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暖呼吸凝窒。
他沉吟一瞬,略作思考后正色:“不是删了。”
话是这么说,但贺离并没有给宋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后轻舔唇瓣,倏地微微一笑:“删了我再加回来。”
一副“你往后余生都赖不掉我了”的表情。
“……”少年磁性的嗓音染着无尽的迷离,他不正经的散漫,让宋暖彻底失了魂。
“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啊,”贺离语气轻佻,低了低身子,一寸一寸缓慢凑近她:“嗯?女朋友?”
随着他的逼近,宋暖脑子一空,整个人往后仰去,最后腰一没劲,脑袋砸在了软垫上,乌黑的长发也凌乱地披散着。
被迫成了仰躺的姿势,宋暖下一刻就想撑手坐起来,却没料到那人顺势压了过去。
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大庭广众,就算是要亲吻也不能再这儿呀!
“……!”宋暖下意识伸手阻止他继续下俯,手心抵在了他硬朗的胸膛上。
一个明显抗拒的动作。
贺离停滞一瞬,转眼便皱紧了眉头,低吟了声:“嘶……”
意识到自己压在了他受伤的地方,宋暖慌忙收回手。
没了阻隔,那人继而俯身,下一秒便如愿埋进了她侧颈的发里。
“疼……”
声音是低微虚弱,嘴角却是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他轻轻一嗅,她发丝的清香瞬间侵入鼻尖,那么让人留恋。
贺离闭着眼舒服浅笑,嗓音低低诱人:“这样就不疼了。”
等宋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挨着自己,侧躺在了她身边,颈窝是他温热的鼻息,一呼一吸,泛起她心中恍惚的悸动。
这就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骄阳似乎更明媚了些,她凝脂般的脸颊慢慢染上淡红。
就这么安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
埋在她颈窝的那人许久没有动静,宋暖温声轻问:“……睡着了吗?”
草坪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粘腻在一处未免太不合时宜。
宋暖羞涩咬唇,去推他的肩:“贺离……”
静默无声的那人突然捏住了她的手,攥进掌心。
贺离阖目未动,声音沉缓,在她耳畔低语:“我刚才在想,上次枕着你的肩,还是三个月前。”
宋暖心中蓦然触动。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浑身是血地跪在她面前,身子渐渐失去温度,他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她却几乎感觉不到他呼吸的热度。
他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三个月恍如隔世。
宋暖想,在她今后的年岁里,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凌晨,自己在手术室外那数个小时的漫长等待。
也永远都会记得,他在ICU睁开的第一眼,和医生说脱离危险的那一刻,失而复得的喜悦。
是在劫难逃,也是劫后余生。
“宋暖,你让我知道,什么叫做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我想要活下去……”
他的嗓音蕴着万分温存。
贺离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指着心口说:“因为这儿,还没听到你的答案。”
他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
我们有可能吗?
宋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鼻子一酸,眼睛就泛红了。
如果说,过去那十年他的世界非黑即白,那往后的日子,她希望是彩虹色的,和那夜的霓虹灯一样。
就在宋暖内心颇为感触之时,身侧那人极煞风景的说了句话。
“死不瞑目也太惨了!”所以他挣扎了过来,无赖撒泼:“被逼着吊了口仙气,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果然是他,正经不了两分钟。
悲喜落差,宋暖酝酿良久的感言顿然噎住,
怔了一瞬:“噢……”
噢?
冷漠无情的敷衍。
贺离倏地抬起脸,用带了点委屈的眼眸审视她:“噢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啊?”
