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叫寿安一问,顾云锦的脑海里不由想着,若是给蒋慕渊看的,她又会雕什么呢……
顾云锦今夜也饮了些果酒,虽不醉人,叫夜风一吹,思绪也有那么一点儿飘。
歪着脑袋,顾云锦柔声道:“可能是一把伞吧……”
是前世头一次相遇,蒋慕渊让寒雷交给她的那把伞;是十年后她命不久矣,白云观里蒋慕渊给她撑着挡雪那把伞;是今生重来,同样的湖心岛、同样的大雨,没有再通过寒雷,蒋慕渊亲手给她遮雨的那把伞……
想起那些片段,顾云锦的唇角一点点上扬,笑容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带着满满的欢喜。
寿安不知“伞”的故事,想要问一句,但见顾云锦的神情,她终是没有问。
“酒不醉人人自醉”,应该就是她此刻看到的这幅模样吧……
第372章 挺想着的
虽是过了七夕,但顾云霖还是被单氏送进了厨房。
顾云霖的身量不高,前些年要踩着杌子才能够得着灶台,因而单氏也没急着让她练习巧果,只每年夏天,寻些新鲜瓜果让她练着雕花瓜。
到底是将门出身,自小见多了刀剑,顾云霖的小刻刀捏在手里,从入门到进展,一直有模有样。
雕出来的花瓜,不敢说出类拔萃,但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之中,已经是上乘之作了。
单氏对顾云霖素来放心,直到今年把人送进了厨房……
面粉柴油费了不少,炸出来的巧果连个形状都没有。
几个手巧的婆子细细致致教导,顾云霖的进步也不大。
单氏对此哭笑不得直摇头,顾云锦好奇之余去看了一回,也笑得不停。
顾云锦自己的炸巧果手艺是前世被徐令婕逼着练出来的,称不上好,但总算能拿出手见人,只是,从惨不忍睹到勉强上得了台面,她也是花费了许多精力与心思的。
搂着一脸委屈的顾云霖,顾云锦感概道:“毕竟是将军府,都是会用刀,却用不了厨房。”
顾云霖忍俊不禁,看着满手白乎乎的面粉就笑了。
念夏却在一旁摇头:“姑娘,话本上还有天波府的烧火丫鬟杨排风呢,将门也一样能使烧火棍。”
顾云锦笑得直不起腰,从角落寻了烧火棍出来,一把塞到念夏怀中:“镇北将军府也缺个‘火帅’。”
顾云霖一面笑一面道:“往后你就是先锋了。”
几句话,厨房里的丫鬟婆子都笑作一团。
笑归笑,炸巧果的手艺还是要练的。
好在,顾云霖离说亲还要几年,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练习。
至于顾云锦,年内就要嫁了,等明天七夕,轮不到她一个新妇炸巧果、雕花瓜了。
顾云锦的婚期最终还是定在了十一月十六,离现在还有四个月出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去年过了小定之后,府里就一直在准备。
顾家八个姑娘,大姑娘早夭,三房的二姑娘顾云婵出嫁时,就是作为伯娘的单氏亲手操持的。
这年又办了顾云思的婚事,单氏极有经验,与徐氏有商有量的,一切有条不紊。
眼下不确定的,就是顾云齐能不能在正日子前回到京中了。
顾云锦那句“哥哥不回来,我就不嫁了”自然是说说的,皇家婚议,定了就是定了,哪里能叫她随心所欲的,可她还是盼着顾云齐能回来。
重生,扭转了许多憾事,这一桩,她也想弥补了。
七夕连着中元,各家都在准备祭祀。
元宝折了许多,挡不住的是对故人的思念。
顾云锦跪在供桌前,俯首磕头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念头。
前世,她在岭北病故之后,每一年的清明中元,可有人给她烧些元宝?
她作为杨昔豫的妻子,进了杨家供奉,可就贺氏那性格,顾云锦受的香火,恐怕比闵老太太对待石氏老太太的好不了多少。
到最后,会记得她的,大概也就是兄嫂了吧……
思及此处,顾云锦的鼻尖酸酸的。
这一辈子,与她亲近的人那么多了,比前世多得多。
她更要活得长久些,不让自己二十五六就被供成牌位,免得他们伤心难过。
白日里忙过了祭祀,夜里满城灯火,平湖之上,依旧是满满的河灯,顺着水波缓缓飘着。
顾云锦爱看灯,还是去了素香楼上,坐在去年做的位置上,静静看远处的平湖。
灯火阑珊,她想到了蒋慕渊。
上元时,牵着她的手漫步平湖堤岸的人,何时会回京呢?
