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云锦的名字,蒋慕渊的眉梢眼底全是笑意,道:“您说得句句在理,我也是那么想的。”
皇太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蒋慕渊道:“不知羞!”
“知羞的讨不了媳妇。”蒋慕渊答道。
这般大言不惭,逗得皇太后越发高兴。
眼看着天色晚了,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道:“不留你用晚膳了,省的安阳等得心焦。”
蒋慕渊笑道:“您喜欢云锦,就让她多进宫来陪您。”
“顾家忙着办喜事儿呢,哀家才不去添乱,”皇太后眯着眼笑,回头与向嬷嬷道,“哀家只添妆,你都安排好。”
向嬷嬷赶忙应了。
蒋慕渊这才起身告退。
出宫时,正是圆月当空。
街上热闹,百姓们凑在一块,谈论最多的是今日押解回京的那一众两湖官员。
囚车是从东街过了,茶博士、说书先生、跑堂小二,各个都把那长龙一样的队列看在眼中,这会儿正说与客人们听。
“不止是总督,还有五个知府、八个知州,连县官都是小喽啰了,”跑堂小二咋舌道,“这还是拉回京里来的,听说还有好些是当场就斩了的。”
素香楼里,东家让说书先生在讲曹峰的案子。
“证据确凿,曹大人就是被两湖这群贪官给害死的!只因曹大人不肯同流合污,他虚以委蛇,一心等待回京告状的,这才丢了性命,”说书先生连连叹息,“曹大人是个好官啊!”
一片附和声中,也没有忘了夸赞小公爷。
若非小公爷压阵,恐怕徐侍郎等人都要步了曹大人的后尘。
相较于百姓们的纷纷拍手称快,杨氏的心却是揪起来的。
仙鹤堂里,闵老太太满面红光,一个劲儿地夸赞徐砚有本事,不仅治了水情,还查清了曹峰的旧案,把两湖官场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
依闵老太太看,徐砚回京之后,等着他的,是更加光明的前程。
杨氏的心情复杂得多,她看着桌上的饭菜,半点胃口都没有。
一方面,杨氏为徐砚在两湖做出的功绩而高兴,官员升迁,除了熬资历,也要看考绩,徐砚一去两湖半年,有如此功绩在手,总算不枉此行;
另一方面,杨氏亦为徐砚担心,她母亲那日说过的话尤在耳边。
这次肃清两湖,动作委实太大了,金培英又是虞家那条船上的,圣上若要为此出气,小公爷顶多挨骂,徐砚却不一样,虽说还有个黄印顶着,但两人半斤八两,圣上出气时大抵谁也逃不掉。
若真到了那时候,谁又能护徐砚一回呢?
娘家是指望不上的,杨氏也不想去跟娘家开口,想来想去,能靠的也就是蒋慕渊了。
徐砚听命于蒋慕渊,两家又沾着亲,于公于私,蒋慕渊多少都该帮一把吧?
杨氏琢磨来琢磨去,想得越多,心里就越后悔。
早知会有今日,她决计不会与顾云锦闹翻了脸,不管闵老太太折腾什么,她都要把顾云锦供起来。
杨氏还在苦恼,闵老太太却越发得意,她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儿微醺着,与丫鬟婆子们侃侃而谈。
杨氏听得心烦意乱的,可这些官场上的事儿,她与闵老太太实在说不通,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低头喝了两杯闷酒。
宁国公府里,安阳长公主的心情就舒畅多了。
本以为蒋慕渊一走又要数月,突然之间回来了,倒真是一桩高兴事儿。
长公主不问旁的,只关心蒋慕渊的身体,累是不累,精神又如何。
“你可别觉得我烦。”长公主笑道。
“怎么会呢。”蒋慕渊没有丝毫的不耐,他知道母亲关心什么,又在乎什么,一样样细细说了,好让她放心。
长公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多歇息几日,养养精神。”
蒋慕渊柔声道:“住不了几天,还要再去两湖的。”
闻言,长公主的眉头皱了皱,张嘴想劝阻一番,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情,只好叹了一声。
叹息之余,安阳长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是后悔了,不该慢悠悠准备婚事的,早些把儿媳妇娶进门,有她拴着你,也省的你成天这里跑那里跑的。”
蒋慕渊失笑:“不如我现在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早些嫁过来?”
安阳长公主一愣,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指着蒋慕渊道:“说什么混话?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还去寻她?昏了头了你!”
蒋慕渊笑容不减,听长公主训了一通。
眼瞅着时辰晚了,长公主道:“回去歇了吧,这一路辛苦。”
蒋慕渊禀道:“还要出府一趟。”
“去哪?”长公主讶异。
“晋之他们叫我去素香楼吃酒,”蒋慕渊扬眉笑了,“您不会真以为我要去顾家吧?”
