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她一口答应,心想,太子哥哥又不是其他人。
邵芸敏开始哭,一段话讲的断断续续,说的净是自己和母妃多不容易。
邵芸敏母妃崔嫔并不受宠,她还是宣帝醉酒临幸了宫婢生下的公主,崔嫔宫婢的身份注定了她要被别人踩在脚底下。崔嫔生得清纯秀丽,无奈性子实在木讷内向,是个不争不抢,也不敢去争抢的主。
有这么一个无法出头的娘,邵芸敏的出生自然是不受关注的。之前元后在世时,对她们母女多有帮衬,元后不在了,杨贵妃成了宫里大头。
崔嫔有了孩子,自己不争气,也得替孩子想想,百般思量下只得投靠了为人贤淑大度的杨贵妃。宫里面几个有孩子的妃嫔娘家最小的也是个地方知府,娘家有依靠,在自己宫里养孩子,宣帝虽说对她们不上心,但也没苛待着,该有的一样不少,只要看得开别再想着争宠,日子都是过的不错的,也不用去投靠高位宫妃。
可崔嫔不一样,她家小门小户,无法帮衬她。宣帝对她很是忽视,孩子也被教养的胆小内向,平时连跟姐妹说个话都怕生不敢,谁人瞧见不都得讥诮一声骨子里的低贱。
崔嫔又是个看不明白的,自认低贱。她生育了公主,该有的份例一份不少,好生窝在翠华宫里也没人想要害她。可她总觉得自己不受宠,身份低,别人纵使看不上她,觉得她构不成威胁,可若想弄死她也很容易。
依靠杨贵妃是唯一的办法,崔嫔连宣帝都怕见着,叫她跟宣帝说话,那不如跟杨贵妃说。想来杨贵妃那样温柔贤惠的人,必能护着她们母女。
后来崔嫔依旧是那个内向毫无长进的崔嫔,杨贵妃却不是她心目中贤惠温柔大度的杨贵妃。杨贵妃一生争宠,跟死去的元后争,在外面演着她的贤惠大度,心里憋着的气全对崔嫔发了。而邵芸敏则成了邵崇雪欺负的对象,以至于她越来越懦弱胆小,还干起了监视兄妹的勾当。
一些贵族女眷的聚会,男性不得入内,邵芸敏就会进去监视,回来再报给杨贵妃和邵崇雪听。
她们只能这样活着,一旦杨贵妃不再需要她们,以她的手段,相信要除掉崔嫔母女极其容易。
“长宁妹妹……姐姐不似你这样幸运,我与母妃只得这样活着,谁不想当个堂堂正正的人,可惜姐姐没那个命……”邵芸敏泣不成声,“若当初母妃不依靠杨贵妃,可能我与母妃早就被人害死在这宫里了。”
这话不假,早夭的三皇子和二公主皆死在宫妃相争中,三皇子母妃也叫杨贵妃害得落水没了性命,只因她因为一身医术颇得宣帝青睐。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人是杨贵妃害得,现在都还当是痛失爱子投湖自尽的呢。
“妹妹……你若告诉旁人,姐姐也是没得活命……你就权当是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别告诉旁人……”
邵芸惜除了一开始有些震惊,现在是一点也不为之所动了,她说:“你以后还是要为他们做事的吧。”
邵芸敏打着哭嗝,脸上哭得东一道西一道的妆都花了,鼻涕眼泪一起流,听见这话,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邵芸惜年纪小,城府也不深,一时间鄙夷的神情真的遮不住,怎么瞧这个姐都是个没出息又傻的,“你跟着杨贵妃一党,到时候太子哥哥当了皇帝,你跟崔嫔能好过。”
摆明了要跟杨贵妃共沉沦,能讨着什么好处?
