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
“没有和别人往来的意思是……?”
医生环顾周围:“就你,还有那个阿姨?”
“嗯。”
“手机之类和别人的线上交流都没有?”
“没有。”沈琛不经意瞥过脚尖,拖鞋不知何时磨破了一层皮。
“有没有搞错?”
医生倒抽口凉气,指着紧闭的门:“要是我没记错,她喜欢唱歌,而且之前参加综艺,在台上唱歌得了冠军的?”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是你在想什么啊,老沈。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宅在家里的小女孩!”
“她喜欢在人前唱歌,她喜欢掌声和鼓励夸奖,她是那种享受在人群里生活的女孩子,明白吗?外向。你不能把内向的小孩丢到人群里自生自灭,她会社交恐惧症;同样的道理,你不能把外向的小孩锁在家里,她迟早心理出问题,以后不小心得了忧郁症怎么办?”
医生语气加速,有几分激动。
沈琛依然镇定,近乎诡异的镇定,笃定道:“她不会的。”
他了解她。
她又不是温室里的花,她是在外头生长出来的杂草,命大,骨子里又狠厉。
“什么不会的,你现在——”
“你被她骗了。”
沈琛声音不大,但字字有力:“她不可能出问题,只是在耍你而已。”
“我。”医生傻眼又词穷:“我怎么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拜托,兄弟,动物园里的动物还得定时放出去溜达两圈,你以为为什么?动物都会忧郁,人不会?你现在打包票有什么用,以后真的得了,有后悔药给你吃吗?”
沈琛不语。
他坚信她没有那么脆弱,只不过走进房间,她又在睡。
头发散开乱蓬蓬地铺在床上,眼睫纤长寂静,乖乖的,软软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头疼,眼睛疼,五脏六腑都在疼,连小指头都疼得微微抽动。
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想。
尽管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要糖的时候吵呀闹呀,管你天王老子六亲不认。
他很希望她能消停,能静下来。
但真的静下来又不对了。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沈音之本该蹦来蹦去没个安稳,仗着漂亮的皮囊与脑壳里那点小聪明到处乱窜。
她骄傲,她高傲,几乎可以称之为孤傲。
天生谁都瞧不上,谁都不怕,能够肆无忌惮地撒娇,得寸进尺地任性。
他爱她这些小毛病。
这世上应当有很多人爱她年轻,漂亮,会唱歌,他不是。
他爱她张扬,幼稚,你的他的全部都是我的小土匪作风。
就像曾经的上海滩无数女人痴迷沈先生的俊秀,财富,权势。
而只有她了解且接受背后的深沉,危险,以及没有尽头的腥风血雨。
他又绝望于她的小毛病。
像她不喜欢他暴风雨般压倒过来的禁锢。
再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沈琛又不是为了抓住留住不快乐,不自由,病怏怏的她,才想尽办法逆天改命的。
他更贪婪。
他所祈望的,是一个高兴的,满足的,健康又活泼的沈音之,来填补他生命里缺失和空洞。
得有人退。
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必须有人往后退,否则就像两只刺猬抱成团,彼此刺得鲜血淋漓没有好下场。
是他先爱她的。
反正他还能逮住她,稍微往后退点儿,能不能得到好点儿的结局?
沈琛不知道。
只知外头昏黄的夕阳下山,光线迷离。
他闭了闭眼,掌心轻柔落在她的脸颊上,沙哑地说了声:“该起来吃饭了。”
后面还有一句犹如叹息:“别闹了,发布会你想去就去。”
第69章 跑了
半小时后,沈音之活了。
一口气承包整盘糖醋排骨两碗饭,肚皮撑得圆滚滚不说。
饭后心血来潮满屋子追着猫跑,吓得猫到处飞檐走壁,不小心跳上衣柜上层,这下前脚搭柜门,后脚踩柜板。
——可谓前头收不回,后头跟不上,身体被迫拉长再拉长,处境很是尴尬。
“你下来啊。”
沈音之完全诠释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仰头可劲儿教唆:“你是猫,摔不死的,跳下来就行。”
猫:“……”
说得好听有本事你来跳啊!