安阳长公主气笑了:“又胡说上了!”
蒋慕渊笑着辞别了母亲。
长公主目送他离开,正要取书册来看两眼,突然就顿住了,偏过头问廖嬷嬷:“去年夏天,是不是有一回,他夜里出府说要去找个媳妇,他难道不是耍嘴皮子,是真去了?”
廖嬷嬷记得那一次,她斟酌了一番,道:“您就是被小公爷给唬住了,去年夏天时,他与顾姑娘还未说亲呢,别说是夜里的,大白天都未必能见得上。如今顾家住西林胡同,府里有兄长有护院,哪个给他开门啊?”
“也是。”长公主笑了起来。
第314章 轻飘飘的
夜色沉沉笼下来。
屋里的油灯有些暗了,念夏拿着剪子拨了拨,让它亮堂些。
透过暖暖的光线,她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落在了顾云锦身上。
她家姑娘坐在木炕上,炕桌上摊着一本话本,却是好久没有翻动过了,就这么撑着腮帮子,似是在思索什么。
念夏清楚,顾云锦是心不在焉的。
自从听葛氏与朱氏说小公爷回京了,顾云锦就时不时走神了。
白日在家里人跟前还好些,这会儿夜深人静,屋里只剩她们主仆两人时,这走神就更加明显了。
念夏瞥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算太晚。
换作往日,这个点儿,念夏会打水来给顾云锦梳洗,拿汤婆子把被褥烫得热热的,姑娘想什么时候睡都可以。
可今日,顾云锦不提,念夏也就没敢自作主张。
谁知道小公爷会不会来呢……
若是来了,自家姑娘已经睡下了,那是把人唤起来,还是叫小公爷白翻一回墙?
念夏一面想,一面又坐了回去,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留心着外头的动静。
顾云锦自是不晓得念夏在胡思乱想什么的,她也的确是心不在焉。
上元月色中,被点亮的不止是各色的花灯,还有她的心。
细细亲吻落在唇间时,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了那小小火苗的燃烧声音。
清甜却不腻,像极了慈心宫里的枣糕,也像极了素香楼的百合绿豆糕,是她喜欢的味道。
顾云锦仿若是躺在云里雾里一般的轻飘飘的,同时,她的脑袋也一片清明。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弄懂过的情感,在那一个瞬间,突然破土而出,冒了尖芽,她想,她有些懂了。
上元翌日,蒋慕渊离开了京城,一走不知要多久。
顾云锦从轻飘飘的情绪里走出来,反而越发能静下心来细细回味那份情感。
她原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去给小芽儿浇水施肥,让它一点点成长,却是不想,蒋慕渊突然回京了。
这使得顾云锦心底的那些云雾又浮动起来,这种轻飘飘的感觉,萦绕心田,直到那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念夏紧绷着精神等着,突一听到声音,她险些跳起来,赶紧过去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裹着夜色而来的是蒋慕渊。
“姑娘在里头?”蒋慕渊压着脚步声进来,他刚开口问了一句,余光之中,那牵挂在心中的小姑娘就从落地罩后绕出来,一双晶亮的眸子瞧着他,他不禁弯着唇笑了。
顾云锦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念夏还来不及关上门,皎洁月光从外头撒进来,落在蒋慕渊身上,明明是清冷的月色,却因着他的笑,化作了柔柔温润。
顾云锦突然就想起了上元的月色,亦是这般沁人心弦。
门关上了,阻了那片月光,就像是那夜的斗篷落在了脑袋上一般,近在咫尺的,是蒋慕渊身上的皂角味道。
顾云锦看着蒋慕渊走过来,极其自然随意地牵了她的手,引着她往次间里去。
暖意从掌心一点点传过来,沿着指尖手腕,如润物流水似的,终是传到了她的心里。
扑通、扑通的。
刚刚一个人坐在这儿时的那些轻轻飘飘的心思,在这一刻再次喷涌,升至了最高点。
蒋慕渊看到了炕桌上摆着的话本,问道:“这是新的?”
