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睿又在黑暗里过了些日子,直到一顿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的断头饭送到跟前,他才明白,可以解脱了。
虞贵妃、或者说是皇太后娘娘薨逝了,他这个长子,也能陪着上路了。
送饭的好心,告诉了孙睿年月,离孙禛送面那天,又过去了八九个月了。
天宝九年,孙睿死在天牢里。
而现在,躺在屋里挪不动的是孙禛,站在外头看蓝天的是孙睿,这可真是一场笑话。
话又说回来,孙禛身子底下那张床,怎么说也比天牢舒服多了。
真是便宜他了!
孙睿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这才缓缓收拢了心神,他是故意让孙禛去逼孙璧一把,只是没有意料到,孙璧的反应如此直接又剧烈,险些就要了孙禛的命。
孙禛的命可金贵着呢,岂能随随便便折在孙璧手里?如此越俎代庖,孙睿很不满意。
不过,孙睿也算是摸明白了孙璧的底,孙璧想反,而且豁得出去,否则小惩就足够,他不该如此对付孙禛。
孙璧自恃山高皇帝远,南陵一旦动手,孙睿和孙禛落在他手上,朝廷投鼠忌器,毕竟,两人皆是虞贵妃的儿子,满朝又认为圣上最器重孙睿。
可孙睿也是有备而来,虽然孙禛的状况不在预料之中,但反过来想,行动不便的孙禛也会麻痹孙璧。
孙睿招呼了一个亲随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既然孙璧要反,那就再催他一把吧。
第751章 哗然
虞贵妃做了一个噩梦,半夜里惊醒,坐在床上直喘气。
伺候的嬷嬷宫女们又是安慰又是倒水,虞贵妃摆了摆手,自个儿努力平复。
“魇着了,缓过来就好。”虞贵妃拧了拧眉心,明明刚醒,可到底梦到了什么,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只是心跳一下比一下快,根本稳不下来。
直到天亮时,虞贵妃都没有安下心来,反而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哪怕她不想摆架子,也不得不请御医诊脉开方子,老老实实吃药安养,连皇后娘娘那儿都打发了人来看她。
刘婕妤也露了一面,说了些姐妹亲和的话,转头就去了慈心宫。
“真病倒了,脸色很差,从前几年生九殿下以来,就没有见她身子那么差过,”刘婕妤满脸的担忧,与皇太后道,“她嘴上说是受凉,儿臣看着应当是挂念三殿下与七殿下,当娘的嘛,都是这么一个心思,儿子从未远行过,整日里挂念,而且,南陵不是什么悠闲地方,两位殿下是去查案子的,偏案子又不好查……”
皇太后笑了笑,道:“生的是皇子,历练是好事儿,谁都要经历这么一遭,哀家以前也经历过,慢慢就好了。”
刘婕妤陪着笑,心说她就没有轮到,什么好的历练,全落到孙睿头上,圣上根本没有分给过孙祈。
腹诽了一通,刘婕妤嘴上还是顺着皇太后的:“可不是,男儿就要多练,像小公爷一般,现在能独当一面,谁不夸赞呢?”
听见刘婕妤提蒋慕渊,顾云锦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儿进宫来陪皇太后说话,刘婕妤来了,她便先让到了一旁。
刘婕妤冲顾云锦露了个笑容,又与皇太后道:“母后,南陵何时能了啊?儿臣看着,三殿下他们一日没回来,虞贵妃怕是要一直病呢……
偏小公爷在北边,不在京中,不能给圣上多些建言。
说起来,云锦这孩子还是新婚呢,他们夫妻两个就聚少离多的。”
皇太后道:“哀家可不知道前头的事儿。”
只这么一句话,刘婕妤的脸色就变了,她知道自己太急了,让皇太后不高兴了,她只好讪讪笑了笑,又拉着顾云锦说了几句亲切话,便告退了。
皇太后心里门清。
孙祈和孙宣在京中相争,恨不能让孙睿在南陵半年一年的回不来,可他们更担心还未争出个结果,就先叫孙睿立了一功。
刘婕妤盼着让蒋慕渊去南陵,老郭婆的案子破了,也能吹嘘是小公爷的功劳,弱化孙睿、孙禛在其中的作用。
可皇太后哪里会让蒋慕渊去掺和这些?
