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的跑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那分明不是人能哭出来的。
“也不知道霍家人怎么样了?”曹大忧心忡忡,不是因为担心霍家人,而是对未知的恐惧。
安然安慰了他几句,“便是厉鬼索命,也是去寻害了她的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立身持正,何惧之?”
这话听起来很符合她读书人的身份,至少曹大被唬住了。
他神色稍缓,不忘骂了一句,“霍家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也是活该。”
安然往霍府的方向看了一眼,点头表示赞同。
霍府上空,黑云蔽日,只怕主人性命堪忧。
这就跟算命先生说谁谁谁“印堂发黑,”听起来一样不靠谱,可确实是灾劫前来的征兆。
不过安然没想到,她刚给霍府算了一卦,出得客栈,迎头便遇上了要给她算卦的人。
拦着她的这位一身标准的算命先生打扮,旗帜上写着半仙二字,注明不灵不要钱。
算命先生拦着她,手指掐掐算算,口中道:“这位公子,不妨让小老儿给你算上一卦,不灵不要钱啊。”
安然默然无语。
她拒绝的模样分外明显,算命先生却只当做看不见,他掐算完毕,愕然道:“哎呀,公子你早就该死了!”
他声音不小,大街上人来人往,听到这一句跟诅咒似的话,都转头来看是谁这么缺德,一瞧就看到了算命先生。
再联想到他的话,有好心人道:“公子你可别信他,他就是个骗子,什么死不死,人死了还能在这站着?”
好心人又瞪了眼算命先生,“还有你,老先生,你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偏要来骗人。”
“就是,就是,骗人就算了,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说两句吉祥话,说不定哄得人开心了还能得些赏钱。”
许是安然这副皮囊赏心悦目,谴责算命先生的人不少,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就把算命先生说得满脸涨红。
他急切的辩解着:“明明就是,我算出他数日前就该死了,不可能还活着!”
安然目光动了动,她自己就是乔装打扮的高手,算命先生刚才还好,这一激动就让她看出了端倪。
这分明是个年轻人。
安然好笑,估计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她出声给他解了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老先生再与我详说?”
她口中这样说着,却对周围百姓做出感激无奈之色,百姓恍然,纷纷感慨:“公子真是心善人。”
这一切算命先生看不透,自不晓得安然臭不要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犹感激的看着她,“好,好。”
安然领着他直接拐上了路边的茶楼,要了个雅间,挥手布下了隔音法术。
算命先生:“……”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泄气,“原来是同道中人。”
他埋着头,颇为丧气,“我还以为终于碰到了个相信我算卦的人呢!”
算命先生抹了把脸,撤了身上的幻术,原地就出现一位穿着白底佐蓝边道袍的年轻人,娃娃脸,唇红齿白,很嫩很年轻。
安然:“……”
难怪这人要用幻术。
许是她的怔愣太明显,算命先生嫩生生的娃娃脸上显出几分郁闷来,“我已经及冠了。”他脱口而出。
安然:“……”
她好笑地点头,低头只做没看到算命先生通红的脸,自我介绍道:“在下钟安然。”
算命先生忙不迭道:“贫、贫道余恩。”
“余恩道长。”安然颔首。
余恩挠了挠头,“钟兄莫要如此客气,余恩既是贫道道号,也是贫道俗家姓名。”想到这点,他又有些郁闷,话说天下间除了他师父外还有那么懒的师父吗?连给弟子的道号都懒得起。
安然只点了点头,很善解人意的没去问这个一看就有故事的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余恩自从知道安然是同道中人后就没再追问她的面相问题,在他看来八成是安然的秘密。
闷了会儿,余恩似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拍脑门,眼中有些懊恼,对她一揖道:“钟兄,之前是贫道冒昧了,贸然拦住钟兄,给钟兄带来了烦恼。”
安然微微一笑:“无妨,余道长可是初次出门?”
余恩抽了抽嘴角,很沮丧,“这么明显吗?”