顾云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翻开的那一页上到底写了什么,她一时没有想起来,略怔了会儿,才道:“是新的,原还说好了写下来给你送去,没想到你却回来了。”
蒋慕渊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回来,若不是得了应文礼保存下来的曹峰的手稿,肃清两湖还要多费许多心思。
他笑着道:“既回来了,就不劳烦你写了,这会儿说与我听吧。”
说故事是顾云锦擅长的。
她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回来,翻一翻话本,整一整思绪,哪知道蒋慕渊不放手,看着是不松不紧地扣着,可她却抽不出来。
顾云锦抬眸瞅他,蒋慕渊似是不知她心思一样,依旧没有松手。
她也就只好作罢了,只拿另一只手简单翻了翻,开始讲了起来。
本以为思绪云雾缭绕一般,会讲了东头忘西头,可真的开口讲述了,不知不觉间,思路顺了,人也踏实了。
蒋慕渊认真听着,也认真看着,顾云锦讲故事时声音抑扬顿挫,眼睛明亮有光,叫人一点一点被吸引进去。
等顾云锦讲完,蒋慕渊才笑着道:“难怪皇太后喜欢听你讲故事,他今日去问安,她又夸你了。”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道:“哪儿是我会说故事,小曾公公前回提过,是小公爷打点过了,让姑姑嬷嬷们在一旁多帮腔,一道哄皇太后高兴呢。”
蒋慕渊挑眉,他原是盼着顾云锦进宫见皇太后时能多讨喜些,有伺候的人帮着说话,顾云锦能轻松许多,只是他也没想到,小曾公公已经把他卖了。
卖了也就卖了吧,顾云锦是个会念着善意的。
“再有人帮腔,也要你自个儿机灵,”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顾云锦的手背,蒋慕渊柔声道,“不机灵的就入不了皇太后的眼。”
顾云锦闻言,想到那日的几个侧妃候选,直接道:“皇太后看起来一个都没挑中,我原以为会是贾姑娘,却不想出了那样的事儿。”
贾婷到底遭遇了什么,外头流言有好几种,顾云锦几乎都听说过,可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好大咧咧与蒋慕渊评点,只提了这么一句就略过了。
蒋慕渊则从孙恪那里得知了所有状况,道:“若不出事,侧妃之位会是她的。”
顾云锦颔首。
她知道前世的贾婷嫁给了孙睿,就像寿安从安阳长公主那儿听来的一样,皇太后心中一早就有了决断的,蒋慕渊也肯定知情。
说过了贾婷,顾云锦自是关心起了两湖的事儿,尤其是顾云思的那番担忧,一直绕在耳边。
“一窝蜂都端了,圣上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反过头来怪罪你?”顾云锦道。
蒋慕渊笑容凝了凝,望着顾云锦的眼睛:“怎么会这么问?”
第315章 心痒痒
虽只有一瞬,但蒋慕渊脸上神情的变化还是落在了顾云锦眼中,叫她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
“我原是没想到那些,是今儿三姐姐担心提了一句,”顾云锦答完,又低声追问了一句,“当真被圣上怪罪了?”
许是因着担心,顾云锦说话时身子往前倾了倾,哪怕是有炕桌隔着,距离也拉进了不少。
蒋慕渊从顾云锦的眼中读出了关心和担忧,那般真真切切的,没有半点隐藏,让他的心也跟着越发暖了。
欣喜于她的关切,却也不愿意叫她担心。
蒋慕渊空着的那只手落在了顾云锦的额前,指尖轻轻拨了拨她散下来的额发,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一如之前一般温和:“不高兴肯定是不高兴的,但怪罪倒也不至于。”
既然顾云锦听顾云思提过一些,那其中缘由大抵也跟她解释过,蒋慕渊此刻若是一味的报喜不报忧,反而会显得避重就轻。
不单不能化解顾云锦心中的担忧,反而会更添一层迷雾。
因此,蒋慕渊干脆仔细说给她听。
“官员调动剧烈,原是大忌讳,但两湖那般状况,不动也是不行的,圣上大抵是想稳着来,我动作太快,他有些急了才不高兴,”蒋慕渊道,“不过,等缺的人也多,不至于顶不上去,再者,国库空虚,抄没些大贪官,补了国库,我也能交差的。”
顾云锦认真听着,领悟其中关节。
她前生就没有关注过官场,杨家虽是官家,但顾云锦对朝堂之事从不上心,尤其是与杨昔豫和贺氏冷脸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越发不晓得那些了。
等去了岭北,小地方小庄子,每日里庄户们谈论的也就是地里庄稼如何、婆媳姑嫂又如何了,能传到顾云锦耳朵里的朝政,必然是大事情了。
别看前世活过那十年,她见识过的、经历过的,搁到现在,其实能有用处的并不多,很多事儿,是要从头学起的。
好在今生变化不少,以前不懂的,也有单氏与顾云思慢慢讲给她听。
因而,此时听蒋慕渊把事情掰开来揉碎了分析,好坏都讲明白了,顾云锦也就有数了。
听完后,顾云锦又问:“这么说,曹大人当真是叫两湖官员给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