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宣闻言笑了,偏转头问徐砚:“徐侍郎就不为亲家争取一番?”
徐砚闻声,恭谨道:“殿下,臣一直在工部做事,您问水利江防、城垣修建这些与工部相关的事儿,臣能答的上。
您问守军人员、边关布防,臣连皮毛都不懂,哪里能胡乱置喙。
当然,论私心,臣自然希望姻亲都飞黄腾达,可论公,北境往后如何,还是要圣上、几位殿下与兵部及懂带兵的将军们来定。”
孙宣听他说得周全,笑着点了点头:“也是。”
徐砚态度表过了,殿下们也接受了他的说辞,其他官员们当然不会在人前再提起来。
一切算是风平浪静。
黄昏,皇子们依旧去御书房复命。
徐砚的这一番对答,自然也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圣上摸着下颚笑了笑:“都是明白人。”
可不就是明白嘛!
别管外头议论得再热闹,御书房里的动静都不大。
傅太师和徐砚当然也着急,但绝不是急吼吼着要让圣上定下,而是最好谁也别催,让圣上慢慢想,想他个三月半年的。
御史们送上来的催促圣上定夺的折子,一部分被黄印打回去了,一部分留在了文英殿,被归在不那么重要的折子里,十本里头有一本能进御书房,就算不错了。
其实,圣上答应让蒋慕渊留在北地参与重建,这里头就已经透了这么个意思了。
傅太师敢做这样的明白事儿,就是吃准了圣上的确没有最终下决定,那就没有再把这么多说同一桩事情又没有独特见解的折子送来给圣上过目的必要了。
第640章 不划算的买卖
圣上抿了一口茶:“说起来,朕也没有为此事听过你们的看法,都是怎么想的,正好说说,祈儿先说。”
孙祈敛眉,道:“父皇前回说过,顾家那几兄弟年纪太轻了,儿臣记得,顾云宴与儿臣的年纪差不多。
以前儿臣觉得,娶妻生子就已经长大了,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直到去年,父皇让儿臣兄弟几个跟着大臣们学政,儿臣才深深了解到自己的不足和浅薄。
这些日子,有父皇教导、大臣们指点,我们兄弟才能有进步,儿臣推己及人,顾云宴的年纪限制了他的阅历,往后他没有父亲叔伯的辅导,只靠他们兄弟几个,扛起北境,太难了。
北境那儿,还是要有一个年长的将领镇守。”
圣上听完,没有点评,只看向了孙淼。
“皇兄说得不无道理,”孙淼只看圣上,不大敢看孙祈的脸色,“年纪的确是衡量中的一环,可就像阿渊此次出征,由肃宁伯压阵一般,若能有一位老将给顾家兄弟指点,操练几年,年轻的子弟未必不能成大器。”
孙宣下意识地挑剔孙淼的话,话到嘴边,想起前回孙睿不动声色、憋到了最后说了番让他们所有人想回旋都无处使劲儿的话,就闭嘴了,反正依着顺序,就该孙睿来。
孙睿垂眸,道:“先前是有些想法,听了二皇兄说的,儿臣就在想有没有那么一个能辅佐的老将。”
“哦?”圣上扬眉,“睿儿主张的是不换?”
孙睿颔首:“狄人败退,北地重建,眼下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儿臣以为,没有必须立刻把守将定下来的必要,顾云宴兄弟到如何,父皇也可以再观察。”
孙宣这才道:“儿臣以为,父皇再考察、或是派老将辅佐,都需要时间,考察觉得不行,或是辅佐之后学不出个样子来,到时候又要变动人选,再者,北狄只是退兵,不是瓦解,他们随时会南下,不会给顾家人太多时间的。”
六皇子孙骆,向来比孙淼的话还少,敛眉道:“儿臣觉得几位皇兄说的都有道理。”
孙禛不喜欢孙骆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正要说话,突然见他三哥侧过脸来,明明神色淡淡的,却让他觉得后脖颈发凉,到了嘴边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孙睿这才看向孙宣:“那依五弟之见,谁接将印最合适呢?”
这个问题说简单,一点都不简单。
孙宣也是直到要回答时候,才反应过来其中的陷阱,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孙睿,不晓得对方是挖坑给他跳,还是特地让他看出这里头蹊跷,提醒他别学孙祈乱跳。
换守军将领,那不单单是换个人,是在说以后北境这些兵士向着谁。
孙宣年纪不大,陶家在官场上磕磕碰碰那么多年,权有那么点,却没有握过兵,孙宣想在北境搁一个自己人,都找不出人来。
既如此,他为何一定要换了顾家?
