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宾客抵达,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多提。
最后到的是傅太师的孙女傅敏芝。
一众姑娘之中,属她年纪最长,她从小养在江南,说话举止较京中姑娘更多了几分婉约。
“我来迟了。”傅敏芝含笑赔礼。
长平县主闹她,要她自罚三杯。
傅敏芝不恼,笑着应了,让人捧来了一坛子。
“我带来的青梅酒,爽口的,一点儿也不醉,妹妹们要不要也尝尝?”傅敏芝道。
坛子打开,一股梅子香扑鼻而来,酒味倒是不显,添上一盏,酒色清澄,众人皆好奇,纷纷讨一杯尝尝。
原本离得远些的金安菲和王玟也凑了上来。
傅敏芝不知刚才那场斗嘴,她与金安菲认得,对方有意攀谈,她也就细细说起了这青梅酒的做法。
几句问答,金安菲和王玟再不是刚刚角落里无人搭理的了,坐在傅敏芝边上,诚心诚意讨教各种私酿。
寿安郡主饮了几盏,撇了撇嘴,与顾云锦道:“不爽快,我看见她就不爽快,不消气!”
顾云锦哭笑不得,安抚一般拍郡主的脊背。
有一瞬,她觉得郡主像只猫儿,对中意的人亲近,对不喜的人嗤之以鼻,兴致来了,还要拿爪子去挠别人。
这样的性子,当真是可爱。
“县主的宴席,只能与她论几句口舌,再过了,伤了县主的面子。”顾云锦直言道。
寿安郡主哼了声:“无事,她比我还憋得慌呢!那两人敢再胡说一句,她怕是要赶人走了。”
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此言非虚,她从前认识的长平县主,正是那么直脾气的一个姑娘。
傅敏芝说了一会儿,目光便落在了顾云锦几人身上,笑道:“这几位妹妹眼生。”
长平县主听见了,想过来给两方引见一番。
还未开口,却叫王玟赶在了前头。
王玟阴阳怪气地道:“中间那个是眼下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顾姑娘呢,就是一言不合、挥拳头砸了她表兄书房的那一位。”
傅敏芝诧异,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竟然这么泼辣?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叫人怪惊喜的。
“这真是……”傅敏芝感叹着。
王玟接了话去:“真是粗鄙无礼!”
咦?傅敏芝意外地看向王玟,这不是她想说的呀?
王玟浑然不觉,还挑衅一般朝顾云锦抬了抬下颚。
舌尖舔了舔上颚,顾云锦只觉得双手都痒了。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傅敏芝身边,与众人道:“之前不是问我,到底是怎么砸了杨昔豫的书房的吗?我现在说给你们听呀。”
话音一落,顾云锦突地转身,一手扶住傅敏芝身下椅子的椅背,伸出腿去,重重扫向了王玟的椅子。
啪——
王玟只坐了小半张椅子,顾云锦突然发力,动作快,力气大,当即就扫得椅子歪向一旁。
椅子侧翻在地,王玟毫无防备,根本回不过神来,重重的,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她仰着头,甚至没有察觉到痛,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莫名其妙。
顾云锦这才拍了拍手,道:“喏,就是这么砸的。”
几分不屑、几分霸道,还有几分爽利。
干净利索得让人下意识想给她鼓个掌。
王玟这才回过了神,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顾云锦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
越想越委屈,越哭也越急,声音只高不低。
长平县主不耐烦她的哭声,只觉得脑门儿都炸了,当即一挥手,道:“我们是来赏花的,我带你们去逛逛园子。”
扔下这句话,长平县主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其余人跟上,只剩下金安菲,搓着帕子瞪王玟,拉了几次都没把她拉起来,终是一跺脚,也不管她了。
长平县主走在最前头,肃宁伯府的三姐妹凑在一块,嘀咕了会儿,隐约传出几个词来,拼拼凑凑的,顾云锦猜了个大半,她们在说“果真跟哥哥说的一样厉害”。
顾云锦有些好奇,程晋之到底是怎么说她的?
前回窄巷里那掀帷帽的丢人事,他应当是没那个脸皮告诉妹妹们的吧?
顾云锦想着想着就笑了。
傅敏芝上前挽住她的手,亲切道:“顾姑娘是镇北将军府的姑娘吧?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身手不错。”
顾云锦汗颜,她那点儿花拳绣腿,实在当不起这声夸赞。
傅敏芝又道:“我们往后走动的机会还多着呢,你可别跟我客气。”
闻言,顾云锦只当她的是客套话,但傅敏芝的下一句话,让她愣在了原地。
傅敏芝说:“我哥哥与你姐姐的婚事定下了,放小定的亲戚已经往将军府去了,以后就是姻亲。”
第82章 傻就傻吧
“我哪个姐姐?”顾云锦愣了。
“闺名云思。”
顾云思?
