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你也要像你爹一样,为了龙家,甘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你的血,就是唤醒龙神最好的药引。”
所以后续龙神的两次当众出现,都是龙灵友亲自去唤引。便也是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譬如白旗就说过,江湖消息,曾传出过,龙灵友就是龙神,因为她从未和龙神同时出现过。
事实上,龙灵友只是去启龙神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她,大伯龙盛况和她说,是因为她的血好,因为龙家的老蛊母,只认她和她的亲爹爹。
若问此生有什么事记得永远纪念。
对于龙灵友来说,她想不出来,她的一生寡淡单调,按部就班,多年来,唯独十八岁那天见到亲爹爹青色奇异的面容,让她十年都难以忘怀。
可这不值得纪念,这段回忆是灰色的,时常伴着梦魇而来。
但对于龙盛况来说,若问有什么时刻是让他可以反复回味的。
那必定是闻东被龙神打得下跪的那一刻。
半神的膝盖,跪在了他们龙家的黄金祭坛。
多么光辉的一刻!
***
而此时此刻。
龙盛况觉得自己是真的快死了,风很大,他眯着眼,看着东边渐渐璀璨的山头,朝晖散落在黄金祭坛的边缘,他模模糊糊的,又像是看到了春天里那一场让龙家扬眉吐气的大战。
可再一眨眼,又被拉回了现实。
龙盛年走火入魔了,他不听龙家人的使唤了,他先是杀了龙盛丙,一拳掏腹,如今,被龙灵友蓦然喊了一声,似又朝着龙灵友去了。
龙盛年速度很快,直奔着龙灵友过来。
龙灵友是被阿蚁和辛承押着过来的,辛承忽而化作蛇形,蛇尾裹着阿蚁和龙灵友一扫,勉强躲过。
龙灵友楞了一下,忽而挣扎着从辛承的蛇尾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龙盛况:“大伯,你让我爹停下吧,我查过了,九头鸟的骨魂配以心头血,可以重新帮人重塑肉身的,可前提是,这个人不能杀过人,九头鸟的骨魂是帮不了恶人的,您说过,我爹是练武暴毙,您为了给他续命,才把他炼化成龙神的,九头鸟就在那儿,我去杀了他,夺他的心头血,您让我爹停下吧。”
龙盛况整张脸如纸般惨白,他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了,但龙灵友还是感觉到,他像是在笑,极为轻微又诡异神秘的笑。
倒是旁边的龙家老管家说了句:“大小姐,回不来了,龙神走火入魔,见人就杀,过去,还会顾及龙家人,有轻微的意识,您瞧瞧,三老爷的尸体还在那儿呢,就是被龙神给掏了肚子,死了啊。”
龙灵友颓然跌坐在地上,心里头艰难维续的一抹希望,灭了。
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大伯,我想问您,这件事,真的犹如您所言,是我爹没救了,您才把他炼成龙神的吗?”
龙盛况自喉咙里发出两声奇怪的闷响,只说:“你刚才,都对龙神喊,说你们被我骗了,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何必……假惺惺地……来问我?”
龙灵友喉咙像烙铁一样滚烫炙热,憋屈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所以您一直在骗我,您对我说,龙家建成了黄金祭坛,开创了另一世界之后,我爹会复生的,会以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方式复生,而不是全身都是玄蛊的怪物,这是您说的,也是假的,对不对?”
龙盛况忽而裂开嘴:“真真假假,谁晓得呢?”
忽而,一道寒光。
“大小姐!不可啊!”
还是迟了一步,龙家老管家亲自看着龙灵友扭头,伸手,夺刀,继而一刀刺入龙盛况的心窝。
龙家老管家看着自己腰间空荡荡的刀鞘,眼睛睁得老大,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龙灵友手往下,滑过刀柄,往龙盛况的心口猛地按了一下,忽而笑了:“大伯,很可惜,您的心口,并不是坚不可摧。”
***
黄金祭坛。
白旗和乔美虹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闻东在前,姜琰琰在后,辛承替姜琰琰挡下了龙盛年的无数掌击,整个蛇身痛苦地扭曲,蛇鳞残缺,碎片遍地。
再打下去,姜琰琰力气也要用完了。
可龙盛年似乎,不知疲倦,纵然背脊还插着姜琰琰的棺材钉,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招招狠厉,步步杀机。
姜琰琰看了一眼自己血迹凝固的左手心,一发力,想要唤出肖洛明,却没有人应,再一回头,只发觉肖洛明已经被龙神抛在了祭坛的山坡下,身上有攀附着无数玄蛊,这应该是身体哪一处被打得裂开,站不起来了。
姜琰琰喘着气,问了闻东一句:“有个问题。”
“你说。”
“你说过,我的棺材钉上的,有你的第九根骨魂,这怪物身上,原本有八根,我这钉子一插,他九根就聚齐了,那他现在是他自己,还是你?”