哪怕前回他没有看透蒋慕渊的心思,这些日子在陶昭仪和几个幕僚门客的指点下也品出味道来了。
蒋慕渊明摆着要护,孙宣却在京里拆台,最后好处没捞到,却把蒋慕渊得罪惨了,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他做什么要下场?
继续用着顾家,顾家向着蒋慕渊,而蒋慕渊向着他们的父皇,对皇子们一碗水端平,这就够了。
孙宣很清楚,他要与孙祈争、与孙睿争,对蒋慕渊,实在该拉拢而不该得罪。
想明白了这些,孙宣道:“三哥这么一问,我还真没有想到合适的,大哥呢?大哥可有人选为父皇分忧?”
孙祈暗暗嘀咕了声“泥鳅”,孙宣不提一个,他孙祈难道能把刘家人推到台面上来?
那不是争地盘,那就是找死!
孙祈干巴巴道:“不如,向威向大人?向大人在裕门关驻守多年,对北境的状况也很熟悉,在北边的将士、百姓心中也有名望……”
听他这么说,孙宣暗暗发笑。
孙祈没有办法才提向威的,其他人的名字冒出来,会引父皇侧目,只向威这个人中规中矩,还合适。
可这对于孙祈就没有任何好处了,向威是跟着顾家出头的,孙祈往后再提拔,向威也不会做孙祈和刘家的狗。
“向威啊……”圣上眯着眼睛想了想,“比他有本事的人,不及他懂北境,比他懂北境的,又不见得比他有本事,倒是个人选。”
孙祈嘴上应着是,心里没有喜悦。
“禛儿怎么不说话呢?”圣上看向孙禛。
孙禛道:“儿臣的想法与三哥一样……”
圣上点了点头,又看孙睿:“睿儿还有什么想说的?”
孙睿思索了一番,道:“儿臣在想,快清明了,是不是该为边关战死的将士与遇难的百姓祭祀?此刻撤换北地守将,去北地悼念的百姓要如何想?”
孙宣亦觉得这时机不太好,恐怕会打击到北境重振的士气,便道:“父皇,三哥说得也有道理。”
圣上示意韩公公添茶,道:“指点顾家兄弟的人选、接替北地守将的人选,你们都回去琢磨琢磨,有合适的就提上来。
睿儿说得也是,不急于这半月一月的。
差不多也该把阿渊叫回来问问北地状况了,到时候也听他说说。
清明大祭确有必要,你们商议起来,离清明没有几天了,抓紧些。”
几位皇子赶紧应下。
因着时间紧,当日没有下衙时,消息就传到了六部衙门,礼部的大人们一下子紧张起来。
虽说都有旧例,但毕竟紧迫,疏忽不得。
徐砚也听说了,祭祀与他们工部关系不大,他与刘尚书前后脚出了衙门。
轿子到了侍郎府外头,刚绕过影壁,徐砚迎面碰上了徐老太爷。
见老太爷特地等着,徐砚道:“父亲有事儿寻我,让门房上的说一声就好。”
徐老太爷是性子急,在书房里等不住,才在大门上拦着,道:“顾家那镇北将军印,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果?是真的要换守将?”
第641章 因祸得福
徐砚扶着老太爷往书房去,道:“圣上还在思量,我今儿听几位殿下讨论,那意思是并没有定下。”
“那外头怎么说得板上钉钉一样?”徐老太爷嘀咕。
徐老太爷前几年挺喜欢在外头走动,后来觉得丢了脸面,就端架子了,不愿去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但这一回,事关自家,老太爷就又出去听状况。
东一嘴西一嘴的,东街上各处都说得有板有眼,徐老太爷就心急了。
女儿嫁了顾家,虽然因为家里那老太婆,两家关系疏远,但走动再少,女儿也是女儿。
顾家有没有那块虎符,面子上差多了,徐老太爷为了那面子就心急火燎了好几天。
徐砚知道老父想法,道:“外头说得这么确凿,可知道要换上来的是哪一位将领?”
“这……”徐老太爷犹豫,“说了好几个名字,听着都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徐砚解释道:“您先放心,新人选未定,怎么也不会动旧的,今儿回来前,圣上刚下旨说清明要大祭,按理是不会在大祭前收顾家的虎符的。”
徐老太爷听明白了。
顾家留在北地的兄弟在清明时必然大祭,论公行赏未至,给先祖们磕头的时候,反倒还要禀一句“将军印交出去了”,那场面可真不好看。
老太爷不由唇角一抽,要真是那样,想想都挺糟心的。
顾家这回战死子弟无数,在祭祀之时撤换,太伤人心了。
徐老太爷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只要不撤换,总还有回转,你母亲成日里唱衰,就不能盼着顾家有一点好!”