真的,挺想着的。
此时的两湖地界,圆月映在东去的大江之上,显得平静又寂寥。
只看这幅模样,谁能想到去年此刻它的波涛汹涌。
这是水灾后的第一个中元,离接连决堤的苦难,眼看着也要到一年了,许多百姓结伴而来,在大江上放下河灯,哭得难以自抑。
蒋慕渊也点了几盏灯,祭奠逝去的蒋氏族亲,以及跟着他们蒋家战死沙场的兵士们。
这样的日子,谁都心情都愉悦不起来。
回到衙门宿处,惊雨给蒋慕渊温了一壶酒。
这壶酒,蒋慕渊饮得不多,或许只能说是抿了几口,可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头晕起来。
一轮银月落在杯中,他怎么看都觉得不完整。
指腹摩挲着杯沿,蒋慕渊靠坐在大椅上,总觉得这一年的中元少了些什么……
他认认真真想了良久,才想起来,他没有去平湖中的清水观。
得知顾云锦病故之后,除了岭北白云观,蒋慕渊在清水观中也添了供奉。
每一年的清明中元,他只要在京中,都会去观中待上半日,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看着那小小的灵牌。
顾云齐与他说了许多顾云锦的事儿,点点滴滴,与记忆中的姑娘融在一起,明明是那般生动的形象,却只是牌位上的一个名字了。
他该给她,也添一杯酒的。
搁下酒盏,蒋慕渊站起身来,不小心碰到了桌沿,险些打翻了酒壶。
惊雨听见动静探过头来:“爷?”
“无事,”蒋慕渊揉了揉眉心,“喝多了而已。”
惊雨难以置信,就那么一壶酒,还能喝多了?
寒雷从外头进来,把手中的信交给了蒋慕渊:“听风送来的。”
蒋慕渊接过了信,打开来,里头有一封写给寿安的,字迹歪歪扭扭。
莫不是听风装错了?
蒋慕渊暗暗嘀咕,翻过来看到信封后的落款时,目光一凝,有一瞬的恍惚,而后勾着唇就笑了。
不是牌位上那刻板的字,“顾云锦”三个字写得歪扭,信中内容,一样如螃蟹横行,鬼画符似的。
却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蒋慕渊以手做拳,抵着唇角笑个不停,盘旋在心中的那不知是今夕何夕的苦涩,与醉意一道消散无存。
是了,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在这个日子里去清水观中独自对着牌位了。
他想捧在手心的姑娘,还活泼又健康,等着他回去娶她。
而他也该回去了。
归心似箭。
第373章 闷酒易醉
这一封鬼画符,蒋慕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每一遍看,眼中都是笑意。
虽然没有看过寿安写给顾云锦的那封“前情”,但只从回信上,倒也能看出来龙去脉。
把自救的段保珊放在一旁,蒋慕渊只觉得跳脚的寿安和安抚她的顾云锦各有各的可爱。
尤其是顾云锦,小姑娘急着给寿安顺毛、用左手在书案前提笔写信的模样,蒋慕渊在脑海中勾勒起来就觉得有趣极了。
笑过之后,剩下的是对顾云锦受伤的右手的心疼。
左手书写,哪怕是鬼画符,也不是那么好画的。
前世,蒋慕渊伤过,右手彻底伤到了筋骨,仔细休养之后,虽也能活动活动,但再想用劲是不可能了的。
右手提不动刀剑,拿不住笔杆,况且,朝廷外忧内患不断,也没有时间让他好好休养。
岂能为他一人,而耽搁了大事?
