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弯唇微笑了笑,“太傅慢走,孤命人送你。”
“不敢劳烦殿下,”严太傅拱了拱手,离开东宫,去的是景清殿,他位高权重,不过刚到就被齐帝请了进去。
齐帝也许不是什么圣明君主,但绝对称得上合格君主,他与几位重臣讨论着将几个难解问题定下解决方案,一直忙到傍晚。
齐帝照例问了问太子的情况。
“殿下机敏聪慧,”严太傅先将太子夸奖了一番,犹豫片刻,眸中闪过坚定,“陛下,太子殿下的身体……”
这话他身为臣子本不该问,但他不仅是臣子,还是太子师长。
齐帝沉吟了一会,缓缓道,“据太医报,太子身体正在好转。”
“那上次的宴席……”严太傅不是不信,而是有事实在。
说到这个,哪怕过去许久,严太傅还是心头狂跳,后怕不已。
天知道他有多怕太子一病不起。
身为太子太傅,他之一身荣辱都寄托在太子身上,太子若没有继位,他和一家老小都要玩完。
“不过是个意外,”齐帝不怎么在意,摆了摆手,“太子自幼没碰过酒,一时难以适应罢了。”
严太傅将信将疑。
这总归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齐帝话题一转,转到正在批阅的奏折上。
严太傅知趣闭嘴。
……
悠哉游哉养了大半月身子,期间只出去拜见了一次皇后和齐帝,安然终于等来了想知道的消息。
——太子齐昭的踪影。
让她目瞪口呆的是齐昭被送往了千里之外的南方小镇。
小五说出了她的吐槽:“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
天高皇帝远,她是皇后也是如此,出了都城,皇后的掌控力大大下降,不说安全问题,若是原主出了什么事,也没法快速把齐昭给换过来。
安然试着用皇后的思路想了一下,“大约是怕齐昭不愿,偷偷回都城?”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齐昭的身影,但安然这些日子不是闲着的,通过细节的拼凑,她对齐昭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不是蠢人,至少比皇后聪明。
如果齐昭事先知道皇后的计划,有八成以上可能不会同意,剩下的两成,是人性。
“本来还想先与我那位兄长见一面呢。”安然站在一盆月季盆栽前,低头修剪枝叶,一身浅蓝镶边的锦袍,精致的面孔沉静,睫羽下藏着若有所思。
她在脑海里的声音却是与神情不同的淡淡遗憾,只是这遗憾任谁听到都能察觉出是浮于表面,带着浓浓的漫不经心,只是随口一说。
小五干脆没有应声,只是尽职尽责的将齐昭所在的位置标记给她。
“南方啊,”安然感慨一说,很快就将他放下,太远了,鞭长莫及。
她沉吟片刻,招了招手,“去传令,明日孤要去与母后请安。”
墙角处,安静如影子甚少出声的若菱躬身一礼,起身时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以往她对皇后娘娘避之不及,现在怎么还凑上去了?
不过就算再不解,若菱也没表现出一丝异样,主子的事情,少听,少看,少想。
翌日一早,安然坐上东宫准备的舒适软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凤仪宫而去。
第21章 沧海遗珠(三)
虽在原主记忆中见过凤仪宫,但真正站在这里时,凤仪宫的奢华还是超出了安然的想象。
拾阶而上,奇珍异宝,满室光辉,小到宫人绣鞋上的珍珠,大到角落放置的巨大花瓶,无一不是珍品上品。
“母后,”宫人为她掀开珍珠玉石串成的珠帘,她向着殿内高坐凤椅上的华服女子拜下。
少年郎容光湛湛,肤如玉色,声音清朗。
皇后目光微怔,有一瞬恍惚。
但很快,皇后便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她的昭儿,而是那个在民间长大养于贱民之手的女儿。
她摆了摆手,挥退殿内的宫人,面色冷淡,没有丝毫遮掩自己的不喜:“你出东宫做什么?”
皇后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这个长于民间的女儿能有多聪慧,好在太子身体弱,与他人接触也少,只要操作得当,完全能够遮掩住太子的异样。
虽然这种想法在安然看来是异想天开,但耐不住皇后觉得可行,在无人能够使得她改变主意的情况下,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被付诸现实。
在过去无数世的轮回中,安然曾为男,曾为女,曾为平民,也曾为贵族。
她做过储君,知道一国太子该学习什么,齐昭虽受身体所限,有些无法学习,但每日接触的外人无不是王朝精英。
试问,一个生长于民间的普通少女如何瞒得过官场上的老油条?
