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多在意,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
也许她的兄长成功登位后她的头衔又会增加一条——嘉阳长公主。
嘉阳能够隐隐感受到自己的不甘,从小到大,母妃很疼爱她,但这种疼爱和兄长不同,她的话远不如兄长有分量,母妃重视兄长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提议。
而她,母妃总是道你还小,你还是个孩子,你懂什么。
可……嘉阳哪怕没有兄长聪慧,她也读了许多书,清晰的知道宫中局势,对前朝也有认知,她真的不是什么都不懂!
“公主,”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嘉阳回过身看向被丫鬟拦在不远处的年轻郎君。
他真的很出色,哪怕仅以外表而言,而且似乎越来越出色了。
嘉阳心下感慨,挥了挥手,让丫鬟放他过来。
“公主。”
林霄从容上前,含笑注视着她,礼数一丝不苟,清朗的声音似乎刻意呢喃这这个称呼,莫名带着不同寻常的魅力,让听到的人耳根一热。
嘉阳哪怕对他早有提防,心弦还是被他微微拨动。
腰间豆绿色的丝绦翻飞,嘉阳借着将它捋顺的机会微微错开他的目光,平复心情,露出一个有礼的笑容,“林状元。”
“公主,”林霄眸光微闪,语气微带失落,俊秀面容宛如失了光彩,带着一丝忧郁的魅力,“公主可是不喜微臣?”
他郑重一礼拜下,目光坚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微臣知晓自己不过微末之才,侥幸度过科举,点为状元,实难与公主殿下相配,殿下若是愿意,微臣可亲与陛下解释,请陛下收回成命,绝不让殿下为难!”
嘉阳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微微一愣,接着心中升起冷嘲——林霄这是拿她当做小孩子哄?以退为进的手段玩得顺溜至极。
今日她若是应了林霄此言,日后父皇那处吃不了兜着走,帝王金口玉言,历史上帝王收回所下圣旨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她若不应,坊间关于她不满意驸马的传闻霎时烟消云散,且她以后少不得要与他多来往。
有系统颁布的任务在,嘉阳不惮于用险恶心思去揣测林霄。
不是她完全信任那个莫名其妙跑到她脑海里的东西,而是这些日子她当真发觉了一些林霄的异样和不谐之处。
身为公主,有是将要出嫁的年纪,淑妃没少手把手教导她如何培养亲信管理公主府,她手上有些得用之人,这些日子几乎全部撒了出去查探林霄。
这般全力下去,重大消息还没有,零零碎碎的消息传回来不少。
“林霄”是在原身高中状元三界游街的时候的,时间尚短,露出不少端倪,一一被人报给了嘉阳。
嘉阳虽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原因,却因此证实了她这位未来驸马不简单。
而现在她这位不简单的未来驸马跑到她面前试探她,嘉阳公主几乎想要顺着脾气冷嘲热讽过去,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岂容他来算计?
但话没出口,她忽觉不妥,林霄目光坚定,却隐隐带着探究,她心头一紧,自己这些日子烦恼于脑海里的系统,忘了自己前后行为差别不小。
而且,她还派了人去查林霄,难保他不会怀疑什么,说不定已经知道人是她派去的。
虽不确定,但她必须给自己的行为加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即唇畔泄出一抹冷笑,愤怒的少女声音冰冷,“不喜你?不错,本宫的确不喜欢你!”
林霄错愕抬头,俊秀面容显现出受伤之色,却倔强道,“公主殿下,可是微臣哪里做错了?”
嘉阳公主纤纤玉手放置身前,优雅端庄,宽大衣袖随风鼓起,勾勒出窈窕身姿,微抬起下巴,高高在上又十分冷漠,“你做了什么,难道还需本宫指出?”
林霄心跳乱了一拍,脑中快速思量着这小公主指的是什么事情,神情不显分毫,受伤之色更浓,“殿下请言。”
嘉阳公主目露鄙夷,又像是施舍一般言道,“二十日前,弯月桥。”
林霄神情震动。
嘉阳公主大怒,身躯微微颤动,像是强行保持仪态,愤然道,“本宫不需一个未完婚便拈花惹草的驸马,你不想当,多的是郎君供本宫挑选。”
她冷冷瞥了林霄一眼,一振衣袖,从他身边走过。
馥郁的香气唤回林霄的理智,他扯住嘉阳公主的衣摆,“公主——”
嘉阳头也不回,“来人,拦下他!”