徐砚不想嘴上评断父母对错,垂着眉眼宽慰了徐老太爷几句,送他出了书房,才转身往清雨堂去。
杨氏近来精神不妥,但徐砚回来,她还是会坚持听对方说朝事。
倒不是杨氏多有见解,她就是担心顾家起伏,徐砚在官场上不好做。
平心而论,杨氏现在巴不得顾家好,顾云锦越顺畅,她心里越舒坦。
顾云锦不理她这个舅娘,但顾云锦与两个姐姐并没有闹翻。
徐令意与顾云锦要好,徐令婕去寻顾云锦时,也没有吃过闭门羹。
杨氏就是为了徐令婕的将来,也要给顾家多添些香火油钱。
最悔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要不然,顾云锦与她多亲呀!
她就是走着走着,自个儿把路走窄了,还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杨氏听徐砚说到清明,心里暗暗叹息,道:“母亲没了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要回去磕个头。”
半年了,杨氏的头发长了不少,但相较之前还是单薄,她摸了摸额前碎发,虽然习惯了,但想到彼时状况,心里依旧不是个滋味。
狠了、恨了,杨老太太却是以那样一个方式走了……
即便杨家内里处置了贺氏与汪嬷嬷,这口气依旧哽在杨氏胸口。
徐砚拍了拍杨氏的肩膀,道:“应该的。”
待徐砚换了身常服,夫妻两人一道往闵老太太那儿去。
刚入了仙鹤堂,小丫鬟白着脸问安。
杨氏看在眼中,问道:“怎么了?”
小丫鬟正要答,突然就听见正屋那儿传出来哐的一声,动静大得她不由自主缩了脖子。
杨氏抿住了唇,隔着半个天井都有这动静,老太太是大力把瓷碗往桌上按了。
“还有谁在里头?”徐砚问。
“今儿没有客人,就是、就是……”小丫鬟一个劲儿摇头,支吾了半天,“大老爷年前捐银子的事儿叫老太太知道了。”
杨氏和徐砚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从徐砚的眼底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疲惫,杨氏的心情沉沉的。
杨家老太太和闵老太太的性情、想法不大相同,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但她们都在“折腾”儿女。
杨家那儿,老太太目的强,心也狠,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给女儿、女婿带来什么结果,但她一条路走到黑,做了;
闵老太太不一样,她觉得自个儿行的事儿是为了两个儿子好,尤其是为了徐砚好,可事实上,她的选择和坚持,给徐砚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还好,闵老太太只在家里闹,不像杨家老太太当时弄得满城风雨,否则对徐砚的影响更大。
也许是都经历了被亲生母亲“磨砺”,杨氏觉得,她与徐砚之间,处了二十年,现在倒是走得更近了。
她苦中作乐叹了声“因祸得福”。
可同样也知道,身为出嫁女的自己可以和娘家硬来到底,可作为嫡长子的徐砚不行。
徐砚看着杨氏,道:“我去给母亲问安,你回去吧……”
老太太再不高兴,骂天骂地但不会骂儿子,杨氏往前凑就只有挨骂的份,哪怕杨氏不想惯着老太太的脾气,也不可能真跟婆母掀桌子,闻言也领了徐砚的情,免得徐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徐砚进屋里一看,闵老太太的脸色黑沉黑沉的。
“各个都瞒着我,我还以为大郎你是个拎得清的,到头来跟二郎一样,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闵老太太厉声道,“这么大的事儿,愣是没人跟我说一声!”
徐砚没有辩白,此刻护着杨氏说一句,只是火上浇油。
闵老太太又道:“他们顾家守不住城,凭什么要你们这些官员掏银子?不拿俸银,白给朝廷干活,有这种事儿?”
这是质疑圣上,徐砚不能让闵老太太这么说,便道:“战事起,一时银子转不开,号召官员捐银,这不是孤例,前朝也有过……这也是向圣上表忠心的时候,我怎么能落于人后?”
“忠心?你讲究忠心,顾家有忠心没有?”闵老太太哼道,“人都差不多死光了,还扣着将军印不放,他们怎么不主动交出来?还不就是舍不下脸?那么多人质疑他顾家,难道还会质疑错了?有没有人因为我们与顾家是姻亲而为难你的?说到底,就是徐慧那扫把星!”
徐砚的心里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滋味。
他身处官场,有他的难处,立场不同自然有纷争,因着各种不同的缘由而为难过。
顾家如今的事儿,要说多困扰多为难,还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