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乐呵呵回到素香楼时,差不多是符佩清出宫的两刻钟后,大堂里全在讨论这事儿。
到底是皇太后拧不过小王爷,在小公爷的说辞之下点头了;还是让符姑娘做侧妃,今日进宫先训导一番;或是事情谈崩了,皇太后给了符姑娘下马威,不许她进府……
各种说法都有。
小二听了几嘴,把打听来的告诉了东家。
东家眼睛一亮,瞅了个时机,插入了客人的话题之中:“之前有个酒客是凤阳府人,说符知府为官端正,百姓都喜欢他。
符小公子是全府数得上号的厉害书童,符姑娘在各处名声也极好。
这样的姑娘家,讨小王爷喜欢也不稀奇,怎么偏偏彼时一片骂声。
眼下弄明白了,是金家老爷……”
来龙去脉讲明白,但也瞒下了小个子与陈七婆的名字,免得坏了自家脉络。
事情孰是孰非,听客们心中自有一杆秤。
因着素香楼消息向来准确,倒也没有胡乱质疑。
只有熟客哈哈大笑:“你点名道姓地说金家老爷,把人底都掀了,不怕他闹上门来?”
“你们三五不时在我这大堂里骂昏官骂奸妃的,我要是怕人闹,这素香楼早叫我关上大门了。”东家道。
他说得十分坦荡,引得客人们笑声一片。
消息传得飞快,蒋慕渊还在顾家花园里暗悄悄握着顾云锦的小手舍不得松开,金老爷的事儿又一次出名了。
当然,这一切蒋慕渊并不意外。
那些糟心的流言,孙恪恼金老爷恼了有一阵了,当时脱不开身,眼下大势已定,他自要让金老爷吃吃苦头。
蒋慕渊心知肚明,让听风和袁二帮孙恪一把。
这些市井里的小把戏,袁二是从明县摸爬滚打出来的,最是晓得。
别看是个有漏洞可抓的法子,但管用就是管用,金老爷明知有人捅刀子,他一找不到小个子,二陈七婆不认账,他除了气得跳脚,还能做什么?
第352章 手掌
白日越来越长。
顾云锦与蒋慕渊在园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太阳也没有下山的意思。
好在没有到酷夏,树荫下不算晒人,倒不会热得受不住。
蒋慕渊以为日头长了也好,只要天色不转暗,他就正大光明地留在这儿,也没有哪个会来赶人。
可有好的、亦有不好……
日头太长了。
若是冬日,哪里需要这般麻烦,天黑了之后翻过院墙便是了。
在顾云锦的屋子里,除了守在外间的念夏,眼前只这可人的小姑娘,可以轻轻拥入怀中,浅浅啄她唇角。
这些念头一泛上来,说不心驰神往,那就是骗人的。
只是,心里再存着亲近的念头,此刻也不能付诸行动。
除了一瞬不瞬看着顾云锦之外,能做的就是仗着宽大的衣袖,一点一点摩挲她的手掌了。
顾云锦正说着先前与寿安郡主去骑马的事儿,突然掌心又麻又痒的,她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来。
倒不是害羞。
顾云锦多活过那十年,晓得夫妻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拧捏婉转的性子,彼时只觉得不自在,而不是羞涩。
与定了亲的未婚夫君十指交握,在十年后的顾云锦眼中,实在不算什么。
况且,她也是喜欢蒋慕渊的。
心里的那颗小芽儿冒出来之后,哼哧哼哧生长得十分愉悦。
本能的一抽手,原以为蒋慕渊扣得紧,该是纹丝不动的,哪知道他突然松了劲儿,相扣的指尖脱开,他的手掌握在了她的手腕处。
不止是握住了,还一寸一寸地往上探,他指腹上粗粝的茧子划过皮肤,痒得顾云锦下意识地又想躲。
这一次,自是躲不开的。
蒋慕渊袖子宽大不假,可顾云锦穿的是窄袖,大手挪到手肘下方,就再也挪不上去了。
他似是可惜又似是意犹未尽,喟叹一声。
顾云锦嗔他:“我与你说郡主,你倒好……”
闻言,蒋慕渊自个儿也笑了,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她:“手腕细腻如凝脂,手掌却有不少茧子,摸着比前回粗了些,可见这几个月没有偷懒。”
顾云锦一怔。
蒋慕渊又道:“这几处是马绳磨的,这个位置是练了棍法,虎口和指尖,射术也没有拉下。”
他的手已经重新收到了顾云锦的手上,随着话语,一处一处说与她听。
顾云锦清楚一年来,她的一双手的变化,这些是她努力练功的成果,她不觉得不好,只是突然听蒋慕渊讲起来,才意识到变化颇多。
“长茧子了,以后也不可能柔若无骨。”顾云锦道。
“嫩肉不经磨,”蒋慕渊道,“这样挺好,你日复一日地练功,若手上还嫩滑,要多受好些罪的。”
练功虽苦,但顾云锦坚持,蒋慕渊自不会阻拦她。
习武虽无捷径,但相对平坦的路子还是有的。
他比顾云锦有经验。
蒋慕渊抬起两人牵着的那双手,把顾云锦的手心摊在眼前,认真看了两眼,问道:“这个位子不该起茧的,前回似是还没有,这几个月里冒出来的……
云锦,你是不是从棍换作枪了?”
