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响起,两人一同死在枯叶白林。
身着红服的神秘女子没容她说一句,已解了她全部迷惑。她转而对着一旁看戏的蒙铎道:“封印骨沙需借用问生剑之力,此剑你带来没有?”
蒙铎的眉眼带着惯有的魅惑笑意,凭空幻出宝剑,递过去,“已从王兄那取来此剑。”
瞳姬毫无留恋,收了掌中熏炉,红光一闪,如来时那般悄声离去。
蒙铎也撩开衣袍,走向门外,“那么蒙铎便不多叨扰了。”
夜里,阿弃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重复几个画面。
她的魂魄自一卷画中穿透而过,落入一间满是熏香的房间。
面色冷峻的男子端过空荡荡的衣架子递上的茶,闲闲酌上两口,后微微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案侧站着个正研墨的圆脸小姑娘,抬头的一瞬间对她笑了下。
“幽冥当铺,欢迎贵客来访。”一道颇妩媚的女声传来,额间缀艳红蝎尾的女子自楼梯缓缓而下。
男子起身,对她道:“幽冥当铺现任管事,被大家称一句天啻君。”接着,不疾不徐行至她眼前,“渡情上神身边的人,果然气度不凡。你虽流落人间千千万万载,难得同你家上神一样始终保持一颗普度救世之心。”
眉心刺青的女子已走下台阶,围着她转了半圈,于她耳边轻声道:“可惜了,极其难得的不灭之魂到头来牺牲在一个凡人身上。”
她愣了愣,“原来这便是传说中可做任何交易典当的幽冥当铺。”
瞳姬静静走去桌角,自我介绍道:“众人唤我瞳姬。”往熏炉里加了点香屑,“姑娘想好了?用你的不灭之魂换凡人一普通魂魄。”
她想起被困在六爻卦盘中只剩微弱一缕的魂魄,点点头。
瞳姬伸出手,圆脸小姑娘立马将一支蘸足了墨水的羊毫笔递给她,瞳姬握着笔杆往桌上的信笺上落上一行字,一个名字,取了对方一滴血入信笺,浅笑,“好,交易即成。”
大祭司的魂魄被修复完整,重新投胎,阿契站在轮回台想,这是她最后一次投胎了。
典当了不灭之魂,重新投胎后,恐怕是她在这世间最后一段旅程。
梦境的最后是她的主人渡情上神对镜挽发,笑盈盈的对她念叨:“你乃不灭之魂,定要珍惜自己,护这苍生,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也要替我守着一方太平。”
醒后,眼泪湿了枕头,她想她愧对渡情上神的一番栽培及嘱托。
——
秋暮被困在荒郊里的结界内正泄气时,一道红光闪过,瞳姬站在她身前。
她忙站起来,只听对方凉凉道:“一个结界竟将你困这么久,还倒在地上打起瞌睡,越发不成样子。”
秋暮揉了揉眼,让自己清醒些,“瞳姬姐姐知道我的本事,我灵力委实浅薄,再说别小看此结界,好歹是上仙造出来的,哪那么容易破开。”
话方落音,碎裂声渐次响过,瞳姬一挥手炸开头上的结界。
秋暮:人和人,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当然这话她未说,只问道:“瞳姬姐姐前来,有何吩咐。”
“很简单,将倾城镜取来。”
诺达的王后寝宫,宫侍寥寥,秋暮见到阿弃时,她正站在殿门口望着虚空一角。
见对方这副伤神的模样,秋暮有点不忍打扰,好在须臾之后,阿弃转过头望向她,“当年初到幽冥当铺时见过你一面,你头遮黑纱,躲在二楼的窗口未曾下厅去,我虽未见到你的脸,但记得你身上的气息,没想到三百年后我们又见面了。”
那时候秋暮没脸,不敢轻易见客,自然躲着,至于那些去当铺典当的契约人,她亦抱着不冷不淡的态度,因没来没将契约者们放在心上再加上时日有些久,对方若不说她还真忘记确实有那么个人。当年遥遥一面,她几乎没印象了,反而对方却记住了她的气息。
秋暮叹口气说:“看来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阿弃苦笑,“幽冥当铺的迷藏香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秋暮更是心底苦涩,原来瞳姬前来不止是为了单单将她从上仙的结界中解救出来,更是一早前来会晤过阿弃,她叹口气道:“只怪姑娘太过重情。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遭烧手之患,何况姑娘执念深重,烧得岂止手这么简单。”
阿弃仰首望着昏暗天空一角徐徐升起的一盏孔明灯,轻声叹:“执念,没错,我是靠着一点执念才坚持到如今。以前爱他是我的执念,后来恨他是我的执念,或爱或恨有些恍惚了,前世今生像是做了个梦一样,所有的情绪都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似我仍是苍山上失去主人的小孤女,只想着听从主人的遗命,守护一方安宁。”
秋暮也望向忽明忽暗的那盏孔明灯,“听你的意思,好像仍对蒙孑有些失望。你虽想起你的前世,但今生的故事了解的不大全,我进过你的迷藏界,看了你们的过往,其实蒙孑对你始终如一。”
阿弃笑了笑,左眼淌下一滴泪。
出王后寝宫时,秋暮禁不住问出唯一的疑惑,“那个,你肚子里的孩子……”
迷藏界可未曾给出这孩子的来历,难道是被自行忽略了。
阿弃摇摇头,“没有孩子,蒙铎瞎说的。”
这个蒙铎真是的,为了刺激他家大哥居然编造这样不靠谱的谎言。不知蒙孑信了没。
秋暮回到暂时落脚的别院,肥爷迎面扑过来,她及时护住自己的胸。
最拍越平……
“老大你可回来了,古未迟病了,瞧着十分严重。”肥爷眉飞色舞继续道:“看似走火入魔又像是被疯狗咬了,他见谁都咬,方才已把白摩咬跑了,他还想咬我,幸好我跑得快没被逮住,对了,他逮住一只猫咬,结果被小猫给挠了。”
秋暮一听,乐了,“这哪里像是病,是抽风吧。”若真有病,他那好基友白摩会不管他?!