子非猫安知猫摔不死?
它冷冷无视她,依旧缩手缩脚进退两难。
沈音之叹气:“你有九条命,怎么胆小成这样,算了,我在下面接住你行吧?“
她摊开双臂,满脸真诚:“跳吧,我肯定能接住。”
“喵喵?”
猫半信半疑,奈何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原地压低肥胖庞大的身躯,酝酿情绪,然后,英俊潇洒纵身一跳——
沈音之瞬间后退三步。
眼看着猫咣当贴上地面,立刻鼓掌予以表扬,万分骄傲:“你看,我就说摔不死吧?”
同时不忘善良提醒:“就是别的猫摔下来脚落地,你摔下来脸落地,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呀?”
【你才减肥,你全家都减肥。】
猫尾巴拍地板,眼神凶狠,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危险声音。
下秒钟变成恼羞成怒的猫,追着笑嘻嘻的小姑娘到处跑。
一人一猫活力无限。
“忧郁?”沈琛神闲气定坐在沙发里,仿佛早有预料,好整以暇地问:“压抑?”
心理医生略显尴尬。
“刚才测试结果是真的压抑啊,你要相信我的职业水准,绝对不会出错!只不过我以为应该是长期倾向,没想到。。。”
他摸了摸下巴,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她突然开心了?”
沈琛:“你猜。”
“猜什么猜。”医生扶额:“三十岁的人能成熟稳重点吗?”
“确实没什么好猜,反正说什么不重要。”
沈琛半落眼皮,手指沿着茶杯沿移动,“重要的是没人比我了解她,我说过她不会出问题,就不会出问题。”
医生不服:“那测试你怎么解释?”
“想出去玩,闹小孩子脾气而已。”他瞥了瞥他,慢慢吐出三个字:“你不懂。”
“……”
不是,我不懂就不懂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呢?
这是秀恩爱吗?
是的吧?
医生再次无语凝噎,临走之际才组织好话语,挑衅反问:“就当她没有压抑没有忧郁,我被测试误导。那你算怎么回事?明明觉得她在闹脾气,为什么还要放她出去?可别说是我的慷慨发言起了作用啊,我不信这种鬼话,你就压根没采纳过我的建议。”
“不然呢?”
“她不听我的话,软硬不吃,昨天闹绝食今天又闹嗜睡,我能怎么办?”
沈琛半侧着身,漆黑眼珠原本随着沈音之不动声色地转悠。
这时倏忽转了过来,暗沉沉地扫过他,定定落在外头的路灯光晕上,翘起的唇角泛着几分自嘲。
一句‘还不是她说了算’伴着冷风吹过,医生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顺便:“嗝。”
饱了。
*
周六,下午三点的发布会。
沈音之起个大清早,换好几套衣服上下楼跑动,活像麻雀站在台阶上叽叽喳喳,不断问:“好不好看,这衣服好不好看?”
“好得不得了,打着灯笼找不找更好的。”
刘阿姨非常捧场,甭管你问什么,她给的答案永远是,好看好看非常好看。
以至于沈音之有点儿怀疑,就算自己披着麻袋走出来,刘阿姨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夸:好看!
她转个圈,又问:“那这个好看,还是刚才那个好看?”
“我想想啊,我想想。
这就涉及刘阿姨的盲区,她老半天没想出下文。
沈音之索性去烦沈琛,拉扯他问好不好看。
沈琛正在发邮件,头都不抬地说:“好看。”
“乱讲,你根本没在看嘛!”
沈音之不乐意地扑到书桌边上,双手压住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合上,白净的脸凑得很近,两排睫毛卷卷翘翘。
“好不好看?”她眨呀眨巴眼睛。
“好看。”
沈琛抬起手,想摸摸脑袋。
不过还没摸着,她咕哝‘我就知道好看’,喜滋滋的转头就跑,不知又去琢磨什么好看玩意儿。
刘阿姨摇摇头道:“换了十几套衣服,我这两只眼睛硬给看花。”
但也发自内心感叹:“还是这样最好,她高高兴兴的,家里才能热热闹闹。”
热闹。
沈琛有些失神地想,仅仅这几天的热闹罢了,谁知道能持续几天?