事实上,过去的大半个月原主没有被别人揭穿身份,已经很出乎安然意料了。
不过安然仔细思索过后觉得也很正常,齐昭是谁?齐朝太子,一国储君,哪怕别人有怀疑,觉得太子有些不对劲,一时也不敢往太子不是太子的方向去想。
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担那个责任。
如此一想,安然就淡定了。
之前原主都没被人揭穿身份,她来后就更不可能。
“母后,”她对上首的皇后微微一笑,像是没看到她不喜的态度,“儿臣有事问您?”
“什么事?”皇后神情不耐,“无事就在东宫好好待着。”
“是……有关于儿臣丢失的事情。”她弯唇微露着笑,上首皇后目光陡然一利。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紧接着皱起眉。
“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皇后语气不可遏制的透出一丝紧张。
“并无。”
这个答案让皇后心弦一松。
安然淡淡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怎么能不好奇呢,这里可是皇宫,哪怕皇后产子时还不是一国之后,但也是太子妃,怎么可能轻易丢了刚出世的孩儿。
又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将孩子运送出宫。
“原来如此,”皇后点了点头,想来也是,一个低贱商户之女,一朝飞跃成了天子帝女,好奇才正常。
她用三言两语打发了安然,态度随意。
安然却表现出像是被糊弄到了,没有待多久,皇后再次催促她快些回东宫,又警告她让她老实一些,待在东宫莫要随意出来。
安然都应了。
小五在脑海里静静看她动作,有些不解,“你来受一个蠢货的气做什么?”
它说话没一点客气,也是真的看不上皇后,原主可是她亲生女儿,没见她有一点慈爱。
“好奇而已。”坐在舒适的轿子上,安然回道。
没等小五再度发问,安然主动开口解释,“刚才你也见了凤仪宫景象,华丽奢侈,不该为一国皇后居所,反而更像宠妃寝宫。”
小五将刚才的画面截取出来,分析过后问道:“那又如何?”
安然摇了摇头,“可皇后受宠吗?”
明显不受宠,皇后样貌自不必说,但后宫多得是美貌女子,齐帝对她更多是尊重,实则皇后并不如何得他喜爱。
“那她哪里来的底气将凤仪宫布置成那样?”
安然又道,“换一句话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珍宝?”
仅凭定国公府吗?不可能,其中必然有皇帝的赏赐。
小五听得并不明白,它也没启动数据分析,耿直开口,“为何?”
“我也不知道。”安然笑笑,“只是有一些猜测,尚需证实。”
她伸出一只手,叩了叩车沿,跟着她出来的是内侍刘章,他躬着身子。
安然吩咐道:“去景清殿。”
刘章立刻扬起尖利的嗓音,“殿下有令,去景清殿——”
抬轿的内侍转移方向。
景清殿。
各部大臣来来往往,太子车架到时纷纷止住脚步,行礼问安,有机灵的内侍入内传讯。
遮挡风沙的浅黄帘子被掀开,深色锦袍更衬得少年脸色苍白,少年勾起一抹笑,浅而淡,声音清朗,“各位大人免礼。”
“太子殿下。”
齐帝身前的内侍施房步履匆匆,迎了出来,扬起亲热的笑,“陛下刚还念着您呢,您这就来了。”
“施公公,”安然再对着各位大臣一颔首,跟着施房入殿,留下众大臣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担忧。
太子殿下的身体……
“父皇。”
她朝龙案之后身着明黄衣袍的齐帝行了一礼,礼未行完就被叫了起。
“快坐下说话。”齐帝一挥手,施房就送来一张椅子。
“皇儿今日怎么来了?”哪怕面对朝臣,齐帝也不是一个多威严的帝王,对着儿子,齐帝的神情更加温和。
“身体可好?”他目光饱含担忧,一点点打量她的气色,眼中是真切的怜惜。
安然微笑回道,“儿臣觉得近日身体有所好转。”
“王太医尽心了,”齐帝满意点头,又问起他的课业,哪怕太子的事情都有人汇报给他,但和亲耳听到儿子说,感受是不同的。
安然一一答了。
在答过之后,安然做出欲言又止之态,齐帝善解人意,“皇儿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安然迟疑着点头,轻声道:“儿臣近日偶然得知,儿臣有一同胞妹妹,父皇,可是真的?”