宋暖刻意不去看他,仰躺望着蔚蓝的天,抿着嘴角笑意,声音低低软软。
“……可以吧。”
之后没人说话,相安无事了几秒。
轻微有一声低笑。
随即贺离横过手臂,落在宋暖的肩头,看似倦懒困乏,却是将她揽了个满怀。
贺离凑近她的脖颈舒服地蹭了蹭,温顺慵懒:“好困,我睡了啊女朋友。”
单人垫子不够宽,那人闭眼说完又厚着脸皮往她身上挤了挤,同时发出了两声困倦的低喃。
宋暖怀疑这个恣意轻狂的少年,有撒娇的嫌疑。
宋暖当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女,从未谈过恋爱,甚至连跟男生打交道都微乎其微,突然和男生这般亲密地拥躺着,当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里认为这是不合情理的,但又不想抗拒,这是一种明知不可为却压抑不住本能的矛盾心理。
凛冽的冰寒真的驱散了。
以后每一个冬天,都会是暖的。
……
一周后,贺离顺利出院了。
他出院的那天,宋暖正好满课,抽不出空去陪他,不过有TG的几个哥哥来接,她也就放心了。
至于贺离是TG的新队员这事,宋暖是在他住院后才知情的。
这三个月,贺离的病房除了她和医护人员外,就剩TG的队员们隔日地来看他。
这个世界真的是又近又远,TG的老板兼前队长江迟修,是宋暖的表姐夫。
这层意料之外的联系,催生出一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微妙。
*
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101单人病房。
房门“砰”得巨响,夹着一声大写的“操”。
从门外进来的少年走姿像个土匪,手一扬,高举着出院结算单和费用明细,满目震惊地看着屋子里的人:“神特么三!百!万!”
说完立马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手术加住院总费用三百万,一刀让你倾家荡产!
快来救护车,他要窒息了……
病房的沙发上,并排坐着三个同龄少年,默然三秒后异口同声——
“你付的?”
“……”那人慢慢放下手里的单子:“不是。”
下一秒他就招来了三个喷子——
“尼玛。”
“呵,那你叽歪啥?”
“谢谢,有被笑到。”
“叽歪不让叽歪了?”那人大大咧咧往沙发靠近几步:“哎,你们说我要是住院了,迟修哥会不会也给我报销?”
“要不我们打你一顿试试?看看迟修哥给不给你付医药费。”
望天,“对不起打扰了……”
门外还有一人,跟在少年身后不疾不徐迈步进入。
男人身上没有少年们的张扬,他的气质,介于成熟和清冷之间,淡雅且沉稳。
男人缓慢咀嚼着口香糖,浅淡的双唇微动,即便被暗蓝色墨镜遮住了明澈的双眸,也掩盖不了他的清朗。
嗓音润泽,他说:“收拾一下,走了。”
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好嘞,易霖哥!”
“咔嗒”,厕所的门开了。
贺离慢悠悠走出来,不太舒服地扯了扯卫衣领子,脖子扭转了下,病服穿得太久,换回自己的衣服都快不适应了。
White走近他两步,单手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清润的琥珀色眼眸:“怎么样,还ok吗?”
贺离扬手将病号服扔到了床上:“没问题。”
White略一点头,侧眸看向沙发上的那几个少年,抬手轻指,交代他们拿上行李准备出院。
那四个少年,和贺离一样,是TG经过重重筛选考核后,留下的备战队员。
江迟修的用意很明显,成立一支年轻的TG二队,跟着一队历练后有一天能接替老队员的位置。
TG二队的成员,下路是魏余和魏季,据说是亲兄弟,但长得那是明显从两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中单王凌风,尼玛二字不离口,因此人送外号王尼玛。
而方才为了三百万险些猝死的,便是二队的上单,叫严格,事实证明,他母亲起名的良苦用心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当然,还有贺离。
没有任何一支战队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这般源源不断的新血液,和永无止境的新征途,中国的电子竞技才不会消退,热血和荣耀才不会如同指间流沙,稍纵即逝,无法握住。
所以,虽然短期内不会上场打比赛,但二队的训练,也绝不轻松,甚至由于缺乏配合,急需磨练,会比老队的训练强度更大。
