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好或者不好,寿安很难一言以蔽之,但这是她们母女两个眼下最舒服、也最适应的相处方式。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看的总归没有局内的两人清楚。
只是偶尔,寿安也会为此惆怅、低落,亦如此刻叫乐成公主这么一说。
乐成公主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察觉到,不过,她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谢皇后不是第一日如此了,十年如一日,公主也见怪不怪了。
月光伴着花灯,御花园显得敞亮。
穿过游廊,顾云锦远远瞧见一内侍引着人经过,不由多看了两眼。
对侧也留着心,那么显眼的一行人打园子里过,怎么可能瞧不见,便赶紧上来请安。
韩公公瞅了那小内侍两眼,道:“刘婕妤娘娘身边的吧,这个时候请太医,怎的,娘娘身子不适?”
小内侍忙道:“是小殿下有些不舒服,似是多吃了两口月饼,不好克化,娘娘就说请太医来看看。”
“那么小的孩子,给他吃月饼做什么?”皇太后听了,道:“稚子肠胃弱,吃食上要格外小心,不能由着他喜好,珠娘,你也跟去看看,一会儿来回哀家一声,也好叫哀家放心。”
珠娘应声去了。
皇太后起了谈兴,一面走,一面与几个年轻晚辈道:“幼童最是娇贵,一个不小心就冷了热了,哪怕身边人时时谨慎看顾着,也不能万无一失,长大些才好,能跑能跳了,一个个跟猴子似的上屋揭瓦,皮实得怎么闹腾都没事儿。”
孙恪最是捧场,听得一个劲儿直笑。
圣上哼了声,道:“你笑什么,朕看母后说的就是你!你说说,慈心宫哪面宫墙你没有翻过?”
孙恪挨了训,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永王爷却护着短,张嘴接了句:“我还当皇兄说的是你家小七呢。”
孙禛爬山崖摔下来,别管是不是孙璧设计的,总归也逃不了“上屋揭瓦”四个字,圣上叫永王爷堵得沉了脸,背着手,却没有再说什么。
蒋仕煜接着月光观察,见此状况,心里也有了计较。
看来,蒋慕渊从夏易那儿得来的消息是准的,孙禛的胳膊八成好不了,否则,圣上不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第853章 给他们饵
一众人回到慈心宫。
皇太后腿乏,精神倒还不错,看了眼时辰,没着急让永王爷和长公主两家出宫,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
珠娘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刘婕妤身边的宫女。
“仕儿殿下的肚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受了些寒气,这些时日吃穿都要注意些,”珠娘禀道,“婕妤娘娘心疼,想留大殿下、大皇子妃和仕儿殿下今夜宿在她宫中,让奴婢来问问您。”
皇太后闻言,念着中秋,这点事儿倒也不为难刘婕妤,便应下了,叫那宫女自去复命。
“养儿不易。”永王妃在一边道。
皇太后谈兴好,提起孩子,自然少不得说过几日给孙栩补抓周的安排。
她转头与蒋慕渊道:“晓得你喜欢栩儿,抓周时你就好好观礼,别引他抓这个抓那个的,抓了什么都是他的福气。”
蒋慕渊弯着眼睛直笑:“有您疼着,当然是栩儿的福气。”
外头风大了些,皇太后看了眼西洋钟,便交代他们路上好走。
待回了宁国公府,蒋慕渊想着圣上交代的事儿,正欲去,顾云锦突然晶亮着眼睛看他。
他便问:“怎么了?”
顾云锦道:“先前皇太后说抓周,听着是话里有话?”
粗粗一听,她其实并未觉得不妥,回来路上突然就品出些怪异来。
蒋慕渊性格稳当,皇太后便是要有此叮嘱,也该是说孙恪,若有蒋慕渊有前科……顾云锦更想象不出来了。
“是话里有话,”蒋慕渊也不瞒着,既然顾云锦感觉出来了,便与她说明白,“你知道孙恪抓周抓了什么吗?”
