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释勾起脚来拍了拍西装裤腿,从走过的侍者手里拿了杯酒,顺手梳了梳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还不是你调教得蒋泊舟,现在别说是什么酒吧夜店,就是‘空大’聚餐都没见过他,我们约着出去吃饭,他最多也就到十点,立刻打道回府。这么个参照在旁边,除了陆和渊,谁能好看?”
旁边侍者走过,梁月拿了个提拉米苏挖着吃,“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们一个两个的,学学人家老陆,虽然人不怎么样,倒真是个贤夫良父。”
小太子无话反驳,只冷冷哼一声,“切!”
梁月眼尖,正巧看到那边陆和渊陪着何绵绵入场,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一边,小跑过去找何绵绵。
“你怎么也来了?还孕吐吗?我看你都瘦了好多。”
何绵绵笑着摇摇头,“最近好多了,我这不才过来嘛,他还不让,我现在也才刚三个月,你看,都看不出来我怀孕吧?”
何绵绵说着转了个圈,她穿的裙子宽松,是当真一点都不显怀。
“我倒是说,绵绵怀孕之后整个人气色都更好了。”后头林婉盈跟过来,牵着庞戈的手,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林婉盈刚说完,台上司仪开始宣布入场,小太子一副当家的模样,吆喝着请他们几个去前排嘉宾席落座,跟导演演员坐在一起。
庞戈刚要跟着林婉盈过去,前脚还没抬起来,却忽地被扯住。
小太子压低声音问,“就你们,蒋泊舟没来?”
庞戈朝那边望过去,梁月跟林婉盈并肩走过去,只剩下个婀娜背影。庞戈摇摇头,“没来,在定海呢,梁月姐在这里,他哪里敢来?
小太子放开庞戈的衣袖,摸了摸下巴,“梁月是真厉害,怎么治蒋泊舟的?”那边林婉盈喊了庞戈一声,他自然拍拍小太子的肩膀,朝自己女朋友跑了过去。
小太子抿唇想了想,扯扯嘴角,捏起手机打开蒋泊舟的微信,对着梁月拍了个背影,发了过去,还配了文字过去:【漂亮吗?想看吗?我给你直播,把你那辆科尼给我,就你给陆和渊当婚车那辆。】
手机一揣兜里,小太子双手理了理衣领,朝人群走过去。还没到座位上,手机一震,竟是蒋泊舟破天荒回了他的消息。
只一个字。好。
小太子眯着眼睛看清楚那左右结构一个字,抖着肩膀笑出声来。前头梁月已经落座,正好在两三步处,白了他一眼,“笑什么呢?该拍下你这个傻样子给覃勤发过去。”
汪释捏着手机,轻巧打了一句:【想得美。】,直接发给蒋泊舟,又把两人微信聊天记录截图发给覃勤,配了个贱兮兮的熊猫头,嘴上回梁月,“没什么,有单大买卖,老子今天解气了,这脏钱不想挣。”
“来来来,看戏看戏。”
……
电视剧自然是大团圆结局,多大的世仇都能如云烟消散,片尾曲一终了,媒体收了钱回家写稿子,到场嘉宾都如鸟兽四散。
庞戈提议去旁边沙滩吃烧烤,只是何绵绵犯困,跟陆和渊先去酒店睡了,剩下几个都开开心心,直接往海边走,汪释更是,一直捏着手机跟覃勤发微信,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还是之前梁月带何绵绵去的烧烤摊,海边折叠桌一摆,折叠椅一架,迎着海风吃海鲜喝冰啤,直叫人大呼一个爽字。四个人,男的休闲西装外套往旁边一丢,女的妆容尚且精致,就直接动手烤。
庞戈又搬来一打冰啤,挨个儿给桌上的人开一瓶,林婉盈刚烤好五串鸡胗,顺手往旁边递。庞戈开开心心接过来,吃得仿佛手上的是山珍海味,甜过蜜糖。
小太子瞥他一眼,往自己面前多挪了两只生蚝。
“哎,夏天都快结束了,真快啊。”庞戈灌了两口冰啤,“本来初夏的时候我跟姐姐就想过来港城玩,就是老撞上台风,来一次走一次。”
梁月点点头,“港城是太多台风了,但没台风的时候也是真舒服。”
林婉盈和庞戈也是点背,每次计划都赶不上变化,硬生生拖到了夏末才能来到港城吃末班车的海鲜。
林婉盈问梁月:“这部剧都完结了,你接下来准备去哪个城市呀?我听说有好几家公司找你当编剧来着,你算是火了一把了呀!”