她一句话就把刘婕妤打发了,也不会与顾云锦多讲,毕竟,在皇太后眼里,顾云锦是个通透人,先前已经点拨过一回了,足够了。
顾云锦坐回皇太后身边,道:“其实,婕妤娘娘说得对,我与小公爷新婚,现在又分隔两地,我可想他了。”
皇太后闻言一怔,复又见顾云锦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云锦道:“您别笑话我,我粘他,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
这是真话,的确是满宫城都知道。
先前蒋慕渊回京,顾云锦几乎日日在宫外候上一整日,那股子黏糊劲儿,也亏得皇太后喜甜好糖,才没有被他们齁得掉牙。
皇太后就喜欢他们感情好,拍着顾云锦的手,道:“哀家不笑话、不笑话。”
一面说,一面还是笑。
顾云锦哄着皇太后,几句话说过,自是谁也不提刘婕妤了。
刘婕妤在皇太后跟前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消息也落到了陶昭仪的耳朵里,她虽不知道刘婕妤与皇太后说了些什么,但对方离开慈心宫时脸色不好是真真切切的。
陶昭仪这几日来来回回琢磨着,等圣上再提及立太子的事情之后,就该朝孙祈发难了。
就是不知道,圣上何时会再提……
没有等陶昭仪等到那一天,一骑快马冲去城门,直直往宫城而去。
马背上的驿官风尘仆仆,一副快脱力的模样,甚至有人瞧见,他把身上的折子交到宫城守卫手里,整个人就晕倒在地上了。
消息快的百姓,纷纷咋舌,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莫不是北境又打起来了?”
“不像,那驿馆从南城门进城的,人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难道是南陵又……”
“前回是刑部官员被截杀,这回、这回……哎呀,两位殿下还在南陵呢!”
一时间传言四起,但终究只是猜,没有个准信。
驿官的折子送到了文英殿,孙祈听说是南边送回来的,赶紧打开来看,他想知道孙睿在南陵有没有查出花样来。
他才看了一眼,折子就失手掉到了地上,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孙祈。
孙宣见状也好奇了:“什么事儿啊?让大哥如此大惊失色。”
他这话是寒碜孙祈的,可等他捡起折子看了,脸色也没比孙祈好到哪儿去,捧着折子,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傅太师圆滑,便与孙宣告罪,伸手取过了折子,再一看,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对众人道:“南陵郡王孙璧,起兵造反。”
一时间,文英殿一片哗然。
“郡王爷、那个郡王爷,造反了?”纪尚书也是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里,孙璧是个很规矩老实的人,前几回受召进京,也没出一点儿的幺蛾子,结果,一闹就闹了个大的。
孙骆还惦记着两个兄弟,道:“三哥和七弟还在南陵,他们怎么样了?”
傅太师摇了摇头:“折子上没有提,不晓得是脱身了还是叫孙璧给扣下了。”
孙宣这时才回过神来,叹道:“他们去查老郭婆的案子,怎么就掺和到了这事儿里,不过,孙璧胆敢造反,可见是早有异心,老郭婆的事儿与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孙祈附和道:“我也这么想,三弟他们许是抓到了孙璧的把柄,孙璧干脆不做不休,直接造反。哎……”
两人皆是叹气,可唯有自己才知道,刚刚震惊之余,心里是闪过了一丝侥幸与快意的。
如果孙睿折在了南陵,那就能不战而胜一强力的对手。
此乃天意。
第752章 投鼠忌器
阴暗的心思自是只能隐藏,表面上,孙祈和孙宣都很关心身在南陵的兄弟。
孙祈是长兄,这些日子又多表现的沉稳又踏实,因而此刻脸色还算平和,只是嘴唇紧紧抿着,透出了几分关心。
孙宣年纪轻些,开朗又温润,这会儿的关切也就更外放。
两人都装得恰到好处,只是在眼神交汇时,才从对方的眼底里品出了一样的味道。
侥幸和快意,他们是一样的。
可谁也不会拆穿了谁,要装便一块装。
而且,对孙睿的不战而胜虽好,但孙璧的造反不是小事,快马加鞭的折子上消息也不够细致,不知道孙璧手里有多少兵多少粮,不知道南陵官场是全力支持孙璧还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反,孙璧之后是要死守南陵,还是要发兵北上,这些都还是问号。
也是此时最应该上心的事情。
孙祈与傅太师道:“太师,此时紧要,该赶紧报到父皇那儿。”
傅太师明白轻重缓急,带着折子与几位皇子一块往御书房去。
圣上这几日疲乏,午后稍稍打了个盹,刚擦了脸清醒过来,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众人进了御书房,圣上不由皱起了眉头,视线落在了傅太师手里的折子上:“出什么大事儿了?”
傅太师没有回答,只把折子呈上。
圣上打开一看,十指捏着折子,连呼吸都重了,他来回看了两遍,啪得把折子摔在了地上。
“好一个孙璧!”圣上站起身来,“他敢!他竟然敢!就没有睿儿和禛儿的消息?一丁半点也没有?”
