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王琅的笑容越发深了,笑意却不抵眼底:“认得,蒋慕渊的至交好友,我岂会不认得?大将军且等等,他要是在这儿,我就给您找出来。”
  乔靖挥了挥手,示意他看仔细些。
  程晋之这个名字,乔靖恨到了骨子里,梁肃是他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此番兴兵,还不及建下功绩,梁肃就被程晋之一箭射杀,这怎能让乔靖不恨?
  前些日子,斥候回报,说程晋之在霞关一战中失踪,至今没有踪迹,不晓得是摔下山去了还是被俘虏了。
  乔靖当然要找他,找出来挫骨扬灰,消心头之狠!
  可是,程晋之脸上没有写着字,蜀地上下谁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当日从夷陵撤回来的兵士,也没有哪个能看清塔楼上射箭的程晋之啊。
  乔靖试过让俘虏来认,但朝廷这次进攻,兵士是几处抽调拼起来的,底下小兵们要么真不认识,要么不肯就范、胡乱瞎指。
  程晋之也许被抓回来了,也许这会儿还有一口气,可认不得就是认不得,乔靖一点办法都没有。
  结果出现了个王琅,乔靖也不说信他,总归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再说。
  能找出来最好,找不到也就这样了。
  王琅依旧不紧不慢地一间一间牢房看过去,时而眯眼,又时而瞪眼,与之前一个样,乔靖也就没有让副将跟上来观察。
  他就这么走到了最后,转过身,看向对侧。
  这侧有个小窗,漏了些月光,他的视线从或坐或躺的人身上掠过,而后继续往前。
  余光中,角落里很久没有任何动静的一人,胸口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起伏,若不是月光下的投影有那么一丁点的变化,王琅都会忽略掉。
  那个起伏太小了,王琅发现了,却强忍着没有回过头去确认。
  他不能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他不能多给那处一个眼神,不然,叫乔靖瞧出端倪来,也许本着错杀绝不放过的想法,那一间牢房里谁都活不了。
  而他自己,也无法再取信乔靖。
  因为王琅知道,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是程晋之。
  他依旧如先前一般,看完了所有牢房,回到乔靖跟前,脸不红心不跳,声音平稳:“没有他,程晋之不在这里。”
  乔靖骂了声娘,道:“去下一个地方。”
  王琅的眼睛重新被蒙了起来,他被推着往外走,迈过门槛时,他重重摔了一跤,手心擦过地面,火辣辣的痛。
  乔靖回过头来,看着副将把王琅从地上提起来。
  王琅冷着声,与那副将道:“我看不见路,有门槛你就该跟我说一声!”
  副将张口要骂,对上乔靖的目光,缩了缩脖子:“大将军,怪这书呆子脚软。”
  乔靖没有多言,自顾自翻身上马。
 
 
第916章 他都记得
  马车晃得厉害。
  王琅被蒙着眼睛,在车厢里左摇右晃地甩了好几下,脑袋刺痛的厉害。
  他又被带去了下一个地方,黑布揭开,王琅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圆月的位置,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快四更了。
  蜀地的四季不如京城分明,八月十六的夜风也实在算不得透心凉,但兴许是这一夜颠簸折腾的,王琅很不舒坦。
  马车内闷不透风,大牢里阴冷窒息,反复几次下来,他一会儿出汗、一会儿竖汗毛,此时站在这里,已然是浑身难受了。
  王琅强打起精神,照着之前的样子,一间一间看过去。
  他看得很仔细,给所有人一种他在努力辨认程晋之的模样,可因为身体的缘故,他还是有些走神,眼神也有些迷茫。
  乔靖一直在观察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待王琅走回牢房入口时,他一把将人揪到自己跟前,手掌按在王琅的后脖颈上。
  “啧,”乔靖骂道,“书生就是书生,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王琅笑了笑:“叫大将军见笑了。”
  乔靖不觉得好笑,催着王琅去下一处,心里却有了些决断。
  就这么一个吹点夜风就要倒下的体弱书生,敢凑到自己跟前来送死?
  且不说王琅恨不恨朝廷、恨不恨蒋慕渊,朝廷能让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书生来探消息?
  朝廷敢,王琅敢吗?