…
下午两点,打扮好的沈音之犹如小学生郊游,蹦蹦跳跳准备出门了。
说好沈琛陪着去,他却忽然止住脚步,说了声:“等等。”
等什么?为什么要等?
该不会临时反悔吧?!
沈音之暗中警惕,加急小碎步往前偷偷摸摸地挪动。
小动作落在沈琛眼里,他只消两根手指头揪住后衣领,轻而易举便将她拽了回来。
“你不能耍赖皮,你已经答应我了!”
沈音之原地踏着步,凶巴巴道:“男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女人和小人才可以!”
沈琛立刻领悟到背后的强盗逻辑:“所以你可以说话不算话?”
“没错!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又小,我可以赖皮。但是你不能,你——”
她说得理直气壮,回头想瞪。
而他冷不丁抱住她,十分用力。
是那种几乎要把她压扁了,揉碎了,塞进自己皮肉里头的力道。
“你干嘛呀?”
隐隐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沈音之没有挣扎。
光戳戳他的胳膊,小小声嘟囔:“你要是耍赖皮,我就不理你,抱我没用的。—— 而且你抱得我开始疼了。”
“我不去了。”
沈琛的声音好低,好轻,云雾似的划过耳廓。
说的是他不去,并非他们不去。
沈音之:“那我自己去吗?”
“嗯。”
他俯身靠在她脸边,两片肌肤没有隔阂地紧贴着,像只大大的熊在背后拥住她。
沈音之觉着不可思议:“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
沈琛没解释原因,只是字字清晰,沉缓地说:“我就在家里等你。”
沈音之的呼吸莫名乱了两拍。
不过尚未想明白原因,他骤然又松开手,神色清淡道:“你走吧。”
她就这样被指尖推着往前走两步,踩在门线上,半只脚在里,半只脚在外。
后头是沈琛,猫,以及住了小半年的洋房。
前头是蓝天,云,海面波光粼粼卷着浪花,漂亮又危险,深不见底。
沈音之不禁回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净是不解。
她要走的。
这个家里大概仅有刘阿姨不明所以,误以为发布会是纯粹的发布会,而非绝佳的离开契机。
剩下的人都知道。
她知道,他应该知道,连猫都知道她要走,昨晚被她生生抢走脖子上昂贵的项链,气得牙牙痒。
她以为他会严加防范。
或者不以为然。
觉着她的小伎俩翻不出水花,便同之前那样满不在乎地陪她玩玩,关键时候再撕破脸皮,威胁她,告诫她,凶她,又想杀她。
就像猫逗手心里的老鼠,允许你在小小范围内胡闹。
但归根结底你是他的,你的天地是他的,没有资格挑战他的权威。
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这次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万万没想到沈琛突然变成这个做派,为什么?
她想不透,她犯迷糊。
沈音之像惊疑不定的小孩停在原地不动,久久板着脸盯住他瞧。
风吹动她微卷的碎发,围巾,还有樱桃般鲜艳的红色衣角,在空气里没有规律的浮动。
“车来了。”
“走吧。”
沈琛缓缓关门,他的面庞身形逐渐窄小,仿佛被门吞了,全部消失。
沈音之永远都记得那个眼神。
刻骨的骄傲,孤独,不抱希望的沉默,死寂。
他根本不指望她再回来。
分明做好了彻底死心的准备。
*
两点四十五,沈音之抵达发布会附近的停车场。
—— 总算来了,幸好来了,就怕她临时出变故来不了。
“这里!”
苏井里招了招手,无数问题堵在嗓子眼想往外蹦,不过瞧见她后头两个保镖,麻溜儿吞进肚子里。
面上故作恼怒的模样,狂七拽八凶道:“你上辈子到底是乌龟还是鸽子,彩排不来就算了,正式的还玩迟到?就十五分钟了赶紧的!”
边说边坐电梯赶去化妆室。
本来女保镖还想进来,不过被苏井里一通暴躁的行业秘密说挡在门外,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