梁月笑了笑,捏起杯子跟汪释的一碰,开玩笑说:“这得谢覃勤赏我一碗饭吃。”
冰啤下肚,消了两分油腻,梁月抽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找是找我了,我都给推了,只有两个说可以线上打磨剧本的,我接了下来,可以带着做。”
庞戈刚准备入口的串停在嘴边,“梁月姐你要走了?”
梁月“嗯”了一声,“要回去了。先去周边几个城市逛一逛,我家人过两周来玩,然后我们一起回法国去。”
汪释知道梁月说的家人指的是国外那家,并非是梁家人,听着梁月说,努努嘴,“可惜,勤勤老说想跟你见一面,这都大半年了。”
梁月搁下酒杯,“这还不简单,你带她来港城啊,她不是还有一周才开学吗?我给你当借口,你带她过来,见我一面我就走,剩下她都是你的,随你们俩腻歪去。”
汪释本来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当即嘿嘿一笑,连推辞都不用,双手捏着个玻璃杯就跟梁月碰了碰,“还是你够义气。”说了还卖乖讨巧,顺着话往上爬,“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去定海接她,我怕我这样说她不肯啊,她爸妈那边也不好看不是?”
梁月抬脚就是在汪释坐着的折叠椅上一踩,“想得美,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哎呀,你就答应我嘛!我好久没见到勤勤了,可想她了……”
“滚滚滚!你这狗腿子样!”
梁月刚把汪释的手打走,他的手又伸过来把她衣摆拉住,打打闹闹,差点就把桌上的啤酒撒到梁月的手机上。
梁月慌忙把手机摸起来,扯过一把纸巾来擦,拧着眉头话还没骂出口,自己的手机却是响了。
这个号码。还是她正月十九离开时录进去的。梁剑津?
“月姐姐,求你……”
“别吵。”梁月一手打开汪释的胳膊,慌忙站起来,走到一边接了电话。
“外公?”
“梁月小姐吗?”却不是梁剑津的声音。“我是梁老的律师,我叫裴峥。”
梁月半晌没回话,律师?叫她心头都一紧,连攥着手机的手都狠狠收住。
电话那头声音平静,“梁老心脏病发,正在手术室内抢救。遗嘱与梁小姐相关的……”
梁月登时觉得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连嘴唇都是颤抖着不自主问出话来,“哪,哪家医院?”
那边律师顿了顿,“定海市中心医院。”
律师刚说完,梁月当即挂了电话,转身往烧烤桌边跑,喊道:“汪释,借你的车给……”
手机登时又响起来,梁月慌忙停下脚步,指尖划开屏幕,“喂,喂……”
“梁小姐吗?我是蒋总的助理聂行,您往外走,我在路边等您,姜黄法拉利,我送您去定海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蒋泊舟:聂行,快去接梁月来定海!要快!我先去ICU看着!
聂行:……老板你真的不自己去接……
蒋泊舟:你给我跑着去,快!
第62章 第62朵玫瑰
深夜,高速路上都只有满载大货车穿行,路灯与耀眼星辰,将万物照亮。
驾驶室里,聂行双眼直视前方,全神贯注,车速已经提到了极致,在超速的边缘危险试探。后座上,梁月套了件西装外套,双手捏紧了手机放在膝头。
车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呼吸声,仿佛心跳声都能听见。
梁月将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忍不住抬眼朝着驾驶位上的聂行看了一眼。
视线还未收回,聂行却是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说:“夜深了,已经没有高铁去定海,我正好在港城出差。”
正好?梁月忽地想起之前何绵绵发现自己怀孕那日,蒋泊舟赶来港城,甚至比陆和渊要及时。
好意?恶意?梁月此刻懒得管,只顺着聂行的话,说:“谢谢你。”
聂行顿了半晌,说了声“不客气。”又继续专心开车,车过了一个收费站,他的声音又如巨轮裂冰,“梁小姐着急,想问梁老的情况,如果不想问我,可以问问方才打电话通知您的人。”
梁月捏着手机的手又收紧几分,事关梁剑津,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外公怎么会在定海?”
“梁老出事时,正好在蒋家老宅,梁厅长和太太陪在身边,和蒋老先生一起吃饭。出事后,立刻送去了定海市中心医院。”
梁月道了声谢,不再问,闭上眼深深呼吸,努力将情绪平复。
梁剑津年老,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了,可是心脏病,梁月只从来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倒了,通知她的还是律师,她听见梁剑津出事就慌了,只是隐约听到遗嘱两个字。怎么会就立了遗嘱了?明明……明明几个月前才见过,明明上个月,梁剑津还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他去港城看看她。
梁月蓦地想起从前梁剑津劝她走的时候,说过那几句晦气话,什么谁依傍谁,他临了能给她留什么。若是一语成谶......