肥爷使劲点点头,“对,对,之前想不出他患的什么病,看症状,就是抽风病啊。”
秋暮兴致勃勃的去瞅古未迟。
对方除了发型有些凌乱美,脸上横亘着几道猫爪印之外,别的都还好。
她推门进去时,对方正抱着一只大瓷缸子灌凉茶,秋暮有点不大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抽起风来,还抽得这么厉害。难不成见她给他家神尊扣了一顶绿帽子,替自家主子愤怒了,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衷仆,瞎操的哪门子的心。
“你看起来不大好啊。”秋暮挑衅般的安慰道。
古未迟一副跟她说一句话会折寿十年的表情,凉飕飕斜睨她一眼后,举起大缸子继续灌菊花茶。
秋暮于心不忍,走出去了。
回屋子逗着肥爷食了几块糕点,已是沉夜。
倏然,大地房屋颤了颤,一声遥遥的野兽嘶鸣声划破寂静长夜。
窗外也跟着嘈杂起来。
推开房门,轩楠殿方向火光冲天,宫人提着水桶往门外跑去,异常慌乱。
秋暮拽住个宫人询问缘由。
“王的寝宫失火了,可王在里面不肯出来。”
“自杀?”秋暮问。
“王只是想见杜鹃夫人。”
“那就请啊。”
“可杜娟夫人突然……飞走了。”
宫人说完提着水桶仓皇跑去救火。
眺望浓烟滚滚的王殿寝宫,金红的火舌将暗夜天空燃得诡谲异常。
后来,秋暮才明白,原来故事的结局,再一次于冥冥之中抒写完整,只待她来为它画上休止符。
第144章 【21】
轩楠殿的火是蒙孑自己放的。原因很简单, 他听到宫外枯叶林方向依稀传来的怪兽咆哮之声, 而放于榻侧的问生剑也不见了。
他猜测,骨沙苏醒了。
蒙孑欲出宫前往枯叶林子看个究竟, 不知何人将整个寝宫覆盖了结界, 她无论如何亦冲不破。
蒙孑急中生智,只得放火烧宫。好在为难关头逼护身的凤凰现身。果然,火舌蔓延到他衣衫的瞬间, 伴着冲天的凤鸣之音,金光熠熠的凤凰盘旋头顶,凤翅一挥,满殿的炽热火光灭得只剩几丛小火苗,结界亦被凤凰撞出几个大窟窿。
秋暮赶到枯叶白林子入口时, 整个林子已被浓浓的毒瘴覆盖,林口躺着几具已融成白骨的骷髅架子, 地面时不时剧烈颤动, 浓郁的毒瘴从白叶林深处缓缓蔓延, 周围大批白甲侍卫不停后退, 望着死亡气息强盛的树林, 面上呈现出恐惧。
浓重喘息声嘶吼声自深林中传出。
秋暮一闪身行至林深处。
她知道骨沙怪物体型彪悍, 亲眼得见, 仍有些震惊。准确来说, 林子深处那片空地上的小山丘正是骨沙的身体。
骨沙身覆褐色鳞甲, 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凸起, 因形体巨大, 那些凸起像是石块,再加上三百多年的风霜雪雨已将它的庞大的身躯覆上一层大自然的保护色,沉淀下来的尘土孕育着草木山花,更是让人瞧不出小山丘实乃怪兽之身躯。
眼前,小山丘低喘着站起身来,身上的草木石块纷纷滑落,它终于睁开了眼睛。
红中泛黄,黄中透红,单眼竟有成人般高。
隆起的鼻翼下不停喷出可另血肉化为白骨的毒瘴。
它重重喘息两声,近处,被毒瘴浸染的林子迅速枯死,如直挺的干柴树。
原来当初蒙孑提着问生剑到这林中小山丘寻怪兽时刺入山石的那一剑,已惊了对方。幸而怪物睡得够沉,只鼻孔里哼哼几声微微动了动身子又原地睡过去,否则蒙孑是走不出去了。
此时,阿弃手持问生剑刺向骨沙的额心。骨沙虽看着笨重,身子却颇灵活,嘶吼着同飞在半空中的阿弃周旋。
秋暮本欲冲上去帮衬一下,可骨沙周身开始散出毒气,她靠近一些便心口绞痛,皮肤烧灼,浑身无力。她的幽冥心火劈在怪物身上只擦出点火星子,而右掌间的莲花盏竟莫名失灵了。
她只得暂时站在原地观望,想对策。