顾云锦颔首:“换了一个月了。”
“怕枪头伤着你自个儿,不自禁的,握枪的手势、力道、角度都有些变化了,这才会让这里磨起来,”蒋慕渊细细与她讲解,“你莫要太过谨慎,改明儿再问问你哥哥,让他们给你指点一番。”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她练习时根本没有意识到的防备和谨慎,在她的手上提现了出来。
这也不怪哥哥们,刚换上手,她动作不比用棍自然,他们只当她小心,等她适应了就会好,也不至于像蒋慕渊似的,来盯着她的掌心瞧。
不曾想,她一个月间不知不觉的,动作就一点点偏了、定型了。
“讲究真多,”顾云锦感概,“你若不指出来,我怕是长年累月都发现不了。”
蒋慕渊继续看她的手,中指第二关节上有些印子,瞧着不似拉弓留下的,他不由思索。
顾云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解释道:“是顶针。”
做女红时,总少不了戴顶针,免得磨手,也能省劲儿。
蒋慕渊很快明白过来,眼底笑意越发浓了:“绣了多少了?”
顾云锦挑眉:“总归是能绣完的。”
他们两人在这儿眉来眼去,虽还称不上紧挨着,但也让念夏没眼看了。
这儿是园子里,可不是半夜三更的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嬷嬷不远不近伺候着呢,小公爷与她们家姑娘,胆儿是真的大。
这哪儿是说说话啊,都执手相望了。
不过,胆儿不大,也不会几次夜访了。
念夏全当什么都看不到。
顾云锦那儿,茧子看完了,手垂下去,依旧是谁也没有松开。
两人说着各种话题,顾云锦却没有再把之前的那丝疑惑提出来。
不是释然,也不是不敢问,而是此刻再揪着蒋慕渊为何会答应杨昔豫赴宴不放,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毕竟,没有人保证,在外界无干扰的状况下,人的选择就一定会一模一样。
谁晓得是不是杨昔豫脑袋抽住了,厚着脸皮硬请的小公爷呢?
若下回还有其他琢磨不透的地方,再问也不迟。
时辰渐渐晚了,天色虽还明亮,但一直闷不做声的嬷嬷们还是有所行动了。
“小公爷,府里要用晚饭了……”一嬷嬷走近,硬着头皮赔笑。
这般讨人厌的活计,她也不想做的。
过了半年一年就是夫妻俩了,还不兴熟悉些、亲近些?