没错,齐昭之前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的。
齐帝脸色微变,想要责备,却又在看到皇儿执着的目光时顿住,良久,齐帝叹息一声,“事情,有些复杂,其中内情,父皇不好与你说。”
……
半个时辰后,太子殿下从殿内出来,候在殿外的施房举止殷勤却不使人厌烦,而是让人感觉恰到好处。
施房一路将她送上软轿。
等回到殿内,施房却见陛下站在窗前,久久未语。
施房不知道陛下和太子谈了什么,良久后,他听到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接着传来陛下夹杂着疲惫的吩咐:“让人去查一查太子是从哪里知道小公主的事的。”
施房一惊,陛下膝下有公主三位,但在陛下这里,会被称为小公主的只有那一位。
他刚准备应诺,就听见陛下一顿,“罢了,查了又有什么用,不必查了。”
施房知道陛下这个时候必然心情不好,事实上,陛下每每想起那位时心情都好不到哪去,他应了诺,站在陛下身后,一语不发。
谁能想到呢,坐拥天下的帝王也有不能办到的事情。
齐帝温和俊美的面上微微苦笑。
他性子温和,当年先帝偏宠妖妃,几个兄弟和妖妃对着干,吃尽苦头,反而是他不声不响小日子过得顺遂。
但身为皇子,注定树欲静而风不止。
妖妃有子,被几个兄弟视为大敌,几人联手将他除去,失去独子,妖妃几近癫狂,剩余的皇子,包括齐帝都被她针对。
几个兄弟一边应付着妖妃,一边彼此争斗,斗得你死我亡,阴差阳错,最后被齐帝捡了便宜,得封太子。
妖妃自然不甘,而小公主是妖妃的最后一道反击。
她本是要将两个孩子都偷走的,派去的嬷嬷中途被发觉,刚生产的皇后拼死反抗,抢下其中一个孩子,嬷嬷带着另一个孩子跑出了宫。
当时到了除去妖妃登上皇位的关键阶段,时局何等混乱,为了大局,齐帝甚至连抽空寻找丢失的小公主都不能。
等到时局稳固,妖妃除去,齐帝登上帝位,已经过去了半年,偷走小公主的嬷嬷只找到一具尸体,线索中断。
那场混乱不止小公主被偷走,太子今时的体弱,也与此有关,皇后更是因为产后一场大动作而出血不止,险些丢了性命,虽救了回来,却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齐帝闭了闭眼,一声叹息消失在喉间,无人听见。
第22章 沧海遗珠(四)
“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像一个帝王的父亲。”
东宫内,安然如是对小五感慨。
安然结合从齐帝那里得知的部分事实和在年长宫人宫人那里知道的,拼凑出真相。
她见过太多的人,为了利益变得面目全非。执掌权力者,或是冷血无情,或是不择手段,和他们相比,齐帝温和宽容得不像是一言九鼎的帝王。
他愧疚于长女的失踪,因而对皇后和太子百般忍让。太子一岁封为储君,哪怕是历数前朝都是少有的,更不要提太子的身体根本不适合为帝,这些年,明里暗里齐帝不知为太子挡去了多少压力。
皇后自私自利,看重权力更甚于感情,齐帝不喜她,却从未亏待过她,哪怕更宠爱贵妃张氏,却一直将她压得死死的,不给她和皇后争锋的机会。
这样一个温和又重情重义的帝王,当真少有。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好操作多了。”精致到雌雄莫辨的少年郎轻轻一笑,羞红了四周偷看他的宫人面庞。
安然并没有急着在齐帝那里刷存在感,她只是让王太医每日汇报她日渐好转的身体状况。
皇后对安然始终抱着轻蔑的态度,不怎么看得上她,因而对下人汇报王太医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在被安然威胁过后无法寻求帮助,王太医就屈服了,任劳任怨替她办事。
太子日渐好转,齐帝心悦,施房看准时机附和:“陛下,此是大喜,恭喜陛下。”
他是知道的,陛下登基日久,可心头一直有几桩事积压,其中两件便是小公主至今不见踪影,以及太子身体不见好转,难为帝王。
眼下前者尚未解决,后一个却已经见到曙光。
齐帝与他笑言几句,吩咐他道:“既然太子身子好了些,明日便宣他来景清殿一趟吧。”
施房知道他是没见到真人不够放心,恭谨应下退出去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