孙祈道:“父皇,报信的折子刚送抵,其余消息都没有到,还不知道三弟和七弟到底怎么样了。”
孙宣也道:“不晓得三哥和七弟的消息,我们对南陵,投鼠忌器。”
圣上扫了两个儿子一眼,这个当口上,他也懒得分辨这两个有野心的儿子到底心存什么想法,干脆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文英殿,吩咐下去,请肃宁伯进宫,让兵部也过来,还是宗亲那儿也传个话,是了,再请冯太傅、曹太保,傅太师先与朕理一理。”
孙淼和孙骆听话,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老实告退。
孙祈和孙宣也只能如此,可两人都明白,圣上这时故意打发人,毕竟,请几位大人的事儿,交由内侍就好,哪里需要他们皇子亲自去安排交代。
只因事关孙睿和孙禛,他们的父皇才不喜欢他们插手。
御书房里,傅太师坐着说话,韩公公都谨慎起来,何况底下的小内侍,谁也不敢出大气。
圣上揉了揉眉心:“太师如何看待?”
傅太师在要事上不打太极,直言道:“圣上想打,还是想和?”
“和?怎么可能和!”圣上道,“就因为南陵远在边疆,他们起兵造反,朕就由着他们去了?”
傅太师也知道不可能和,但打有打的前提,他沉声道:“圣上既然想打,有想过三殿下与七殿下的处境吗?两位殿下若不在孙璧手里,我们自然可以放手去打,可若是两位殿下受困,将士们要如何?
五殿下刚刚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投鼠忌器,首先要确定的还是两位殿下的处境。”
这话落在实处,圣上听得进去,便道:“太远了,朕担忧两个皇儿,却无能为力。”
傅太师又层层递进:“圣上您知道,南陵群山峻岭,孙璧若铁了心死守,董之望再跟他一条心,我们要打进去,是一场持久战。如今北地战事结束没有多久,国库的银子捉襟见肘,时间长了,我们未必耗得起……”
圣上抬起眼皮,看着傅太师:“太师认为这战事打不了?”
“不是打不了,而是要打,圣上就要下定决心,这仗难打,且真打起来,两位殿下的安危,无人能确保。”傅太师道。
圣上哪里不明白傅太师的意思,傅太师这人最是机敏,也最是耿直,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说到点子上。
孙璧极有可能捏着两个皇子做盾牌,顺德帝自己不下决心,领兵的人太难做事了,指不定仗没打完,就因为两个皇子出事而倒霉。
圣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加紧打探,也要加紧调兵,哪条线都不能耽搁。”
两人商议了一阵,肃宁伯等人陆陆续续进了御书房,一听孙璧起兵,皆是眼前一黑。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肃宁伯有心南征,见圣上看了他一眼,他道:“不是臣要推托,实在是刚从北边回来,有心无力,这要是十年前,臣主动请缨。”
圣上也清楚肃宁伯的身体,没有勉强,便道:“可有领兵的人选?”
“现在从他处调人,怕是时间不够,让余将军先行顶上。”
顾云齐前几年就是在余将军麾下投军,余将军驻军皖城,离南陵虽还有些路途,但相较京师,已经近了不少。
一整个下午,御书房里都在商议南征之事,文英殿里也是议论纷纷。
如此状况,自是各处瞒不住,也不会特特瞒,后宫里很快也就收着信儿来。
慈心宫里,皇太后前一刻还被顾云锦逗得哈哈大笑,下一刻,脸上笑容全无。
顾云锦亦是愕然,她不知道孙璧会反,别说前世她没有经历过,顾云思都没有提及过一句两句,可见当时孙璧一直老老实实的。
可孙睿知情吗?
孙睿比他们三人活得都久。
蒋慕渊当时打听过,孙睿在朝事之中最关心的就是南陵,押送老郭婆回京,是孙睿主张的,且截杀,是孙睿安排的,为了不让蒋慕渊插手南陵的事儿,孙睿甚至等到蒋慕渊出发回了北地之后,才让人动手的。
之后,孙睿带着孙禛去了南陵调查……
这么一理,按说孙璧的反心是在孙睿的意料之中的。
孙睿有心,就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法脱身的境地,他要是折在了孙璧手里,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却是不知道,孙睿眼下到底身在何处。
皇太后问小曾公公道:“圣上要打?”
“是,”小曾公公答道,“听说要快马传小公爷回京。”
顾云锦抿了抿唇,捏紧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