姜琰琰说完,回头盯着闻东:“你说过,我和十三夏,本就是一体,因为我用了她的身子,她用了自己的魂,你和龙神,不是反过来的吗?他用了你的真身,你的魂还在你自己这里,到底是他夺了你的真身,还是你夺了他的魂?”
“闻东,你是万灵洞的洞主,出马仙的那一套,你是老祖先,通神识,你应该比我懂。”
闻东没有应,像是在思考。
“还是,你怕杀生?”姜琰琰抬手指着龙盛年,“毕竟,他身体里,可全是虫子,你伤了一只,你的功德就白费了。”
突然一下,姜琰琰“呃”地一声,肩胛骨猛烈地刺痛,她回头,龙灵友握着那柄杀了龙盛况的匕首站在她身后。
龙灵友眼眶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合,模糊间像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倏尔,巨大的刺激唤起了姜琰琰体内的十三夏本能的保护力,这股力像是巨浪,吊擒着龙灵友,直接把她甩到了坡下。
姜琰琰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了,龙盛年似看准了时机,自三层祭坛往下直冲过来,像是一阵猛烈的风,不带丝毫的迟疑。
闻东伸出手,只将姜琰琰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拽,把她护在怀里,背对着龙盛年,硬生生地接了龙盛年一掌,心口猛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抱着姜琰琰腾空跃到了祭坛的另一边。
他搂过姜琰琰,想用手摸摸她的脸,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却全都是鲜血,姜琰琰的后背被龙灵友狠狠地刺了一匕首,伤口该是很深,血流不止。
姜琰琰微微皱眉,手轻轻拉了拉闻东的领口,想要苦中作乐,却笑得有些苦涩:“闻东,你可以赢的。”
“闻东,那天,你和爷爷说功德轮转了,我听到了,骨魂献祭,叶落归根,帕督安的蛇婆真名,叫颂叶,她是你要修的最后一个功德。”
“你飞升后,不要忘了我,你在天上的时候,记得多保佑长沙,不要总是发大水了,你还要保佑我,每顿都有肉吃。”
闻东看着她,看着她唇上的血色一点点消散,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不会忘了你的,不过保佑这件事儿,我可能……做不到了。”
乔美虹原本捂着胳膊趴在旁边,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刚想开口唤一句姜琰琰,却突然看到远处龙盛年再次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九爷!小心!”
闻东忽而起身,几乎是同时,龙盛年自三层祭坛上跃下,身上那枚棺材钉连同钢索甩出一道圆弧,那钢索的另一头,却突然像是活了过来,下一秒,就被闻东拽在了手里。
闻东右手稍用力,猛吸了一口气,全身的灵力瞬间被调起,自手指到发丝都散着一股金色的光芒。
他曾教过姜琰琰,姜琰琰和猫妖干架,其实就是自己和自己打,谁的意念强,谁就能占上风。
他家猫能做到的事情,闻东觉得,自己也不能做得太差,给他家猫丢了面子。
那枚棺材钉插得极深,龙盛年被闻东拖拽得像是一只没根儿的风筝,龙盛年忽而反手一抓,拽住那枚钢索,顺着钢索朝着闻东步步逼近。
他张大嘴,嘴里发出类似猛兽低吼的嘶嘶声,又像是千万只虫子凑在一起发出的沙哑的摩擦声。
龙盛年大手朝前,攀着钢索一路追到闻东的面前,几乎是同时,两人互掐上对方的脖颈。
闻东脖上青筋暴起,突然发力,冷喝了一声,擒着龙盛年的脖子一路往前推,狠狠地把他砸在了祭坛台阶上,几乎是以压制性的优势,把龙盛年死死地压在身下。
闻东的脖子似乎都被掐得变形了,他自喉咙里发出一声狠厉的挑衅:“龙神,你要晓得,我这一千年来,从未刻意杀生,恭喜你,你是第一个。”
第113章
姜琰琰躺在地上,她斜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闻东和龙盛年。
砰地一下, 像是什么东西爆裂开来。
黑色的玄蛊像是一阵巨大的海浪在闻东脚下蔓延, 沿着台阶往下流淌,像是一汪黑色的潮水, 退潮后,留下的是龙盛年腐朽多年的肉身和尸骨, 心口处, 还裸露着肋骨,白骨森森。
白旗下意识地用铁伞支起身子,挑开在乔美虹身边蠕动的玄蛊。
姜琰琰看着闻东, 咧开嘴笑了一下。
那玄蛊像是认得姜琰琰的血, 贪婪地往这边蠕动,闻东见了,只一挥手, 遍地的玄蛊被迅速燃尽, 不留一点痕迹。
太阳已经爬出了半山腰了,金色的阳光斜着洒出一道金黄色的光芒, 像是一道为天神下凡铺就的金色大道,闻东便是踏着这般金子般的光芒朝着姜琰琰走过来。
姜琰琰任凭闻东把自己抱在怀里,她干涸虚白的嘴角动了动, 用气声问了句:“闻东, 你不飞升了?”