  他不信王琅有那等胆子。
  虽然这人派不上什么用处,但对于王琅的投诚,乔靖信了三五分了。
  王琅硬撑着,又看了几处地牢,在天色将亮时才被送回了保宁首府。
  乔靖大手一挥,让府衙的人把王琅送回了家,暗悄悄的,亦留了人手看顾院子,以防有外人与王家人联系。
  王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躺着休息的儿子,眼睛红了:“你这是遭的什么罪?你倒是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王琅没有说话,他嗓子烧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金安雅绞了帕子盖在他额头上,冲王夫人摇了摇头:“待医馆开门了,还是请了大夫来吧。”
  “造孽啊!”王夫人气恼,起身捶了王琅两下,转头出去了。
  王琅眯着眼,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那么弱,以前在国子监求学时,亦学过骑射,他在功课上素来要强,哪怕是不擅长的也不肯轻易落于人后,骑射一道,他不出众,就是个中游水平。
  可毕竟练过些,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亦是身体最好的年岁,今儿如此,与其说是叫夜风吹的,不如说是心里的事儿压的。
  前几天在军医大帐那儿就憋着劲儿了,毕竟,他一个自幼念书的,从小到大,王夫人连生猪腿都没叫他看过,突然之间怀里被塞了个真人断腿,王琅没一下子扔出去,都是硬挺着了。
  今夜,他的目标就是寻找程晋之,乔靖没有说透之前,他就知道目的了。
  他要找人,要尽量多的辨别身处的位置,还不能让乔靖看出一丁点破绽来,他心里的紧张才是让他倒下的真正原因。
  不过,以结果看,倒下挺好的,起码乔靖此刻没有那么疑心他。
  就是他发现程晋之的那处牢房,王琅还是很难判断具体的位置。
  王琅的思绪浑了,迷迷糊糊睡了。
  金安雅见状,轻手轻脚退出来,一出房门,就见王夫人神色凝重地站在院子里。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了王夫人回房。
  “您自个儿的儿子,您信不过吗?”金安雅轻声问道。
  王夫人一愣,垂着眼想了很久,才道:“我自个儿的男人,不也辜负了我的信任吗?这么多年,他们爷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以为我明白,又觉得什么都不明白。”
  金安雅给她倒了茶:“他的想法,与您说得很清楚了。十年寒窗,先生们讲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王夫人看着金安雅。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金安雅念道。
  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管仲在《国诵》里写的,王夫人至今还记得,王琅小时候背诵经典时的模样,他彼时还小,背得流利,意思却记不下多少,王夫人的水平也就那样,指点不来儿子功课,只让他多听先生的。
  王琅学得很用心,从只会背到懂道理,从开蒙一路进了国子监,读书人学的从不仅仅是八股文章,还有大把大把的道理。
  王甫安把道理都扔了,但王琅,他说他都记得。
  礼义廉耻、忠孝仁爱,他不愿辜负的十年寒窗苦,并不是为了功名,而是要对得起先生教的道理。
  王夫人没忍住,眼泪簌簌往下落:“你说得对,我自己的儿子,我要信他,我信他!”
  “既信他,就别拖他后腿,这条路难走,我们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金安雅道。
  王夫人握着金安雅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这两年,生活全变了,金安雅也变了,这个儿媳妇,王夫人以前是不喜欢的,现如今,顺眼多了。
  不止王夫人看金安雅平和多了,王琅与金安雅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僵硬,不管出于何种心思,王家最落难的时候,金安雅没有选择和离,她也在用心跟这个家过日子,王琅记这份情。
  来了蜀地之后,两人交流多了,金安雅自然清楚王琅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也就信他断不会行那等糊涂事。
  至于风险,人这一辈子,不都是搏嘛。
  搏功名,搏前程,搏心中的一股气。
  她还是金家大姑娘时就不怕搏,敢主动横插一手抢王琅,现在,难道还豁不出去了?
  估摸着时辰,等外头医馆开门了,金安雅让丫鬟去请大夫。
  这丫鬟是金家陪嫁,当初离京时原是都要遣散了的,就这傻丫头说什么都不肯走,一路追到了渡口,最后也就留下了她。
  大夫前脚进门,后脚王夫人就哐当一声摔了水盆子。
  “我没那样的儿子!我没脸见列祖列宗!他死了拉倒!”王夫人厉声大叫。
  大夫被吓得白了脸。
  观望着王家动静的衙役听着院子里两婆媳从一个骂、一个劝进展到互相大骂,叮铃哐啷的,他赶紧回府衙回报乔靖去了。
 
 
第917章 当个乐子
  王家婆媳的这一通吵,闹得整条巷子都知道了。
  王家在保宁置的这小院子,左右邻里多是商户,做买卖人家的女眷,热情如火,泼辣也如火,王家在其中颇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一来,王家是外来户,二来,他们是读书人家。
  王琅一个教书先生,平素最是温润,待人客气又有些疏离,王夫人和金安雅也是不吵不闹的,便是婆媳争几句,也断断不会闹得叫人知道。
  结果,好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伙儿听了半天,才知道读书人家吵架的方式是这样的,哭是真哭,骂也是真骂,偏生不带一个脏字,句句都拿书上的话压人。
  不过,再是引经论据,吵到了最后,还是要翻旧账。
  从王甫安当初做的那些丢人事儿,一直骂到金安雅嫁进来的前前后后事儿,王夫人骂王琅白念书了,金安雅骂蒋慕渊毁王琅前程。
  骂了两刻钟,算是把旧事在骂架中都说明白了。
  毕竟,那些都是家丑呢。
  王家迁居来蜀地,与京城隔了那么远,其中缘由,王家自己从来不提,左邻右舍还真不知道。
  这会儿,算是听清楚了。
  乔靖得了讯息,使人去巷子那儿又打听了一番,便晓得那两婆媳闹得有多凶了。
  他叫来了季同知,问道:“你觉得王琅的娘和婆娘都什么样的?”
