马穿过城门楼,直奔驿馆返回。
他感觉阑珊软软地倒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想起早些年他还小的时候,母妃身边曾养过一只鸳鸯眼的临清狮猫,母妃极为喜爱那只小猫,因它的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便唤它“碧玉奴”,不管是面见妃嫔还是游弋花园,常常都要抱着那只可爱的小猫。
碧玉奴天生对人喜欢亲近人,一旦赵世禛去了母妃宫中,它就会喵喵叫着凑过来,把毛茸茸暖呼呼的脑袋在他的腿上蹭,希望人抱抱它。
他小时候唯一曾爱不释手的,大概就是那只狮子猫。
因为格外喜爱,所以对于那只小猫的离开,也格外的记忆深刻。
有一天他到母后宫中,发现碧玉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起初赵世禛以为它是调皮睡着了,上前逗它却不动,当他满面笑容地将小猫抱在怀中的时候才发现,它浑身软绵绵的……竟然是、已经死了!
灿烂的天真笑容在瞬间转做无法形容的惊恐。
那日皇宫中传出了五皇子的嚎啕大哭,那应该也是赵世禛这辈子唯一一次失控的嚎啕了。
但是今日他抱着阑珊,却突然想起那天怀中抱着狮子猫时候的感觉。
“舒阑珊,你给本王好好的!”他打马往前疾驰,一边咬着牙:“你给我听好了,不许你有事!不许在我跟前有事!”
赵世禛策马从造船局跟前狂奔而过的时候,江为功正从木材厂回来,听见马蹄声如雷忙抬头看去:“啊!是荣王殿下!”
江为功惊喜交加,只是看荣王来势很快似有急事,他自然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赵世禛擦身而过的瞬间,江为功突然间发现他怀中竟还抱了一个人!
“那、那是……”江为功身边的副手也看见了,惊愕地说道:“怎么看着像是舒丞!”
江为功站在原地愣了愣,想起阑珊早起时候那浓重的鼻音,以及她格外有些憔悴的脸:“不好!”
江所正脱口叫了声,急急忙忙把手中的各种图纸以及做好了的榫卯模型等都塞给身后副手:“给我拿回去,我得赶紧去驿馆看看!”
不等副手说话,江为功撒腿就跑。
江为功撒腿往驿馆去的时候,身后高歌跟诸侍卫等也跟随而过。这一队伍才浩浩荡荡地经过,很快的,又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这次马车却是停在了造船局的门口。
老杜闻讯慌忙赶了出来,却见跟随温益卿身旁的一名长随将温郎中从马车里抱了出来,温益卿的脸色雪白,唇角的鲜血显得尤其刺眼,他的双眸紧闭,不省人事。
江为功不知道造船局里也乱成了一团,只顾飞奔到驿馆,门口侍卫急忙拦着:“什么人乱闯!”
“我我,我是工部的江为功,我看到荣王殿下才抱了小舒回来……他是不是出事了?我过来看看!”江为功有些语无伦次。
侍卫们见他认识阑珊,有些迟疑,正好门内高歌还没有进中门,闻言回头:“放他进来吧。”
听了这句侍卫们才敢放行,江为功连连道谢,急忙一路小跑冲到里头:“高大人是你,多谢!小舒怎么了?”
高歌说道:“舒丞像是病了,先前在河堤上差点儿给风卷下去,多亏王爷及时救了。”
江为功简直窒息,捶胸顿足地说道:“我就知道他病了,我问他偏还不承认,说什么睡得不好才是那个声儿的!病了还不老实呆着,居然还主动跟我要求去什么海沿上,生恐温郎中怪他偷懒,平日里看着倒是挺聪明的,怎么这时侯变得这么傻气!”
高歌在旁边听着,眉头也跟着皱了皱:“是啊,有些人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
江为功的抱怨像是直接从心口里飞出来一样,听到这里便忙又问:“他真的没事儿吗?”
高歌说道:“还得等大夫看看。”
江为功先自己安慰自己,他碎碎念道:“不要紧不要紧,应该没事儿的,既然是殿下救了小舒,自然是那些邪祟都怕的避退了不敢靠近,就像是上次感因寺一样,殿下就是小舒的护身符啊,一定都逢凶化吉的,阿弥陀佛。”最后他合着双手向天拜了拜。
高歌听的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殿下是舒丞的护身符吗?”