握个小手什么的,她们才不会跳出来惹人嫌呢。
可时间搁在这儿,到点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
蒋慕渊颔首。
嬷嬷自不再催,一溜烟又跑远了。
顾云锦莞尔。
两人一道缓缓往前头去,顾云锦一直送到二门上,蒋慕渊才松开了手。
一直黏糊在掌心的热气一下子就散了,叫风一吹,还有点儿微微凉。
顾云锦垂下眸子看了一眼空空的手。
蒋慕渊看在眼中,以手做拳抵在唇边,笑道:“快些绣完吧。”
第353章 大伙儿都看到了
顾云锦下意识地点头。
直至蒋慕渊走得没影儿了,顾云锦才回过味来。
成亲的日子又不是照着她的女红进度来定的,与她绣没绣完,有什么关系。
又叫他诓了去了。
这么一点头,倒显得她很急切似的。
顾云锦才不急呢,她还要等她的小侄儿出生,等顾云齐回京,要急,就让蒋慕渊去急好了。
回到徐氏屋里时,顾云锦的唇角还是扬着的。
吴氏打趣道:“瞧瞧这心花怒放的样子!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
顾云锦才不怕吴氏取笑她:“嫂嫂是过来人,有经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这还真是有理有据。
姑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嘴仗”,逗得徐氏都止不住笑。
徐氏的视线落在吴氏隆起的肚子上。
乌太医说过,吴氏这一胎很安稳,不大也不小,一定能落下来个身子健康的。
徐氏想,孩子不止会健康,还一定爱笑。
这十个月,孩子就是在欢声笑语里度过的。
爱笑些好,爱笑的孩子,福气好。
从西林胡同回到东街上,边上的酒肆茶楼就已经极热闹了。
素香楼下午传出来的消息,这会儿可谓是家家大堂里都在说道。
金老爷的人缘原就不好,此刻一片倒的,都在骂他。
说他也是有儿有女当爹的,却去编排人家符知府的女儿,没点儿人样。
倒是连累了金老大人,一生清明,做人踏实,做官谨慎,却养出个这般不知礼义廉耻的儿子来。
“会做官的,不一定会教养孩子,”素香楼里,小二哥一面给客人上菜,一面讲道,“金老大人为官固然好,教孩子实在是……
就像杨家,几代为官的底蕴,现在不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说念书如何,杨家二公子,大伙儿提起来时,总不也要……”
小二没说透,给了一个你们意会的眼神。
客人都是明白人,都领会过来,哈哈大笑。
可不是嘛。
杨二公子的丢人事儿,过去一年里说得还少吗?
这些动静,自传到了金老爷耳朵里。
他挨了老大人一通训斥,气鼓鼓出府,大摇大摆进了素香楼:“我告诉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东家迎上来,笑眯眯的:“我们素香楼从来不胡说,有消息传过来了,给大伙儿说道说道,您若是气不过,我们多叫几个人来当面对质?”
素香楼流进流出的消息海了去了,不是没有当事人登门来寻事儿过,东家处置起来也有经验。
金老爷再气,也不可能当面对质。
消息已经传开了,真对质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便是把陈七婆拉到大堂里说一番,最终输的那方也能咬死证人被银钱收买了。
没有一个定论。
而百姓心里的那杆子秤,自有他们的评判。
而大伙儿向来相信素香楼更多。
金老爷冷笑:“你们说我编排那符家女儿,那你们说说,小王爷怎么就偏偏看上她、还非她不娶了?
小王爷是什么眼光?什么模样性子才情的姑娘没有见过?
突然之间就非卿不娶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的吗?
说没点儿事情在里头,你们信吗?”
别看说的是同一回事情,但金老爷的这几句话,截然换了个角度,一下又把水给搅浑了。
有心思不坚定的,当即就顺着金老爷的思路去想了。
是啊……
怎么偏偏就看上她了呢?
大堂里突然就静了下来,只余下金老爷洋洋得意地说着“对吧?”、“对吧?”
“我是不知道小王爷瞧上人家姑娘什么了,”一直坐在角落的小个子重重拍了筷子,“我只晓得你刚刚放屁了吧?弄得整个大堂臭气熏天!”
小个子就是施幺。
他下午办妥了事儿,袁二给了他些酒菜钱,他乐呵呵地招呼了两个进京后新认得的消息贩子来吃酒。
既是给自己的打赏,又是拓一拓人脉圈子。
哪里想到,刚好就碰上金老爷来胡说八道呢。
金老爷的脸气得通红:“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我放屁?大堂里臭,你找东家去!”
“你没有进来之前,里头全是酒香肉香,你刚进来坐下,霎时间臭烘烘的,还说与你无关?”施幺高声道,“小王爷与那符家姑娘有事没事,我们谁也没瞧见,但你,你撅着个腚在这儿跟头猪似的东拱西拱的,还说没放屁?”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金老爷顶着猪肝一样的脸,甩着袖子就走:“她那点儿手段糊弄糊弄小王爷,可糊弄不过皇太后,今日进宫还不晓得怎么被皇太后收拾了一通,且看着吧!”
无论金老爷嘴里再说些什么,在大伙儿看来,他都是落荒而逃。
他原是想来找回场子的,那番推断,能动摇不少人,只是没有料到,杀出来一个施幺。
袁二好歹还开蒙念过一年的书,施幺在被袁二收拾老实之前,就是明县的小地痞。
什么混话都会说,什么混事儿也都见过。
若不是今儿坐在素香楼里,施幺在用词上还讲究了些,真让他放开了骂,能让金老爷这样的官家出身被骂得昏过去。
翌日一早,符佩清跟着宫里来的嬷嬷,搬入了清平园,皇太后的赏赐也送进去了,看起来似是挺满意符佩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