安然默默点头。
明显,很明显,无论是他在外面的举动,还是在雅间里的言语,都显示着这一点。
余恩丧了会儿又很快恢复精神,说起自己的来历,他自己说他自幼被家人抛弃,被他师父,也就是一个山野道士捡到,收为弟子,然后不久前师父突然说他学有所成,把他赶出来历练了。
余恩还有些委屈,安然默默错开看着他的视线,“师父还说我不孝,这些年只知道啃老,养我不如养道观里的那只大黄狗,还能看门。”
安然神情有些微妙。
余恩继续碎碎念,“我也想养师父啊,可师父已经辟谷,不用吃不用穿,整天不是念道经就是打坐,我这个徒弟就是想尽孝都没办法……”
“而且——”余恩郁闷道:“我怕师父就算要我养,我也养不起,出来后我才知道银子那么难赚。”
他指了指自己算命的装备,纳罕不已:“卜卦算命不是该看谁道术高明吗?为什么还要看相貌?我起初用原貌给百姓算卦,他们都不信我!”
看得出这位初出家门的小道长怨念颇深,一股脑吐槽了好多郁闷。
安然尽职尽责当个树洞。
大半个时辰后,余恩才住了口,安然递上盏茶,小道长接过茶,眨了眨眼,娃娃脸涨得通红,磕磕绊绊道歉:“对、对不住钟兄,贫道难得遇到同道,还如此友善,一不小心说多了。”
安然疑惑一瞥。
余恩解释说他自幼对别人善恶情绪比较敏感,不过这一点也在他出门历练之前没什么用,他也是出门后才发现纯粹的善意原来那么稀少。
“钟兄真是个好人。”余恩小道长如是说。
安然:“……”
……
安然和余恩交换了如今住的地址后就分开了,不过没隔几日余恩就又上了门。
安然给他奉上一杯茶,余恩开口的第一句话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钟兄知道霍府出的事吗?”
余恩虽没有如安然一样刻意打听霍府的事情,但他给人算命,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知道的也颇为详细。
他说道:“今早霍府外张贴出了悬赏告示,广邀能人异士。”
安然含笑望着他,余恩也没有让她失望,下一刻就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霍府众人在遇到一个假大师和真鬼魂之后险些吓破了胆,发了疯一般搜罗能人异士,但这世上从来都是骗子更多,真正的高人可遇不可求。
连续被骗了几次,霍府里存在的那只鬼越来越嚣张,已经敢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出现,上次还只有卖柴的曹大发现了不对,而现在,满城都在议论霍府的怪事。
今天一早,霍老爷再也撑不住了,在门口张贴了悬赏告示,说是只要谁能把那只鬼给捉住,他愿意送他霍府一半家产。
那可是皇商,富得流油都不足以形容,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城。
余恩笑嘻嘻地:“我早就知道霍府有鬼了,”毕竟霍府差不多是鬼气冲天,有点道行的都能发现,“但我听说霍府为人不好,不想管闲事,不过现在看起来那鬼似乎要失控了。”
娃娃脸道长皱了皱眉:“失控的厉鬼是大害,不能不管。”
安然心下好奇,常听人说道士多固执不讲理,死板守规矩,见妖就杀,见鬼就收,她倒好,碰到的两个有真材实料的道士都是不羁的。
“那便去看看吧。”
安然和余恩一道往霍府走去,霍府所在的街口空荡荡的,大约人还是惜命的,再好奇也比不上命重要,两人来到霍府门口,叩响了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一个老仆从里探出头,余恩上前说明来意。
老仆看着两人的目光有些怀疑,不过想到今日已然来了许多人了,也见怪不怪,将门拉开大半,说道:“请进吧,客人多,招待不周,请见谅。”
安然两人进来后才知道所谓的客人多是什么意思。
不小的厅堂内坐了十来位和尚道士,戴着佛珠,手持罗盘,拂尘桃木剑应有尽有。
余恩动作一顿,讶道:“这么多同道?”
小道士初出茅庐,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古怪,胳膊肘捅了安然一下,不可置信道:“这些……都是骗子?那么多吗?他们的法器都是假的!”
佛珠没有佛光,罗盘只是普通木材,拂尘看起来像是劣质品,桃木剑更不必说了,桃木还不到十年,上面的铜钱更是锃亮锃亮的。
两人的到来没有引起厅内众人太大的注意,十来位高人矜持一瞥,发现是两个年轻人,也就没在意了。
老仆将他们送到厅堂正要离去,一位穿着僧袍的和尚叫住了他,双手合十,温和道:“敢问施主,霍善人何时到来?”
