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呼给阿独木递了个眼色,想靠言语威胁让顾云康让人,很难。
阿独木凝神,他只能靠自己的武艺来摆脱顾云康的制衡了,可偏偏背后这人很有本事,阿独木根本抓不到空隙。
事已至此,阿独木清楚,恐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
不甘、愤怒,各种情绪翻滚而来,一如这冲天的大火,烧得阿独木眼睛都红了。
“死了也死了,”阿独木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道,“如你所言,死也要死得明白些,知道自己是死在谁的手里,你最后给我留一句准话。”
顾云康道“准话?阿图步大人……”
“怎么的?这时候还不肯说?怕都呼去寻父汗,收拾你主子吗?”阿独木嗤笑一声,“你即便杀了我,你也拦不住都呼,说说看,是我那二哥,还是我的五弟?谁那么大的本事,一场大戏,夺兄弟三人性命?”
顾云康笑得越发畅快了,道“都呼大人要如何与大汗交代?说阿独木大人您亲手杀了阿斯汗和阿图步两位大人吗?您别忘了,那两位身的可是刀伤,而且,是大人您的佩刀下手的,以安苏汗大人的眼力,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北狄人都用长刀,安苏汗的几个儿子也是,但他们为了各显身份,用的长刀各自有些许不同,若不用心看,反正都是刀伤,但一旦仔细查了,必然会发现其隐秘。
“我的主子既然能从天神的手夺下礼物,在大汗的身边,难道还会没有钉子?”顾云康笑道,“自然会有钉子引着大汗去查,等他知道是你们兄弟自相残杀,大汗会如何呢?
三位大人死了,可你们的儿女都在大汗身边,大汗会留下谁,又杀了谁?”
阿独木的脸色黑成了炭,他自己可以死,但他的儿女都年幼,一旦失了他这个父亲,又失去了安苏汗的庇佑,那在草原,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
顾云康张嘴闭嘴吓唬了阿独木一通,他一面留心阿独木和都呼几人的动静,一面关注着彼处的战事。
今夜,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阿独木是北地战事的主导者,都呼是他的先锋军,都呼手沾染了北境百姓的鲜血,也许还有顾家人的血。
国仇家恨,让顾云康决计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知道自己以寡敌众,不过是占据先机、抓住了阿独木罢了,但要全灭众人,他做不到,反而容易丢了性命。
顾云康了解过,都呼此人武艺出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他的能力只是优秀,但论单兵,他是真正的战士,草原难逢敌手。
都呼和阿独木也反应过来顾云康在拖时间。
“怎么?”阿独木道,“你以为北境那些人会与你联手吗?他们攻过来了,杀了我,也会杀了你,我知道你不怕死,难道,我怕吗?”
话音一落,阿独木突然向前探身,脖子用力压向了刀锋,鲜血泌出。
顾云康眸子一紧,下意识地松开了些禁锢,免得阿独木自杀,让都呼等人没有后顾之忧地对付他。
也是这个一个空隙,阿独木抓住了,他一肘子往后撞,趁机脱出了身。
都呼和阿独木了马,让亲卫留下阻拦顾云康,想要借机突围。
顾云康哪里能让他们走,也不管亲卫们提刀砍来,翻身往前,长刀砍向两匹马的蹄子,马匹踉跄,马的两人摔了下来,顾云康看也不看,反手刀身掠过其他战马,马嘶声,能跑的马儿飞奔着远去。
顾云康站起来,啐了一口。
他断了都呼等人的后路,自己却不好办。
别看亲卫和阿独木有伤,但都呼先前作假很有分寸,不至于让这几人动弹不得,只是战力略有受损罢了。
而都呼没有伤,冲在最前面,打得顾云康节节后退。
都呼显然也不满意手里的长枪,这不是他惯常用的武器,他干脆扔开,从亲卫手里抢过一把长刀,朝顾云康砍来。
顾云康也是同样,他用刀着实没有用长枪熟练,在行家手里,长枪攻击范围广,防卫能力也强,见都呼丢来,他飞身扑过去接在自己手,而后翻身往阿独木的方向挑去。
长枪如虹,银光一片,阿独木躲在亲卫背后,愕然看着顾云康“顾家枪法!”