不得已,蒋慕渊尝试着改用左手。
快三十岁的人了,改变自己的惯用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似是又回到了稚子之年,重头开始练字、学剑,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全部堆砌于此……
辛劳还是有回报的。
左手的字迹哪怕比不得右手书写,但也有八九分功底了,刀剑亦如此。
重生回来之初,右手自然还是好好的,他却有点儿不习惯,花了些工夫才适应了。
现在,他左右手自如。
而顾云锦的鬼画符,在蒋慕渊眼中,几分亲切,几分感慨。
惊雨把案上的残酒都收拾了,余光瞥见了顾云锦的信,一时也有些惊讶。
顾姑娘的字不是这样的……
再一想,忆起顾姑娘伤了手,也就了然了。
不过,就那么一封歪七扭八的信,能叫他们爷笑得这般高兴,顾姑娘到底是顾姑娘。
毕竟,前一刻,他们爷还因为那么一丁点酒而微醺着。
惊雨很清楚蒋慕渊的酒量,绝不可能因这么点酒就醉了,肯定是心里存了事,闷酒才易醉。
而就是顾云锦的信,叫他瞬间开怀。
七月十六,慈心宫中,皇太后起得有些迟,甚至是请了乌太医进宫诊脉。
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少不得使韩公公来问候。
皇太后歪在引枕上,半阖着眼养神,语气淡淡的:“不妨事,哀家只是梦见了先帝。”
一声“先帝”,让韩公公脖颈发凉。
皇太后极少当面提起先帝,但每次一提及,肯定是有要事的。
圣上也很清楚,得了韩公公的回禀,午间便来慈心宫陪皇太后用午膳。
食不言,母子两人静静用过了之后,皇太后才瞥了圣上一眼,打破了这份沉默:“不用怕哀家两脚一蹬,先帝说了,哀家还能再活十多年的。”
圣上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叫皇太后抢了先。
皇太后接了一句:“便是每日吃上两颗、三颗糖,也不会偷了哀家的寿数。”
圣上满脑子琢磨着皇太后要与他交代什么要事,却得了这么一句,叫人摇头不是、点头更不是,他只能无奈看着皇太后。
皇太后就跟无事人一样,坐直了些,道:“睿儿自己写的那名册,哀家打听了,就明州府赵同知的孙女吧,那几个之中,她还出挑些。”
圣上的眉头微微一皱。
他的本意是给孙睿选娘家出众些的侧妃,最属意的就是贾桂的女儿,可事情变故,一连耽搁下来,此时再不决定,说不准又要一年了。
可真依着孙睿的心思,让他立一个同知孙女,圣上是不满意的。
再者,明州府赵同知,他连人和脸都对不上,勿论对方功绩、能耐了。
起先随着孙睿“胡闹”,让皇太后琢磨琢磨名册上的人选,圣上也就是顺水推舟,压根没料过皇太后还真挑出来一个,毕竟,前回除开贾婷,那一众一二品官家出身的姑娘,皇太后一个都没瞧中。
“母后……”圣上清了清嗓子。
皇太后摸着指套,叹道:“昨夜先帝……”
原是在这里等着,把先帝搬出来了,皇太后根本没有再从长计议的打算了,圣上缓缓点了点头:“母后挑的,自然是好的,朕晚些问问睿儿,要么就这么定了吧。”
皇太后又说了另一桩:“淼儿那个侧妃余氏,刚生了个儿子,宫里自打去年秋冬起,一直在节省开支,为国库打算。
哀家琢磨着,孩子的满月、百日势必会简单些,但作为长辈,又不能不表示一番。
余氏端庄文静,是个好孩子,圣上说呢?”
这话只说了一半,但其中意思已然是明明白白的,皇太后是想把二皇子孙淼的侧妃扶正了。
对孙淼这个儿子,圣上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原不至于为了孙淼的正妃侧妃与皇太后意见相左,可圣上心里有另一层担忧。
余氏出身很一般,做侧妃是无妨,母凭子贵亦不是说不过去,只是,今日皇太后能扶正余氏,将来,若迟迟定不下孙睿的正妃人选,在赵氏女生下儿子之后,皇太后会不会也提出扶正?
哪怕心中存了疑惑,圣上此刻也只能答应,若不然,还不晓得先帝爷昨夜入梦到底还交代了些什么。
皇太后见圣上应了,也就不多言了。
圣上回御书房召见了孙睿。
名册是孙睿写的,这会儿又有什么好挑的,圣上说了,他拱手应了。
皇子娶侧妃,议程不敢说繁琐,但也不随意。
赵家接了赐婚的旨意,虽不知皇家为了挑中了他们,但也不敢回拒,恭恭敬敬交出了赵知语的生辰八字。
一切有条不紊,礼部亦忙碌,除了孙睿这一桩,他们也要安排好二殿下侧妃扶正的事宜。
七月眼看着要到尽头了。
顾云锦的手伤,从表面看已经看不出伤情了,可乌太医还是让她再多养半月,她只好继续搁置下那一绣篮的女红。
寿安郡主如去年一般,定下了泛舟平湖,顾云锦知道,除了游湖,寿安是要去清水观祭奠父亲,她父亲的忌日就要到了。
游湖的前一日,慈心宫召见,顾云锦进宫给皇太后请安。
第374章 心细
顾云锦迈进慈心宫时,珠娘正低声与皇太后禀着话。
“您放心,都照着去年备着的,皆是郡主喜欢吃的。”珠娘道。
皇太后颔首,见顾云锦进来,笑着道:“外头热,坐下消消暑气,珠娘,取些豆酥糖来给云锦丫头尝尝。”
顾云锦正要福身问安,闻言不由一怔。
她每次来慈心宫,尝过的饮子、糕点不少,但糖果,却是少数。
寿安私底下与她咬耳朵,说皇太后舍不得分糖的,她老家人的心肝孙恪不嗜甜,只偶尔尝一两块,而蒋慕渊每次讨糖,虽讨来了,事后还过去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