长房大伯娘膝下的三姐姐?
顾云锦神色微妙,她记得的,从前顾云思的确嫁来了京城,丈夫是中军都督府佥事的儿子。
可现在,顾云思要嫁入傅太师府中。
她重来一回,还能影响到隔了大半个疆土的将军府?
这是哪儿出了差池?
中军佥事与太师,差距有点大,顾云锦一时半会儿还真转不过来。
傅敏芝似乎对顾云思很感兴趣,她长的什么样儿,平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会不会像顾云锦这样,突然间就把人的椅子给踢翻了。
顾云锦啼笑皆非,但也知道傅敏芝没有恶意,想了想,道:“我进京之后就没见过三姐了,女大十八变,小时候的模样性子做不了准的。”
傅敏芝颔首,道理的确如此,她在江南住了那么多年,回京之后,兄弟姐妹不也说她大不同了吗。
永王妃的园子,花卉缤纷,太湖石堆砌假山,造了亭台,又引了活水入湖,搭了水榭。
不说春日繁花美景,也是夏日戏水、冬日赏梅的好地方。
长平县主顿了脚步:“也就是哥哥出面,才给我借来的这园子,平日想拿它宴客,我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的。”
她一面说,一面冲顾云锦挤眼睛。
顾云锦看到了,却不知道她的意思。
金安菲自知惹了县主,急着想挽回局面,忙道:“小王爷对县主是真的好。”
长平县主拧眉,她说这话,是为了散席时告诉顾云锦赏花宴由来做铺垫的,金安菲一句话就给带跑了,她哼了声,不理会。
金安菲哪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呀,只当县主还未消气,自讨了个没趣,咬着唇不吭声了。
园子另一头,花厅里,蒋慕渊和程晋之下棋,小王爷坐在一旁摇着折扇,笑眯眯看着纵横走向。
程晋之棋艺普通,被蒋慕渊下了几个圈套,顷刻间露了败像。
他有自知之明,平日也多如此,原是不恼的,转头见小王爷从折扇后露出来的眼睛笑得都眯成缝了,显然是一早就看出了端倪。
“不报军情!”程晋之捶了他一拳。
小王爷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这话你说没人信!”程晋之摆了摆手。
谁不晓得小王爷做事只凭性子,所谓的君子规矩,他说忘就忘了。
去岁宫里守夜,皇太后与圣上下棋,小王爷一人在边上指点江山,东说一句西提一嘴的,最后恼得皇太后让蒋慕渊把他架出去才算完。
正月初一,外命妇进宫请安,皇太后见人就说,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勋贵圈子。
被揭穿了,小王爷笑得更开怀了:“我许是回头是岸。”
程晋之压根不信他,凑过去问蒋慕渊:“你信吗?”
“谁信谁傻!”蒋慕渊答道。
程晋之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这句话不是前回小王爷说蒋慕渊的吗?
当时蒋慕渊分明已经走了,到底是哪个大嘴巴把这话告诉他的。
像是看出了程晋之的疑惑,蒋慕渊啪的又落一字,道:“不用猜,就是上次你自己说的。”
唉?程晋之的笑容顿住了。
小王爷笑得折扇都拿不住了。
花厅里笑声一片,突然间,丫鬟匆匆进来,福了福身,禀道:“几位爷,姑娘们那儿动手了。”
三人具是一怔。
动手?赏个花怎么还动手了?
“谁跟谁动手了?伤了人没有?”小王爷问道。
丫鬟垂着手道:“顾姑娘踢了王姑娘的椅子,王姑娘摔在地上大哭,县主没理会,跟顾姑娘她们赏花去了。”
闻言,奇也不是,笑也不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似的。
小王爷愣了会儿,道:“哪位王姑娘?今天客人里有这位?”
“是跟着金二姑娘来的,说是工部员外郎王甫安的女儿。”
即便提了王甫安,小王爷也根本对不上号。
蒋慕渊收拾棋子,墨黑的棋子堆在掌心,随着他的动作,铛铛落回棋篓里,最后余下几颗,修长的手指一一拾起,随意丢回去。
等收得差不多了,他才问道:“王姑娘做了什么,惹了顾姑娘?”