“当然了,殿下无所不能,一定也可以庇护小舒。”
先前因为阑珊跟江为功太过亲近的缘故,引得某人暗中不悦,高歌本来就也恨屋及乌的讨厌了这个看着看着憨直的胖子,今日听了他这两句,才大有改观。
高歌试探问:“这些话江所正可对舒丞说过?”
“啊?这倒没有。”
“你……要时常跟舒丞这么说说就好了。”
“为什么啊高大人?”
高歌笑道:“因为一些事情,舒丞对于王爷似乎有点误解,但王爷对于舒丞如何,江所正你自然是知道的。”
江为功想起感因寺那令人难忘的一幕,又想起方才也是赵世禛救了阑珊,忙点头:“当然!”
高歌见他果然真正憨直,便絮絮善诱道:“我想江所正是舒丞在工部最亲近的人,江所正若是常说些王爷的好话,只怕舒丞会打消对王爷的误会心结,王爷……应该也会高兴些。”
“是吗?”江为功眨巴着眼睛,笑道,“高大人放心,那我以后就常常说好了,其实之前也说过一些,但不是故意夸王爷,而是王爷真正的当的起人夸嘛。”
对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胖子,高大人露出了曾让阑珊误会过的“和蔼无害”的亲切笑容。
大夫来看过后,说阑珊乃是染了风寒,因为体质本就弱,加上连日操劳太甚,休息太少,才病来如山倒。
江为功听后顿足道:“一定是昨儿晚上,给温郎中罚在外头站了小半个时辰的缘故。”
但是赵世禛心里却另有一个原因。
若说阑珊能染上风寒,哪里需要站上半宿,那些唇齿相接毫不避忌……他的身体自然是强健的很,只怕就过了病气给她。
再加上那些郁积的心结,忙碌的差事,就算是一个大男人也扛不住。
高歌陪着大夫去拿药。
赵世禛看着榻上的阑珊,她病弱的样子,又让他想起那只无声无息的小猫。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的眉眼,想到她在海沿上昏迷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原本锋利的眼神这会儿却柔软的令人心悸。
赵世禛浑然忘记了身边还有别人,只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抚一抚她的小脸儿。
江为功原本也进来探看,是高歌临去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江为功就见机行事地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站在廊下,想到高歌方才的叮嘱,又想到刚才在里屋,看到荣王殿下望着阑珊的眼神。
江为功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我当然也承认小舒很惹人疼,不过,王爷好像的确是太疼他一点了……”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难道真的是姚大哥说的那样?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小舒,又怎么能这么想王爷,真是罪过罪过!”
江为功正在忏悔,突然间听到院子外有说话的声音,他正站着无聊,闻言便往外走了两步,探头向外看去。
却见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正对一个仆人打扮的在嘀咕:“为什么是殿下抱了他回来?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三番两次的为难殿下!”
他又甩手又跺脚的说道:“真是无耻,殿下连多见我一面都不成,反而跟这种人去亲近,成何体统!”
江为功听出来了,他是在说阑珊。一股气冲了上来,江为功奔出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少年吓了一跳,定神看是个衣袍上沾满了泥尘跟木屑,其貌不扬的胖子,便冷笑道:“又是哪里来的野人?这驿馆的侍卫们真是越懈怠了,什么也放进来。”
江为功气的又撸起了袖子:“臭小子,你的嘴巴放干净点!驿馆的侍卫眼神的确不好,怎么放你这样一个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在这里撒野?你敢说小舒,还敢说我,老子就不服了!你过来,看我不一巴掌扇死你!”
少年自然正是方秀异,他哪里见过有人这么跟自己说话,之前栽在温益卿手中也就罢了,好歹那是堂堂驸马,工部郎中,但眼前这个,却像是个下里巴人。
“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方秀异睁大双眼,跳着脚吩咐老仆:“快叫人来把他打死!”