  季同知抹了一把汗。
  虽是王琅主动拜访,但也是季同知把他引到了乔靖跟前,季同知不想看王琅平白丢命,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与王甫安也算认得,他当时的确做了那些事儿,”季同知道,“王夫人本分,她不赞同王琅的选择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她男人死了,最后肯定还是当娘的拗不过儿子。
  至于王琅媳妇,她们婆媳互相不顺眼也是必然的事儿,大将军您想想,当初要不是他媳妇在王琅议亲时横插一脚,王琅娶了徐侍郎的侄女,王家会到这一步?
  没有这个儿媳妇,王琅今年八成就高中了。
  这事儿换哪个当婆母的能好看儿媳妇?王琅记恨蒋慕渊,王夫人势必记恨儿媳妇。
  之前就是面子上平静,这回正好有那么一个事儿,新仇旧恨全出来了。
  说白了,寻个由头吵架罢了,王夫人也不可能真看着儿子病死。”
  乔靖听完,嗤的笑了声:“你倒是挺懂女人之间的破事儿的!”
  季同知搓了搓手,笑了:“大将军您练兵打仗,而我,在府衙这么多年,办的案子里有大半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见得多了就知道了。”
  乔靖听着颇有一番道理。
  他虽不了解王家人,但王琅对他投诚,家里没一丁点反弹,他反倒是不信了。
  这可是造反,掉脑袋的事儿,他在蜀地耕耘了那么多年,一朝起兵,都还有官员不肯附和、抵死不从的,王家说上船就上船,不可能。
  乔靖想了想,道:“还是他媳妇上道!你说她是原太常寺卿的孙女,那还真是低嫁了。”
  说完,乔靖让人备了两锭金元宝,让季同知给金安雅送去。
  “蜀地大老爷们不懂京里女人喜欢的货色,就给金子,她喜欢什么样的首饰自己打去,”乔靖哈哈大笑,“让她好好给王琅吹吹风,跟着本将军好好干,他要什么有什么,读劳什子书!”
  季同知到王家时,那两婆媳似是吵累了,正是暂时的平静时期。
  金安雅的陪嫁丫鬟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叨叨个不停,句句刺王夫人,气得王夫人甩了房门。
  被请来大夫听了一早上的婆媳骂架,硬着头皮给王琅开了方子,而后撒腿就跑。
  季同知传了话,送了礼。
  金安雅面上大喜,说了不少恭维乔靖的话,这才送了客。
  她转身进屋子里,王琅刚好醒着,整个人看起来虚得厉害。
  金安雅把金子往桌上一丢,看也不看,只上前给王琅换额头上的帕子。
  王琅咳嗽了两声,道:“连累母亲与你也来唱这么一出戏……明明不是这性子的人……”
  “我原就是这性子,我在京中多跋扈啊,”金安雅说得满不在乎,“就是难为母亲了,她这一辈子,都没这样与人吵过吧。我这会儿是想到王玟的好了,她若在,我与她能吵上三天三夜不停歇的,反正王玟有劲儿,不怕折腾,也就不用累得母亲受这罪了。”
  这话说得王琅笑也不是,叹也不是。
  金安雅见他如此,道:“我是真不为难,你都能与他们虚以委蛇了……”
  都是在做为难自个儿的事儿,谁都不容易,谁也都没那么难。
  王琅想了想,示意金安雅凑到跟前,压着声儿与她道:“你去福祥金楼打首饰,找贾大娘,跟她说,人还有一口气,在离这儿一个时辰左右的某个县衙里,门槛外的地上我留了些血迹。”
  金安雅郑重点了头,王琅给多少讯息,她就传多少,没有告诉她的,她也不多问。
  当日下午,金安雅就带着金子去了福祥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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