顾云锦摇头。
“一把折扇,”提起这一桩,蒋慕渊自个儿也不禁笑了,“他也是真会抓,听说是文房四宝全不看,就相中了一把折扇,永王爷的脸当时就绿了。现在想来,他那折扇抓得真好,总归是皇太后宠着。”
顾云锦的脑子动得快,蒋慕渊这么一说,她也就明白了。
几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都在使劲儿,可既然孙淼没有那个意向,孙栩抓周还是中规中矩的好。
皇太后是在提醒他,如果孙栩到时候冲着折扇、玩具、甚至胭脂这样“毫无志向”的东西去了,蒋慕渊千万不要因为喜欢孙栩就突然出声,把孩子的注意力引到他处去。
对孙淼、孙栩两父子而言,毫无志向的反倒是好的。
总归皇太后还在,孙栩便是没有大能耐、就是个寻常孩子,他也吃不了亏。
虽然,抓周时如何,并不能真的决定孩子的一生,但世人讲究一个兆头。
孙淼没有登基为皇的资质,也没有那个意向,他要独善其身,皇太后不愿意让这么一个兆头把原本无心皇位的孙淼拖下水。
“那孙栩前世抓周,抓了什么?”顾云锦又问。
蒋慕渊道:“一把剑。”
以皇室子孙而言,不算惹笑话,倒也不会太招眼。
说过了这些,蒋慕渊在,顾云锦陪在一旁,替他研墨。
他既打定主意与南陵战下去,后续安排自然已经在心中演算过许多遍了,此时也就是再做整理,一一细化,尤其是后续朝廷支援上,事无巨细地列下来。
顾云锦看了些兵书,也听蒋慕渊讲解过许多,但粮草周转、后方调动,她只有笼统的印象,何况,文书上的与实际进行也是不同的,借此机会,又学了些知识。
翌日,文英殿里就依着圣上的意思,把这些条目推导分析,下午时,蒋慕渊又修改了一份折子,送到了圣上跟前。
圣上认真看了,两人商讨了一番,他端起茶盏抿了口,道:“阿渊一直皱着眉,有什么想法便与朕直说。”
蒋慕渊敛眉,语调略显迟疑:“我只是在想,要不要使人催漕,若调派人手,又是谁最合适。”
圣上的眼睛眯了眯。
夏税秋粮,朝廷的根本。
今年夏税收得就一般,而眼下正值秋收,很快地方上就要收秋粮,这些银粮若能快速运抵京城,倒是能缓一缓眼下局势。
而且,漕运上一道卡一道的,圣上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征收过程中必然有“损耗”,可如今这时候,损耗能少就少,总不能文英殿里日日把算盘珠子都拨碎了,漕运口子上富得流油吧。
“阿渊可有推荐的人选?”圣上问道。
蒋慕渊摇了摇头:“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还未想到那一层。”
“你不去?”圣上又问,“催漕可不是轻松活,没点儿本事怕是不行。”
漕运口子上,有拿腔调的一二品大员、也有不按规矩出牌的三教九流,普通御史催漕,身份不够,压不住官员,也未必应付得了底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
搁在混乱的年份,催漕的官员下去,就是把脑袋挂在了裤带子上,能不能有命回来都两说。
今朝倒是不至于那般,但催出多少成效,完全靠个人,下去走一圈,费了数月,收效若不好,就是白走一趟了。
蒋慕渊笑了笑,道:“舅舅,真不是我不想去,我今年在京里的日子,满打满算都不见得有一个月,您再让我去催漕,皇太后怕是不答应了。”
圣上原想着蒋慕渊突然提起这一桩是为了亲自前往,哪怕自个儿不去,也要抬举一个官员,这么听来,倒是他想错了,既如此,他也不多提。
“先是北境、又往宣平,此番朕再要你去催漕,也的确太辛苦了,”圣上点了点头,“这事儿朕知道了,朕考虑考虑人选,你也帮朕参谋下。”
蒋慕渊自是应下,而后退出去了御书房。
圣上好些时日没有再提过立太子一事了,傅太师试探着提过,吃了个软钉子。
毕竟,太子一旦立下,若无大过是不可能去废的,圣上不可能立孙禛,自然是能拖便拖着。
可孙宣、孙祈他们的争位之心已经起来了,不可能就此放下,而蒋慕渊眼下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继续争,让圣上不好一味拖下去。
催漕一事,就是蒋慕渊给他们的饵。
第854章 漕运
天色渐渐暗下来。
孙宣还未在宫外置府,依旧住在宫中,文英殿散值,他便回了自个儿宫室。
亲随上前来,低声禀了几句。
孙宣正色,道“我出宫一趟,请教先生。”
指点孙宣的是一位老先生,姓龚,住在东城。
孙祈自己有府邸,门客养在府中十分方便,孙宣不能那般,也不希望龚先生出入宫城惹人注意,只能自己前来拜访。
龚先生听了孙宣的来意,道“殿下的意思是,圣上会使人催漕,而您想去?”