“梁小姐。”
“嗯?”梁月睁开眼,抬手在眼角擦了擦,“怎么了?”
“梁校长正在往定海市赶过去,时间上会和我们撞上,稍后到了医院,请您务必跟着我,我会带您去换探视衣鞋,卡准时间进去探视。”
梁月自然明白聂行说的是什么意思,梁佩华若是在,她怎么可能看见梁剑津一眼,到了医院,还得等上许久。若是梁剑津有什么突发情况,会不会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办法……
梁月抬眼看向聂行,嘴唇动了动,还是难以说出那句请求。
没有别人能做到,此刻只有他一个。
“梁小姐放心。今晚是梁太太守夜,会尽力让梁校长不停留太久。”
梁月垂下眼去,长长叹出一口气,捏着手机的指节也放松下来,“谢谢。”
车里再没人说一个字,只朝着定海而去。
到了医院,聂行只领着梁月朝前走,一手捏着手机划,带着梁月进电梯直升住院部七楼。聂行伸手拦住电梯门,让梁月先出去,自己快步跟上去领路,带梁月走进一间休息室里。
“梁小姐先在这里休息,我稍后会来叫您。”
梁月点点头跟聂行道谢,他颔首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七楼。外公会不会就在这一层?梁月忍不住想。不对,如果在手术中,不该在这里,如果是手术之后,应该是到重症监护室,不会那么轻易转普通病房。现在倒底怎么样了?
休息室里放着张布艺沙发,上头的抱枕还是猫猫玩偶,桌上玻璃碗里放着半碗糖。聂行又推门进来,把一杯热可可放在茶几上,一句话没说,走了出去。
梁月来回走了几步,走到沙发处坐下,捧起热可可,却觉得浑身都是飘着,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倒底怎么样了?
梁月捏起手机,翻开微信。手指停在界面上,又还是把屏幕暗灭。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响,轻飘飘却又不间断的声音,把空荡荡一间休息室塞满。连热可可都不再温热,梁月翻开微信,指尖停在那“添加到通讯录”六个字上,久久悬浮。
指尖落下,尚未触及屏幕,门开了。
……
重症监护病房在五楼,聂行领着护士过来找梁月,只让梁月跟着护士去换探视衣,自己则留在重症监护病房外头等。
夜已经很深,医院里头更显安静,病房门打开,门后,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接着一台台仪器,它们滴滴作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水滴一样。
梁月的听觉全都被那滴滴声扯去,一声也不敢漏了听,生怕听漏了一声,下一声就断了。
“外公。”一开口,声音轻得梁月自己都听不见。
身后护士温柔提醒,“病人刚刚急救回来,意识清醒过一段时间,您陪一下,等会儿我进来叫您提醒时间。”
梁月点点头,护士绕了出去,门在背后合上。
梁剑津躺在病床上,梁月的视线在他身上走,她知道外公老了,可总觉得他矍铄,好像小时候一样,能够一把把她抱起来,带去大学课堂里头,让她坐在前排听,她就坐着,吃着外公买的糖,抬头看三尺讲台上的外公,只觉得,是巨人一样。
“外公。”梁月又喊了一声,病床上人没有回应。
她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挪到病床边上,“外公,是我啊。”
如老树叶落尽,连根系枝脉都等待着枯萎,梁剑津双眼闭着,口鼻连着呼吸机,并没有反应。
梁月颤颤巍巍伸手,将梁剑津那只已经接了点滴的手捧起来放在手里。老人连体温都比她低,接着点滴的地方更是,冰凉一片。梁月把掌心往老人手指处挪了挪,缓缓抱住摩挲。
那手指忽地动了动。老人声音哑,似是跨越千里来,一开口,叫梁月喉头都酸涩。
“囡囡……”
“哎……”
他好久不曾这样叫她,此刻意识迷蒙,话音明白透露着怜爱,恰如一瞬回到梁月童年,被他抚着头顶,喊一句“囡囡乖。”
梁剑津的手动了动,缓缓抬起来,梁月不敢动,那手皱纹密布,缓缓落在她头顶。
“囡囡乖。”
梁月抬手在脸颊上摸了一把,将老人那抬起来的手也拢到手心里,轻轻放好,将被角都掖好,轻轻咳了两声,压着嗓子说:“囡囡乖得很,是外公不乖了,外公怎么病倒了?”
梁剑津呼吸之间,面罩上积着水雾,一下起来,一下消散。梁月不敢去碰那呼吸面罩,只凑近了听他说话。
“外公老了,总要病的,不是不乖。”
梁月抿抿嘴唇,将喉间酸涩往下压,如同喝了一碗酸水,叫心都辣起来。“那外公要快点好起来,好好的,您还没去港城找我呢,是我先来找您的,您欠我两回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