第763章 顾家枪法
镇北将军顾家,传家的武艺就是枪法,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不止教给自家儿女,也交给北境的兵士们。
阿独木从能上战场起就和顾家人打交道,自然认得这枪法。
看顾云康的动作,就知道他功力颇深,这不是简单就能练就的,眼前这年轻人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能有此能耐,必然是从小到大、日日练习的。
能打小就接触到顾家的枪法,此人不是顾家人,就是顾家最亲信、提拔起来的将领的子孙。
阿独木几乎要吐血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引导了他一路,让他杀了阿斯汗、阿图步的人,不是他其他兄弟安排的人手,而是顾家人。
他被他的死敌,牵着鼻子团团转。
这枚钉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阿独木一面躲闪,一面恶狠狠看向了都呼。
都呼自然也认得顾家枪法,只觉得脑袋里雷声阵阵,劈得他怒发冲冠。
眼前这兵士,都呼自然认得,这人是从山口关跟着他退回来的,当时好几个兵士都认得他,这人跟他们一起守了很久的鹤城……
鹤城!
都呼想到这一茬,简直是要跳起来了!
“你你你!你竟然这么早就潜伏了进来,难怪、难怪鹤城会败、山口关会败,全是因为你!”都呼的长刀砍了下来。
顾云康以攻代守,长枪舞得大开大合,笑道:“老贼总算想明白了?是我拦下了北境将士攻进鹤城,也是我告诉他们粮草堆积的位子,带人上山崖准备火攻!你必败!当日是,此刻也是!”
都呼怒火攻心,反倒露出了不少破绽。
不能打下顾云康,他们一行人无法离开,可一直被顾云康拖住,奇袭的将士很快也会来支援。
此刻真是两难,偏,近处一匹能跑的马匹也无。
而他们所有人又要顾忌手上的阿独木,根本施展不开,顾云康也是看清了这一点,他就攻向阿独木,逼得亲卫们只能防守。
阿独木此时也癫狂了,拖着他未受伤的胳膊进攻:“当日顾致沅三兄弟死了,今日我们也是三兄弟,可顾家还死了很多人,北境死了更多的人,就向你说的,赚大了!我临死也要拖上你!”
长刀举起,阿独木的身体却僵住了,下一瞬,哐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处,鲜血涌出,溅在亲卫们的身上,也溅在了顾云康的脸上。
透出胸口的,不止是鲜血,还有银色的枪头。
顾云骞从背后杀出,正是他飞掷的一枪,夺走了阿独木大半条命,他抬起脚重重踹在阿独木的背上,拔下长枪,鲜血喷涌,让他本就浴血的银甲又染上了一层。
阿独木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不甘、愤怒、仇恨充斥了他的胸腔,让他没有断气。
可他也动弹不得。
局面顷刻间变化,顾云康拦住都呼,把几个受伤的亲卫交给顾云骞对付,道:“情况如何?”
顾云骞道:“大胜!这个傻子真的如我们所计划的那样,砍了自己两个兄弟?”
顾云康哈哈大笑:“可不是!”
“畅快!”顾云骞肆意大笑,顾云齐也赶过来帮忙,几个亲卫无力反抗,全部被灭杀。
只余下一个都呼,却也是最不容易对付的一个。
论单打独斗,他们所有人恐怕都不是这个彪悍的北狄汉子的对手。
顾云齐挑开了一亲卫的尸体,道:“要快些了,安苏汗那边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异常,天也快亮了。”
顾云康当机立断,与两个弟弟道:“枪阵!”
围着打也要有章法,不能影响他人发挥,更不能伤到他们,顾家一代传一代,多的是一位长辈教习几个晚辈。
习武从不是儿戏,可七八岁的孩子与长辈对敌,又如何会是对手?传承下来的,也就是一众小辈围着一块上。
他们小时候都练过,就算顾云骞自幼被抱养去了族里,顾云齐几年前跟着继母离开了北地,可他们小时候都学过。
虽然,当时一块围攻长辈的兄弟,不是现在身边的人。
与顾云康年纪相仿的顾云熙还在前面拼杀,顾云深却已经战死;与顾云齐一块开蒙认字、扎马步学武的顾云肃也不在了;与顾云骞一块长大的族亲兄弟们,很多都已入土,但配合的那份默契,还是刻在了骨子里。
从一开始的试探和彼此协调,到很快配合有度、进退得当,饶是都呼打遍草原无敌手,也只能败退。
长枪,刺进了都呼的咽喉,他整个人跪在地上,抬着眼看着顾云康。
他说不出话来,嘴唇无声动着,他目眦尽裂的神情都在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顾云康手臂往后,抽出长枪,鲜血溅在脸上,他眼睛一眨也不眨:“顾家三郎、顾云康!”