孙宣点头。
消息是陶昭仪给他送来的,说是蒋慕渊今儿与圣上提的,具体谁去、什么时候去,皆还未定。
催漕虽辛苦,可孙宣不怕,想不付出努力就夺皇位?那是天方夜谭,他那几个哥哥可都不是短命的相。
他要争,就要做出实绩来。
龚先生沉思了一番,道“且不说圣上一定会让几位殿下去,即便是,怕也很难轮到殿下。”
“为什么?”孙宣挑眉。
孙祈去过宣平督军了,孙睿和孙禛去了南陵查案,不说他们的事儿办得如何,总归是放过外差,而孙淼和孙骆无心争位,不会主动出击,怎么说也该轮到他孙宣了。
“殿下,这可不是打叶子牌,大殿下一张、三殿下一张、您又一张的,”龚先生笑了笑,“他们去过了,也一样能去,您就吃亏在年纪上。”
“孙禛比我还小……”孙宣道。
“七殿下有个嫡亲的哥哥带着,”龚先生缓缓道,“您呢?您可没有亲兄长引着您。”
孙宣气恼,按说起来,蒋慕渊在他这个年纪时就已经跟着父亲叔伯上阵杀敌了,而孙睿在更小的时候就被圣上叫进御书房学事儿,可在孙宣这里,年龄着实给他带来了些麻烦。
龚先生思忖了好一阵,道“殿下真的想去?”
“想去,”孙宣道,“这事儿办好了,功劳极大。阿渊不可能坚持打毫无胜算的仗,大哥虽是回京了,可南陵只要打下去肯定有收获,我比起他们几个,落后太多。”
“那殿下只能想办法让二殿下去,您跟着,”龚先生道,“而首先,您要确保大殿下、三殿下去不成。”
跟着孙淼?
孙淼根本不会去。
龚先生又道“正如殿下您所说,催漕一事,虽然难办,但办妥了功劳很大,恐怕会比您现在想的好处还大,鲁总督今年六十出头了。”
漕运总督鲁敬是家中幺儿,父母都还在,可人生总有尽头,老人家的年纪毕竟搁在那儿了,不说多不少说,三五年的,鲁敬肯定要丁忧。
漕运口子上资历合适的官员必然会盯着这个位子,这可是肥差里的肥差,因为漕运总督不止是管漕运,他还兼庐凤巡抚,驻节淮安,管着附近六个府、三个州。
“凤阳府知府符广致,那可是永王府小王爷的泰山,”龚先生道,“前回定亲时,都传符广致要飞黄腾达了,可他依旧不进不退还是个凤阳知府,他迟早要升官的。”
孙宣明白龚先生的意思了。
符广致为官多年,风评极好,考绩也是全优,前回进京述职时就有传言会升官,待与孙家成了亲家,传言更盛,偏圣上开口,依旧压在了凤阳知府的位置上。
可这样一个能干的官员,也不是京中无人,早晚再进一步,差异就是进到哪儿。
凤阳府是漕运总督管着的六府之一,符广致在凤阳那么多年,与鲁敬相熟、且关系很好,彼时鲁敬丁忧,他若是推符广致一把,而孙宣也帮着使使劲儿,指不定就成了。
“殿下想与宁小公爷多有往来,若能助符广致一臂之力,想来小公爷那儿也是愿意的。”龚先生道。
不止是孙恪和蒋慕渊那儿,若能成行,孙宣与鲁敬等人处好了也是一番助力,鲁敬虽然会退,但对方这些年的累积不少,掌握好催漕的度,让朝廷满意,也不让漕运口子上太为难,这事儿就是双赢。
孙祈若是收到消息,肯定也跃跃欲试,若他去了,就真没有孙宣什么事儿了。
“三殿下先前回京时身形消瘦,恐身子骨没有痊愈,他想去也未必能去,”龚先生指点着,“倒是大殿下那儿……我这儿有个信儿,原还在观望,既然碰到催漕这一桩,殿下先听听。”
孙宣忙道“先生请讲。”
龚先生低声说了一番,末了道“要不要用上还是您的意思。”
转日,想要收拾孙宣的孙祈并没有想到,他还没有抓到孙宣什么把柄,自个儿就被御史参了一本。
文英殿里,孙祈拿着折子,气得一张脸都白了。
他啪的一声把折子按下,问黄印道“这么一本无中生有的折子,黄大人怎么还让它进了文英殿?”
黄印今儿当值,闻言面不改色“下官知道这是本会叫大殿下怒火中烧的折子,可御史议事是职责,这事儿不解决,下官打回去一次,他还能给参第二次,现在还是通过文英殿,下回指不定就是在大朝会上,嘴巴一张,下官拦都拦不住。”
孙祈气笑了。
御史们递上来的折子被黄印当场打回去的数不胜数,无中生有的折子更是叫黄印骂得狗血淋头,黄大人脾气上来了,可不会给底下那群御史留颜面,他自己就是吃笔杆子饭的,张嘴能把人噎死。
偏偏,这份折子,黄印还真给他送进文英殿来了。
可孙祈又不能讲黄印说的不对,毕竟,真的在大朝会上被参这么一本,孙祈面上过不去,也倒不起那个霉。
他正生气,就感觉一股劲儿正从他手里扯折子,孙祈一看,是孙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