邵芸惜从小就被教育着向着太子,讨好太子,奈何太子温润如玉,待她们姐妹皆是平等,小姑娘面皮薄,硬贴上去讨好这事是做不出来。所以至今,她跟太子也就维持着普通兄妹情分,不高不低,正正好好。
邵芸敏一听也是慌了神,满脸惊惧,似乎左右都是恶狼,往那边走都是死路一条。嘴一扁,绝望的又要哭出来。
长宁公主是以貌似元后出的名,她性子柔善绵柔,长得娇憨可爱,似乎跟个小包子一样的,看见就想捏一捏她圆润的小脸。当然,也因为她柔善的性格在杨贵妃眼里像个软包子,更是个眼中钉,不过这个包子谁都不敢捏。
可现在看看,杨贵妃眼里的包子公主,现在做的事一点也不包子。
邵芸惜能说的上是除了邵芸琼之外,脑子最清楚,逻辑最清晰,很有想法的一位公主了。性子柔善不代表她说话一直都是甜兮兮。
前世被邵崇雪送给岭南王当礼物的邵芸惜,知道那时是皇权相争最激烈关键的时候,她是用来拉拢岭南王的,彼时宣帝正值病中,她被人从宫中劫走,塞进了马车。
邵芸惜自从被塞进马车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要自杀,她不能拖累太子夺嫡,自小和太子一条心的她,毅然决然在岭南王面前以簪刺喉,血溅三尺,当场身亡。
打破了邵崇雪拉拢岭南王的计划。
至死那一刻都在想着太子登上皇位,不枉她自刎。
可她终究是白死了。
身为宣帝最疼爱的公主,她的死被邵崇雪嫁祸给了西凉奸细所为,直指西凉以公主的死为挑衅,若不开战便是辱了齐朝天威。
岭南王胡震为外姓王,世代驻扎边境岭南,他这人生的皮肤黝黑,声若铜钟,看上去凶神恶煞。早些年入京觐见,有幸见过一回未出阁的元后起舞,自此成了心中白月光。
第33章
【宿命定局】
这事还是他儿子有次听他醉酒所言,后又叫邵崇雪知道了去,这才想着用邵芸惜拉拢岭南王。只是没料到看起来软软甜甜的小公主会当着胡震面自尽。
一旦边境开战,长孙家或是玉家必会遣人过去,不管是长孙家还是玉家,他都要联合岭南王做掉,彻底搞垮太子背后势力。
胡震拿元后当白月光,邵芸惜貌似元后,叫胡震看见后着实恍惚了一阵。邵芸惜自尽的狠绝,拿簪子抵着脖子,朝着胡震直言齐朝天威,不是尔等小人可撼动的。
胡震确实有反心,天家无亲情,亲兄弟亲父子都可能兵戎相见,更何况他一个异姓王。他不是齐朝唯一一个可以领兵打仗的,现居京中的四大公府不是吃素的,宣帝若觉得他是个隐患,可随时叫心腹将领替掉他的位子,自此齐朝无异姓王。
现在不动他,是因为西凉还会进犯,边疆暂时离不开他。邵崇雪有向他联手的想法,保证不动他的位置,随着邵芸惜一道送来的还有邵芸雪的亲笔书信,随行了一名亲信。
邵芸惜的自尽,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更叫胡震认定了这是邵崇雪的挑衅,当场斩杀了亲信,并与西凉王达成协议,与齐朝为敌。
这便导致了后来的长孙简生的死,和长孙远至的腿残。
邵崇雪虽然没有联合到胡震,却也后面除掉了长孙家的人。胡震通敌叛国,末了也是死路一条。
邵芸惜的死只是一个开端。
邵芸惜自是不知自己上世如此悲惨可怜,现在她一门心思向着太子,自是不允许邵芸敏再为杨贵妃母子做事。
“你和崔嫔手里有杨贵妃的把柄吗。”
邵芸敏一脸为难,“杨贵妃又岂是如此不谨慎之人。”
她站起来,“改明儿挑个好天气,你来我宫里,我再与你说。”
邵芸敏抽抽搭搭,用袖子抹了抹脸,“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你。”
邵芸惜弯着唇角点点头,眸里纯净的如雪后初空。孺子可教,这个姐还没蠢笨到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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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长孙月回来的还有冯永祥。
老太监堆着满脸笑,喜庆的仿佛他是来送赐婚诏书的。
冯永祥将一支锦盒递给长孙瑾,说:“这是太子叫老奴给小姐的,说是您看了,就什么都懂了。”
冯永祥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他揣摩着主子的话,总觉得里面会是个定情信物什么的。东西交过去了,甚至眼巴巴期待着拿回去回礼。
长孙瑾会意错了,心道这老太监真是看错他了,招手叫来含霜,拿了一锭银子给他。
冯永祥唇角一抽,道:“小姐这是何意。”
“辛苦公公了,收着吧。”长孙瑾眉眼弯弯。
冯永祥怎么可能接,摆了手道:“小姐这是看不起老奴了。老奴为殿下跑腿,这锦盒里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小姐只管收着便是。”
明里暗里摆上来的都是太子。
长孙瑾这回懂了,冯永祥这是在向她讨回礼呢!
不知道是不是邵明渊的主意,竟然叫个老人家做这种事情!