丫鬟机灵,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
蒋慕渊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难怪要动手。”
“你又知道了?”小王爷眯着眼道。
蒋慕渊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之意,道:“在县主的宴席上动手,没个理由吗?她又不傻。”
“也是!”小王爷跟着颔首,突又转头问丫鬟,“顾姑娘喜欢素香楼的点心吗?”
丫鬟喜道:“喜欢的,她说最喜欢了。”
话音未落,小王爷和程晋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不可思议。
竟然是真的,蒋慕渊竟然是真知道人家喜欢什么,这太稀奇了!
原来,不信的他们,才是傻的那个。
可傻就傻吧,蒋慕渊是怎么清楚的?
小王爷存不住话,急切追问:“你之前就认得她?还晓得喜好,那不是认得那么简单,快些交代!你不说实话,我改明儿让皇祖母来问你。”
蒋慕渊才不管小王爷说什么,径自起身,走出了花厅,这才回头问:“不去园子里吗?”
去,怎么会不去。
他们就是来看顾云锦到底什么模样的。
蒋慕渊前回还说过“让人过目不忘”的,既然喜好是真的,那这点就更让人期待了。
沿着水榭,穿过湖面,迎面就瞧见花红柳绿中各家姑娘们的身影。
不晓得说了什么趣事,笑声一片,落在耳朵里,让人不由都展了笑颜。
长平县主记挂着要登场的小王爷,目光是不是往湖对岸瞟,最先注意到那三人出现了。
她默默点头,还知道带上两人做遮掩,表兄这回是上心了呀。
两厢一照面,顾云锦见到蒋慕渊,不由意外极了。
目光在蒋家兄妹两人脸上转了转,顾云锦想,不愧是一家的堂兄妹,一道站在跟前,看起来就更像了。
对着一众姑娘,小王爷难得正经,就算打量人,眼神也极其坦荡,不会叫人不舒服。
第83章 还是醉人的
视线一一扫过,小王爷拱手赔礼:“我把长平宴客的日子记成了明日,打搅了姑娘们,是我的不是。”
长平县主弯着眼睛,嘴上说着“不要紧”,心里却笑开了花。
装,你继续装!
你越装,我越要告诉姑母去,然后一道笑话死你!
小王爷三人就是冲着顾云锦来的,正如他之前说的,稳当又体面地知道了对方的模样,那便不再多留了。
拱手告辞,蒋慕渊转身时,视线落在寿安郡主身上,叮嘱一般,道:“别瞎闹。”
寿安嘴上应下,心里乐得不行:端着呀?再端着呀?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
三人走远,傅敏芝在亭中给众人煮茶吃。
一切如之前一般。
寿安郡主挪到了顾云锦身边,挨着她听笑话,乐呵呵笑了一通后,附耳与她道:“我想更衣,你随我一道去,好不好?”
一直挨着,顾云锦都以为自个儿抱了一只猫。
猫儿咕噜咕噜说,她哪有不答应的,当即放下手中茶盏,起身随寿安郡主离开。
引路的小丫鬟七弯八拐就不见了,顾云锦从一回来这园子,不比寿安郡主熟悉,自是跟着她走。
穿过游廊,拐进一出小院,寿安郡主让顾云锦在廊下稍候,自个儿推开门进了屋子里。
顾云锦只当她讲究干净,便依言等候。
身后脚步声传来,她转过头去,与来人四目相对。
那是蒋慕渊。
袖口里的手掌微微攥拳,顾云锦一下子就悟了,寿安郡主哪里是要更衣,分明是特特带她来的。
既如此,顾云锦也不虚伪地说什么“这般巧”,张口直接问了:“小公爷寻我有事?”
蒋慕渊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既遇上了,就问你些事,那玉扳指……”
“如小公爷所说,扳指里确有痕迹,”提到杨昔豫,顾云锦不大高兴,抽了抽鼻尖,道,“可惜叫他圆了过去,不能戳穿他的真面目。”
蒋慕渊的视线落在那白玉般的小巧鼻尖上,轻笑道:“所以你寻了个理头,砸了他书房?”
顾云锦赧然,动手时痛快是痛快,跟一众姑娘们说起来时也很大方,可从蒋慕渊口中说来,不知为何,她突得就生出几分不自在了。
尤其蒋慕渊还在笑,那笑声不重,却跟柳丝一般,叫她不禁想揉一揉耳垂。
她还没来得及抬手,只听蒋慕渊又道:“还为此踢了别人椅子。”
顾云锦睁大了眼睛。
怎么连这事儿都知道了?还这般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