都呼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个回答。
边上的阿独木倒是听见了,这个答案成了最后一击,他死撑着的一口气,也散了。
阿图步的营帐,打斗的声音一点一点少了,直到消失。
蒋慕渊简单轻点了人手,准备返程。
虽然无法攻打安苏汗的驻地,但今夜的胜果已经足够大了,三个儿子、三处营帐,足以让安苏汗焦头烂额,他剩下的儿子、孙子,内斗会更剧烈,同时,几十年里被安苏汗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草原其他部落,随时会落井下石。
以安苏汗如今的身体,想扛过这样的损失,是不可能的。
骑兵突袭,速战速决,也意味着无法取得大量的战利品,粮草和兵甲,只能一并烧毁,带不走也不能给安苏汗留着。
快速处置完这些,将士们把能带上的战友的遗体都带上。
蒋慕渊领兵返回,阿斯汗那里,他们已经烧干净了,而经过阿独木的营帐时,又添了一把火,把之前没有烧完得继续烧透了。
骑兵重新进了密道,快马加鞭往南行。
而头顶上的天,眼看着要亮了。
一直压抑着,没有发出欢呼声的将士们,在回到石林时,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胜了,大胜了。
第764章 自豪多过遗憾
大笑着欢呼着,可笑着笑着,也有人捂着脸哭出了声。
大起大落之中,情绪分外容易感染人,刚刚还笑容满面的将士,不由地也低落了下来。
战事,不可能没有牺牲。
作为领兵的将领,能做的是推算最优势的战术和策略,把战损降到最低,可无论有多么的周密,战损也不会为零。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北地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强者,在出发之前,所有人都做好了有可能回不了的准备。
怕死?怕死就不会义无反顾地加入奇袭之中。
而现在,他们回来了,但他们也有战友,醒不过来了。
有一些人的遗体被兵士们带了回来,还有一些来不及收殓的,就这么长眠在了北狄。
昨日还在说笑,今日就已经……
顾云宴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也难过,没有人会对生死无动于衷,他拍了拍泣不成声的一个年轻参将的肩膀,道:“如果战死的是你,你最后会想些什么?”
参将愣了愣,眼泪还在往下落,话语已经冲口而出:“死前再带上两个狄人蛮子!黄泉路上,我还能一打五!”
一句话,逗得边上所有人又哭又笑。
顾云宴也笑了,道:“所有没有回来的兄弟,他们战死前想的一定和你是一样的。”
这就是打仗,能打下这么一场大胜,即便牺牲,自豪也多过遗憾。
蒋慕渊也笑,道:“收起眼泪吧,北地的乡亲们在等我们回去,我们哭丧着脸,哪里像打了胜仗?”
穿过了密道,重新踏上北境土地时,日头当空。
北地城上,骆参将背手站着,等候前方的消息。
他的身边,驿官也翘首企盼着,心急如焚。
驿官是昨日抵达北地城的,圣上的传召从京里快马加鞭送出来,催着蒋慕渊赶紧回京。
事关两位皇子,事关南陵的安危,谁敢怠慢?
驿官赶了一路,哪知道蒋慕渊根本不在北地城中。
听骆参将说蒋慕渊出兵打北狄去了,驿官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会儿是打北狄的时候?明明是打孙璧更要紧。
但小公爷做的也没有错,毕竟,北地这儿还不知道南陵的事情呢。
纯粹就是不凑巧罢了。
其实运气还算不错,只等了一日,蒋慕渊带兵回到了北地。
入城之时,留在北地的将士、百姓纷纷涌过来,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们,待听闻此战大捷、连斩安苏汗三个儿子、烧毁三座营帐之后,整座北地城也陷入了狂喜和大悲之中。
他们都经历过去岁城破的痛苦,如今的大胜,不能抹去当时的悲伤,但也是一份藉慰,更是一份鼓舞。
骆参将长松了一口气,交代传令兵道:“快回裕门关报与向将军,我们赢了!”
蒋慕渊静静看了会儿热闹的百姓,而后转头看向了驿官。
驿官把圣上的旨意交到了他手中。
南陵的变故,蒋慕渊先前已经收到消息了,但此时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南陵郡王造反?两位殿下不知所踪?现在有消息了吗?”
驿官一路北上,南边即便有新消息传到京中,也传不到他这儿,他只能摇头。
蒋慕渊按了按眉心,道:“我即刻返京。”
南边的事儿,之前蒋慕渊也与顾家兄弟们交过底。
顾云熙见蒋慕渊收拾行李,低声道:“这么匆忙?”
蒋慕渊道:“路上还要些日子,也不知道回到京中,南边会是什么样一个状况。”
顾云骞低低骂道:“让那个三皇子死在南陵吧!如果不是他……”
这话只说了半段,后半截,自家人都心知肚明,且也不适合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