她面上笑意半分不减,对着他道:“那公公在此稍等片刻。”言毕,带着丫鬟径直离开。
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长孙瑾也取了一支锦盒过来,“劳烦公公带给殿下。”
冯永祥这回高兴了,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把锦盒接过,了却一桩心思,作揖过后,转身离开。
长孙瑾吐出一口气,唇角笑意渐淡了些。
她没回房,而是带着丫鬟重新去了容澈那儿。至于那支锦盒,自然也是搁在自个儿房里,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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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四岁可预见天机,淮安侯担心的代价一直未曾降临,如今晚了十四年,这份代价降临了。
容澈眼睛看不见了,四周模糊到只能人到他跟前,他才看见隐约的衣裳颜色。
他撑着床,靠在靠枕上,蘸了墨的笔尖在本子上留下一团黑墨。
看不见,所谓代价就是这样吗。
“公子您别写了。”喜四为难纠结的看着他,他虽不识字,可也看得出来他写在本子上的字迹虽说飘逸,但又十分工整。
看不见并不影响他写字,他得把脑子里记着的东西都记下来。
长孙瑾进来时就瞧见了容澈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他靠在靠枕上,一手执着本,一手拿着笔,正全神贯注的写着什么。
再走近了,就能瞧见,容澈的眼睛没了焦点。
“病了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写什么呢。”
顺着声音转过头,入目的是一片模模糊糊雪青色的衣衫,容澈面色憔悴,声虚体弱,眼里有笑,却也空洞,“没什么,我记点东西。”
她挥手叫喜四退下,从容澈手里抽走本子,随便翻了两页,见上面写的都是老熟人的名字,和后面会发生的事情。
这写的字完全没有一点瞎的意思。
此刻还未至傍晚,天边滚着一层乌云,压得天色越发昏暗,屋里明着一只烛台,叫透窗而入的风吹的明灭。她这一路走来,猜着夜里怕是要下雨。
他身体不适,也老实了许多。
视线里那团花花的颜色,叫他心中安宁。
“我爹曾经说过,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得到什么,就会付出什么代价。如果这代价是眼睛的话,倒也说的通,今儿一天看见的天机,估摸着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罚罚我了。”
容澈说的淡定,似乎一点都不伤心。
可哪有人真的会不伤心,瞎得可是眼睛。
“怪我,就不该同意你去。”她提着裙子坐在床沿,拿着本子,听他笑着回了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指不定哪天我又好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他抬手摸到本子,拿了过来,又说:“其实后来我又想了想,我以前靠自己没能改变任何人的将来,还学会了缄口不言,是因为我娘说,每个人的宿命都是定好的,你动了这个人的,必会影响到其他人。你可以告诉她,你将来有财,但却不能详细说是哪天是因为什么得的钱财。”
“我给人算命,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算不得天机,是因为她知,我也知,说出来无妨,还会叫人更加信任我。我就是凭着自己一路下的江南。”
“我尝试改变将来,然后失败了,所以选择不再去继续尝试。我从家里跑出来,是因为看见和我口头定亲的那位姑娘,在婚后过的不好。倘若是我们婚后不和或者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这个亲干嘛要成,我当初脑子里就想我得跑,不能成亲。”
她问:“你就没有想着成亲之后好好过日子吗,你既然知道你们婚后会有问题,努力经营好了不就是。”
“因为我不喜欢她。”容澈语调轻缓,不紧不慢,“我第一眼看见就没有感觉,或许我和她成亲才是最大的错误。”
那只是一个口头的婚约,没有白纸黑字。
容澈许是因为经历了一场生死,此时闲适又淡定,又似乎参透了许多人生哲理,“未来是可以改变的,我自己先踏出了一步。遇见你之后,我们又踏出了很多步,我不想低头,你也不想认输。”
“所有我看到的,不过是跃在一个画面上。这幅画并未完成,我们是可以涂改的。”想了一想,他又说:“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自然是懂,在马车她就曾说过,倘若非得嫁过去,她也要改变必死的未来。
不能知道自己要死,就等死吧!
容澈几番尝试开口,还是无法说出自己在太子一事上骗了她。
两人推心置腹的说了话,阿瑾也轻快了不少。
所谓的宿命是老天定好的,可他们已经改了将来之事了,若要继续改命,恐怕也不会继续走老天爷定好的路。
容澈算是想明白了,他是看不顺眼太子,两个人还是情敌。
可这个情敌有句话说的好——“路握在自己手里,走在自己脚下。”
虽然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是这个理。
他只不过是因为一开始的面子问题,后来又对阿瑾产生了好感,才一再阻拦她嫁人。
可阿瑾聪慧、理智,又岂会轻易被打倒。
除非那人是个手段肮脏的变态。
“阿瑾,”他唤她,“咱得用行动证明,那所谓的宿命先机,也不过是狗屁而已。”
她听得就笑,“我们现在不就已经证明了吗,就是狗屁先机!”
“嘘。”他竖起一指抵在嘴边,眯着眼睛,“女孩子家不能说这种话,难听。”
恰逢屋外大雨倾盆,狂风席卷灌入屋里,在轰雷一声巨响中,屋里仅点的那盏烛灯,湮灭在了风中。
“哎呀这倒霉天气!”含霜伴着风声推开门,喜四连忙进屋熟门熟路拉开抽屉找了新灯出来点上。
“呀!我的头!”
“阿瑾?”
“姑娘你怎么了?!”含霜跑进了内室,迎面就是呼啦啦的风,夹着雨水朝她扑过来,她连忙过去把窗子关了,喜四也护着烛灯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