其余人也都向老仆望去。
老仆道:“老奴不知,大师请耐心等候。”
有几人神情隐有不耐,和尚缓声道:“那可否先带贫僧与诸位施主去见见霍公子?恶鬼害人,每多一刻,霍公子便多受一刻伤害。”
此语显然打动了老仆,在主家闹鬼之时仍旧留在府中,不忘兢兢业业做事,可见忠心。
老仆犹豫片刻,说道:“老奴去请示夫人。”
继夫人自是允的,她只这么一个儿子,态度远比霍老爷要积极,忙命人去请诸位大师去新房。
安然和余恩走在最后。
刚到新房门外,余恩便皱起眉,低声道:“鬼气,还很浓郁。”
老仆已经推开了门,他在门口处生硬喊了声:“二少奶奶。”
众人呼呼啦啦进了屋,屋内显得很拥挤,安然两人却在同一时刻将目光落到角落处的碧色罗裙的少妇身上。
余恩眼神微凝:“鬼上身?”
霍二公子的新婚妻子陆汐,她身着一件碧色罗裙,面容惨淡,敷了许多粉来掩饰憔悴的容色,但难掩疲惫,罗裙直至脚底,繁复的裙摆下影影绰绰露出绣鞋。
站在安然和余恩的角度,他们看到的是陆汐的侧面,两人视力非同一般,精准地发觉陆汐后脚跟并不着地。
这是鬼上身的特征。
余恩倒吸一口凉气,在陆汐发现之前收回目光,瞥了眼被众大师围着的霍二公子,低声道:“我还以为市进传言有假,没想到是真的。”
陆汐神色虽惨淡,但那是被鬼上身后吸取阳气之后的自然反应,除此之外,陆汐神态自若,没有挣扎不甘,显然是出自自愿的,这一点余恩能看得出来,因而才说市井传言为真。
“师父说世间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叫我行走在外万不可得罪这二者,要是不得已得罪了,必要斩草除根,没想到师父的话竟然是对的。”
余恩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幸好我之前没得罪过什么女子。”
余恩自以为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陆汐为报复陆家,甘愿请来厉鬼上身,报复霍家。
他犹豫了下:“事情我们还要插手吗?”明显是私人恩怨啊。
“自然是要的,”安然接口:“鬼上身对凡人伤害极大,陆小姐命在旦夕。”
余恩恍然,一拍脑门,懊恼道:“我给忘了。”
他只顾着感慨陆汐的狠绝,却忘记了她现在的状态,他掐指算了算:“今日便是第七日,若再让厉鬼占据她的身体,她活不过明天。”
“不对,”余恩突然皱眉,他天赋极高,师父也是不世出的高人,很快发现端倪,“厉鬼好像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陆汐体内。”陆汐此时面色并没有那么灰败,还能坚持些时日。
他在屋内环顾一圈,又想起坊间传闻,推测出大致事实,“厉鬼白日待在陆汐身上,夜晚便会上得霍留的身,将他拖入噩梦之中,折磨心智。”
两人的对话瞒着普通人,但却默契地没拦住陆汐。
神情木然的陆汐不知何时走到他们面前三步处,只有眼白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
明明是个容貌秀丽的少女,给人的感觉却十分阴森。
安然施了障眼法,在外人看来,此刻他们正跟在诸位大师后面,二少奶奶还站在角落处。
余恩率先发问:“汝是何人?身为鬼魂,为何不在地府?”
“陆汐”冷冷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莫管闲事。”
余恩只当没有听到她的警告,继续发问:“你和霍家有仇?还是只是被陆小姐召来的鬼魂?”
“陆汐”只冷冷看着他们,不发一言,身上常人看不到的鬼气却有了起伏。
余恩很敏锐,点了点头:“原来是和霍家有仇啊,怪不得。”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她这么卖力。
他皱了皱眉,很嫌弃地模样,“霍家真是活该。”
安然此时插嘴道:“你有冤情在身,不在地府,可有地府允许?”
地府是一切生灵死后的归所,不是所有生灵都是自然死亡,有冤情在身的,需得地府允准才可返回阳间报仇。
此言一出,“陆汐”周身鬼气大盛,陆汐秀美的面上竟隐隐浮现出另一张面孔,余恩霎时明白了,“竟是私自逃出地府的。”
“陆汐”咧了咧嘴,眼睛渐渐转为血红。
余恩惊奇又佩服道:“真厉害,地府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阴差呢?没有阴差抓你吗?”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