不过,因为贺离那段时间一反常态时不时缺席训练,后来又突发意外情况住院三个月,故而训练的事就耽搁了。
换作其他职业电竞俱乐部,依照签约协议,职业选手无故耽误战队训练进程,多次不改甲方有权直接将其除名,更者,还需担负天价违约金,毕竟一人之过,拖累的是整个战队。
但作为TG电竞俱乐部的金主爸爸,江迟修不仅没计较他耽误了将近半年的正常训练,更是替他承担了三百万的医疗费用。
这大概是除了遇见宋暖,贺离最始料未及的结果。
其他四个少年队员分拿行李,先一步将贺离的东西搬出了病房。
“易霖哥。”
走之前,贺离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深色休闲皮鞋停住,须臾,White缓慢转过身。
贺离对上他的视线,眸光邃远:“明天开始,我会去训练。”
他的眼神,郑重其事。
White沉默凝视他数秒,轻轻弯了下唇,语气却略有些严肃:“正有此意。”
而后他又漫不经心一笑,徐徐道:“不过,老板允许你多休息一周,你要是提前复工我怕被扣工资。”
贺离眼帘垂敛,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有道触目的刀疤,但也漾着和那个女孩潋滟的约定。
她说,贺离,你未来可期,不要放弃。
她说,不管他多落魄,都会陪着他,直到他结婚了。
所以,曾经的贺离已经流尽了鲜血,和过去的格格不入一起死在了那个冬夜。
现在的贺离,是初升旭日,有属于他自己的新征程,那条路上,有她,也有晖芒万丈。
如果有一天他功成名遂,她答应要为他写一篇报道的。
双手悠闲地揣进裤兜,贺离噙着不拘的笑,低调却很正经:“是我自己要求。”
White挑起眉头,不得不承认,某人确实独具慧眼,若是自己还在POP,也会想将这个少年挖过去培养。
不是因为他的打野有多强,而是因为走出泥潭后,他骨子里势在必得的狂妄,恰如其分。
*
TG的黑色商务车停在停车场,White先行过去挪车。
在病房待了三个月,这次踏出去,就真的是要离开了,那一刻,让贺离觉得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一行人前前后后往外走。
严格凑过去,勾住贺离臂弯:“贺哥,贺帅,大佬,你这院出来得可太及时了!下周有个该死的高数考试,帮小弟个忙啊!”
贺离走得不紧不慢,面无表情瞅了他一眼。
又听严格神秘兮兮压着声音:“我到时候偷偷把题拍给你……”
有人调笑:“大严你可别说了,宋暖妹妹今天没来,没看你贺哥郁郁寡欢的吗?”
严格还真撑大眼睛琢磨了一番贺离的神情:“不是吧阿离宝贝,分开小半天都受不了?”
有事贺哥大佬,无事阿离宝贝。
这一声来自男性的甜腻宠唤,贺离顿时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嫌弃地斜睨他一眼后,懒懒反击:“就受不了了,怎么着?”
如此欠扁。
严格往人群睇了个眼神:“失恋分手的各位?”
“各位”开始撸袖子了——
“尼玛,懂了!”
“I got it!”
“是不是直接塞回病房?”
下一刻,贺离就被他们四个齐齐架住,原地制裁,他不禁笑了出来,也不反抗。
“贺离!”
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声。
嗯?
四人双双对望一眼,放了手。
贺离回首,唇边翘起的弧度还未敛尽。
只见凌唯轻而快地追上前几步,微笑:“听说你要出院了,恭喜呀。”
贺离神情不变,虽说依然是笑着,但语调有些敷衍:“谢谢。”
凌唯悄悄绞着手指,犹犹豫豫着说:“要不要……加个微信?”
似乎是怕他太快拒绝,她马上又补了句:“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接下来几个月的饮食和生活习惯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注意的,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微信联系比较方便……”
凌唯也就比贺离大个一两岁,看一眼就觉得是个贤淑的好女孩,懂得照顾人。
愣在旁边观望的各位心理不平衡了——
这小子住个院,医药费用老板全包,每天还有小女朋友送饭陪聊,现在要出院了,连负责的漂亮小护士都恋恋不舍,艳福不浅呐!
“确实。”贺离慢悠悠吐出两个字。
确实?
围观的四双眼睛目光倏地聚到了他身上,这兄弟是要搞事情啊!
很快贺离又淡淡扬唇,神情怠懒:“不过我女朋友都懂,就不麻烦了,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