另她惊异的是骨沙口中及体内散出的毒瘴毒气似乎对蒙铎丝毫无用,蒙铎立在林中一角颇悠闲的观望着眼前的人兽大战。
此人实乃诡异的化身,时而对阿弃上心,时而视阿弃为仇敌,心思似海深,且不轻易外漏,让人猜不出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阿弃与骨沙已斗了数十回合,阿弃虽不受骨沙毒瘴侵害,也没讨到多少好处,已被骨沙击倒数次,险些丧于巨爪之下。
前去魔宫请魔尊时间恐怕来不及,秋暮只得祈祷浮楼靠谱些,望他能遵守承诺赶快现身将骨沙领回魔宫去养。
正当她急得口舌生疮之时,林子上方某处传来一股巨大的波动。
仰首望去。浮楼居然是个靠谱的,风度翩翩立在树梢上。她还未来得及鼓励对方嚷一嗓子加油,层层白叶后闪过一道冰蓝之光,千诀竟也立在一根细枝上,同浮楼只几步之遥。
林上传来浮楼的叫喊声:“小暮暮这回可怪不得我,本打算将骨沙领回魔宫当宠物玩,千诀不许,偏跟我打架。”
千诀声调平静,却透过地上人兽大战的嘈杂声清晰的传入秋暮的耳朵里,“休想打这妖兽的主意,本尊断不会让那怪物被你魔族所驱使。”
废话不多,神尊魔尊竟于高耸入云的枯叶林子上打了起来。
两尊打架威力甚大,千诀怕是殃及地上无辜,引着对方向高处而去,不多一会,已没入层云望不见踪迹。
秋暮飞上云头,找了一圈,竟也完全找不到,不知两尊打到了了几重天,又或许劈开虚空某处,打得忘我难分。
骨沙虽难对付,但以神尊的力量,将其毁掉应该不会太难。神尊既来了南疆国为何只阻止浮楼把那怪兽领回魔宫,为何不发个慈悲顺手灭了怪兽呢。神尊揣着何种心思,她实在想不明白。
秋暮只好站在云头分析当前形势,想到暂时能帮阿弃打赢骨沙的唯有古未迟白摩两位大仙。
白摩彻底失联了,她去求助古未迟,可看门的肥爷说古未迟喝茶喝的不省人事,它跟闹闹叫了好半天都没醒。
秋暮踢了床榻的人几脚,又探了探对方鼻息,竟有些微弱。
她向肥爷确认,“确定喝的是茶而非酒?”
肥肥挠着头似乎也纳闷,“哪里有酒味啊,古大仙就是吃茶吃醉了啊。”
闻所未闻。
秋暮没心思研究对方的妖孽体质,忙又返回枯叶林子。
阿弃仍在跟那畜生打斗,似乎受了些轻伤。
一位头顶貌似防毒面罩的小将跑到蒙铎脚下跪报:“不好了,王闯入了林深处,我等不才,拦王不住。”
蒙铎身子一僵,一道虹影之后便消失了。
这里帮不上忙,秋暮便偷偷跟了过去。
林中一隅,蒙孑和几位祭司并一大队白角侍卫正打得难舍难分。
很明显,白角侍卫全是蒙铎的人。
蒙孑头上半隐半现的大凤凰扑闪着翅膀将侍卫们陆续掀飞。
四位衷心祭司一面护着蒙孑一面同白角侍卫们奋斗厮杀着。
蒙铎落地后,双方停了战斗。
“王兄,即使你有凤凰护体,也难逃被骨沙化为白骨的厄运,骨沙太过强大,王兄是斗不过的。”
蒙孑站在原地,面如寒雕,“我知你对阿弃有意,我放弃阿弃且将阿弃交付于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你怎么忍心让她赴死。”
蒙铎似乎怒了,一张玉面颇显狰狞之色,“王兄,那个女人早已背叛了你,她是回来复仇的,她心里已没了王兄,为何王兄仍对她念念不忘。”
蒙孑微垂眼睑,并未回复。
林中深处不停传来粗噶嘶鸣声,整个大地及树林跟着愈颤愈烈。蒙孑立刻吩咐四位衷心祭司再战。
而蒙铎向前一步竟变了身,乌色长发瞬变火红之色,妖艳垂地。一双瞳仁润如红玉,眨眸间,似乎能坠下血泪来。
烈风将他的红发扬起,为枯叶白林点缀一抹绝色。艳红双眸间满是笃定之色。他握拳道:“我绝不许王兄入林赴险。”
话毕,四位祭司被他一道击中心脉。死相整齐如一,皆是心口现出一只血红巨大的狼爪印。
这死状,何其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