闻东脖子上还留有五个深紫色的指印,那指印边缘在冒着血珠子,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他未管,只将额头贴着姜琰琰的额头,声音软软的:“不飞升了。”
这句话似不足以表达闻东内心的火热,他抿着嘴笑:“留在人间陪你吧。”
人有的时候,可以坚强到面对生死都淡然处之,可有的时候,却又感性到因为平凡的一句话泪流满面。
“你的这个‘吧’字,好像……不是很情愿。”姜琰琰眼角噙着泪,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闻东心里头原本塞满了苦涩,听到姜琰琰这一句,心头豁然明媚起来,他的猫还是他的猫啊,受了伤还是和他这般计较。
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哄着。
“情愿,情愿。”闻东强调了两声,手臂用力,只将她搂得更紧了,“咱俩是天定的姻缘,你爷爷当年给你定的婚事,就是我,在白家当白泽的我,我们两人,是在神树底下烧过红簿子的人,跑不了了,你命长,我老不死,简直绝配。”
姜琰琰“哇”地一声拽上闻东的袖子,她不敢大哭,一哭她肩胛骨就连带着心口一块儿痛,她咧着嘴,一边忍着痛一边轻轻锤着闻东的手臂:“果然的,你还是有事瞒着我,果然的,你这个人是……没什么信誉可言的。”
闻东突然在她手心里塞了几枚圆圆的冰凉凉的东西。
那是九枚玻璃珠。
好像是之前姜琰琰在昆明给辛承买的。
“我的九枚骨魂,事出突然,找不到东西托放,只能借了辛承的珠子,如今……给你,我的真身都在你的手上,我飞不走了。”
姜琰琰捏着玻璃珠,眼角的泪滴忍不住地一颗又一颗地滴落:“这算是……聘礼吗?”
闻东笑了:“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是很有钱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另一边,辛承突然喊了一句:“九爷,龙灵友还活着。”
坡下。
杂草丛生。
一人高的杂草生得旺盛又热烈,映照着朝阳,和风一起摇曳。
龙灵友被十三夏那一抛,抛到了坡下,而坡下,腰腹断裂的肖洛明也在,准确的说,是肖洛明的尸体也在。
自打肖洛明的身子被玄蛊填满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肖洛明了,和龙盛年一样,不过都是龙家玄蛊试验的牺牲品罢了。
只是,龙盛年身上有八根骨魂,被奉作龙神,而他,只是一个低级的走狗。
龙灵友动不了了,本能意识告诉他,她的脊椎应该已经断了。
她只能偏着头,看着肖洛明腰腹里不断地钻出玄蛊,而肖洛明整个人呈大字摊开,毫无知觉。
像是抱着一丝妄念,龙灵友努力地去喊肖洛明的名字。
他没回。
龙灵友伸出胳膊,想要去勾肖洛明的手指尖儿。
“洛明,你还有意识吗?你醒醒?”龙灵友脸上都是被茅草刮出的血痕,她嘴角渗血,口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他已经死了。”这是闻东的声音。
龙灵友至今抬眸,也只能勉强看到闻东的衣摆。
闻东慢慢走到她的旁边:“你也活不长了。”
龙灵友没管他,只是继续用挪了挪胳膊,想要去勾肖洛明的手心。
她声音颤颤的:“洛明你醒来,我还有话对你说。我那天让你走,不是我嫌弃你,想赶你离开,是因为我知道大伯的计划了,九头鸟骨,活人祭祀,他吩咐你的事儿都是假的,他真正要拿来祭祀的那个人,是你,是杀完人之后的你,你听到了吗?”
“肖洛明,你看着我,偏头看看我。”
闻东皱眉,晓得龙灵友这副模样不过是死前最后一口气硬撑着,她的脊椎骨已经被摔断了,动不了了,心口被坡下龙家设的竹制栅栏给扎破了,活不久了。
闻东不准备再管,只吩咐了辛承一句:“让她唠叨完,然后送她上路吧。”
许久,龙灵友像是也放弃了去唤肖洛明,她撑不住了,只昂头看着愈发灿烂的天空,寻龙顶的天空,一直很漂亮,湛蓝得没有一丝云。
她说:“我就当你听到了吧,黄泉路上,你等我一等,我怕冷。”
说完便咽了气。
留了辛承和阿蚁处理龙家的后事,闻东还得带着姜琰琰回帕督安和姜多寿汇合。
白旗和乔美虹倒是不用太操心,虽然受伤了,但还能走,白旗走得还挺利索,还想扶着乔美虹一起走。
第一次,乔美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