江为功这个火爆性子,听到这里便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衣襟:“好啊,看谁先打死谁!”他抡起浑圆的手臂,一个巴掌便要扇下来,他这手肉多,加上经常摆弄点模具之类,练得很是有力,这一巴掌下来可想而知。
方秀异给他揪住,难以挣脱,便厉声尖叫起来,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是高歌及时赶到:“江所正快放手。”
江为功很想把方秀异揍个鼻青脸肿,但高歌的话却不得不听,他只得停手:“高大人,你别怪我粗鲁,这个臭小子,刚才在说小舒的坏话,我实在受不了。”
高歌从来一副笑脸,这会儿却浮出不悦:“方公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方秀异给江为功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忙着整理衣裳,那老仆人道:“高大人莫怪,我替少爷赔罪了。”
“你赔得起吗?殿下就在里头,吵到殿下如何是好?”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赵世禛的声音响起:“已经吵到了。”
江为功本来很气愤,见荣王到了,便忙退到他身边。
江所正嘴巴向下撇,下巴微抬,满脸鄙夷地朝着方秀异,江为功心里有数,赵世禛对阑珊自然是好的不得了,这次他的队可站的稳稳地。
方秀异看见赵世禛,眼睛却一亮:“殿下!”他忙着上前,却给高歌挡下。
赵世禛淡淡瞥他一眼:“你刚才在这里吵嚷什么?”
方秀异总算还知道点理亏:“我、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觉着……以殿下尊贵的身份,不该、不该对那个舒什么的那么好。”
“那你说,本王该对她怎么样。”
“这、这我如何好说,只是替殿下不忿而已。殿下大概还不知道,外头传了些难听的话,都是因为他,有辱殿下的英名。”
高歌眼神一变。江为功差点冲口而出,又忙忍着。
赵世禛点头:“你这样维护本王,本王很是欣慰。”
方秀异大喜:“殿下……”
赵世禛道:“高歌,替本王赏方公子。”
荣王殿下竟是这个态度?江为功在旁边一时泄气,扭着脑袋看赵世禛,满满地失望。
只听高歌答应了声,走到方秀异身前,方秀异有些羞涩:“殿下,不用……”
话未说完,只听“啪啪”两记,快若闪电。
那是两个巴掌,结结实实的。
方秀异头晕目眩,身子往后一晃,狠狠地竟摔倒在地上。
他还无法反应,又惊又疑地看向高歌,几乎以为高歌是疯了,竟敢违抗赵世禛的命令。
但他还没有开口,赵世禛走前一步,俯视着他道:“疼吗?”
高歌动手很快,方秀异此刻这才觉察出脸上阵阵刺痛,他又惊疑又委屈:“疼,殿下……”
诉苦的话还没说出来,赵世禛道:“疼就对了,记得,以后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随意评论我的人。”
他说完之后转身往院内走去。
“殿下?!”方秀异无法置信。
赵世禛没有止步,也没有回头:“要还有下次,就不是脸上疼而已了。”
直到荣王殿下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口,江为功才反应过来,他看看地上泪痕满脸同样手指印满脸的少年,很生猛地落井下石:“你活该!听见没有,这次只是小惩大诫,要还有下次,打烂你的狗头!”
江为功恨恨地骂了几句后,忽然觉着自己这行为很像是“狐假虎威”,可仔细想想……这感觉还真不赖!他向着方秀异做了个极丑的鬼脸,大摇大摆地跟着进门去了。
第60章
身后的方秀异本想大哭,可给赵世禛一吓便哭不出来了。
不料又给江为功恐吓,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差点儿就放声了。
那老管家连哄带劝的,终于扶着他起身。
方秀异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月门口,委屈地抽噎说道:“王爷先前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怎么这会儿对我如此冷淡了。”
管家苦笑:“我的小爷,之前王爷带咱们从海擎过来,路上若出了事,自然是他的责任,把你保护好了也是他的分内,否则又怎么跟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交代呢?你倒是记在心上去了。还是听我一句劝,不要惹事,平平安安的过了这时候最好,你难道没看二爷最近上火着急的都也病倒了吗?这时侯还闹,只怕非但祖坟保不住,方家也……”
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眉眼里含着悲怆:“咱们回去吧。”
在傍晚掌灯时分,阑珊终于醒了。
她好像又陷入了那场迷离的梦境中了,在梦中仍旧是无边的暗蓝色的海天,以及随着雪白的泡沫滚动的良木们。
时而是她追逐这那些木头,祈求它们不要走,想请它们留下来好好地建造海船;时而又是那些木头门排山倒海地向着她冲来,车轮般轰隆隆滚动飞快,似乎想把她碾压成肉泥,吓得阑珊拔腿就逃,但是动作却缓慢无比,如同四肢都给人用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迈出每一步都艰难的很。
这种反反复复的挣扎跟追逐中,她出了满身的汗,精疲力竭。
正在无处可逃又像是永无止境的时候,身体落在一个很踏实温暖的所在,而后,有人低低在耳畔私语着什么,听不清,但是……很喜欢听。
最后,是嘴唇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蹭过,有什么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