暗卫露出身形,轻而易举制住林霄。
嘉阳公主回到席上,面上已然没了之前的怒意与冰冷,言笑晏晏,与衡阳郡主说些闺中私话。
林霄离开那片湖后,没有急着回去,因为席上不仅有嘉阳公主,还有左相嫡女戚雅,在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的情况下,林霄怎么可能再和戚雅一同出现在嘉阳公主面前。
比起左相嫡女,明显是嘉阳公主更重要。
毕竟一个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一个却已有婚约,何况一个是臣女,一个是公主。
林霄急于挽回嘉阳公主的好感,连有回信言清水镇失去了许家父女的消息都没多关注,只是给那边加了钱,让他们继续找。
安然并不知道嘉阳公主那里进展顺利,不然的话肯定会奖励小五加个鸡腿。
不过她的确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她自问就算真有林霄请的杀手来了也不担心。
就林霄那点身家,又是短时间内匆忙寻到的杀手,能力能高到哪里去。
想到林霄,正在炮制药材的安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路过的关彬:“……”瑟瑟发抖。
第6章 悬壶济世(六)
安然学医很用功,关彬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医术天赋上能与他比肩的人。
能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关彬本该是高兴的——
如果安然行事不那么狡诈的话就更好了。
关彬:……坚决不承认是他自己太蠢。
第一次安然找他试药的时候,关彬记挂着日后能与她比试医术,同意了。
第二次关彬碍不过同道情谊,又同意了。
第三次……
关彬:……再不知道这丫的是拿他当药人他就是个傻子。
关彬委婉建议她要是缺药人可以找牢里的死囚,他在衙门做事,这点小事可以给个情面。
安然笑眯眯地拒绝了,死囚哪里比得上懂医的人更适合,更能详细描述出药性。
之后就是关彬的痛苦旅程了。
关彬人生中从未见过这么难缠的人,要不是为了许茂生的指点,关彬绝不想再踏入客栈一步。
安然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与关彬打赌,输了的人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不用想也知道条件是什么。
一共打赌一十三次,关彬一次都没赢过。
这日许茂生指导二人完毕,安然望着关彬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她是女子,扮做男子也比一般人精致多了,哪怕关彬不想承认,她这皮相也殊为动人。
不过关彬将这话死死压在了心底。
他算是了解了这人的记仇程度,甚至他都怀疑对方拿他试药,一半是因为懂医的人试药效果更佳,一半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这是一种直觉,正如他几次想问出口,但被自己的直觉给压住了一样,直觉告诉他,他要是问了,对方不会回答不说,恐怕自己日后日子更难过。
此时关彬没心思多想,他见到安然的笑,眼皮一跳,抢在她之前道,“许兄会下棋吗?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躲避是不可能躲避,不说避不避得开,他的骄傲也不容许自己躲避。
安然一愣,瞥了他一眼,青年皮肤雪白,是少见阳光导致的,眼眸清澈,这种人多执拗于一道,不染俗世,要么就是深处俗世却也万事不盈于心。
关彬显然是后者。
关家是有名的神医家族,地位超然,关彬更是其中嫡系佼佼者,有长辈称他是为医而生。
他也的确是这样。
哪怕安然多次拿他试药,奇奇怪怪的药效让他不堪其扰,但凡是能让他医术精进的,他都不会错过。
安然欣赏这种人,但不代表她会放过这么一个好的药人,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许家行李中没有棋具,关彬有备而来,翻手就摆好了棋盘,取了白子,道了声请。
许茂生悠悠从房门前路过,目不斜视——嗯,他什么都没看到,人心本就是偏的嘛。
啪——
关彬抹了把脸,“愿赌服输。”他焉哒哒的,想撞墙,更想回去抱着阮庭哭一顿——这出的什么狗屁主意啊,根本没用。
安然平静的眼眸浮现笑意,取出一方布包。
关彬脸色一白,指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你、你不会是想练针法吧?”
要不要这么狠?
说起来,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
那方布包打开,一长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露了出来,寒气森森,看得关彬倒吸一口凉气。
“我记得你之前没接触过针法?”关彬坐下的蒲团悄悄往后移了一点,试图和她讲道理。
他在许茂生身边十来日,对安然的医术也了有差不多的了解,基础扎实,举一反三,短短十来日的进步胜过他人数月——当然,其中免不了关彬的贡献。
安然点了点头,修剪圆润的粉白指尖在一排银针上掠过,长的,短的……
关彬的目光不由被吸引,随着她的动作心情七上八下。
“你放心好了,我学得很快的。”安然终于挑选好了满意的长度,伸指一拈,望向关彬。
关彬纠结瞥了她一眼,她学得快是真的,举一反三不过是小意思,从不需要许先生教第二遍,但也不能一上来就拿真人练针法啊。
“要不……”他小心退后一步,低声道,“我去给你找个能练针法的?”比如死囚。
他望了眼在许安然指尖拈着的长针,实在不敢放心让她就这么拿自己练针法。
安然沉吟了一会,虽然不觉得自己能出什么事,哪怕是第一次练又如何,她熟悉人体穴道,就算不成功,也绝不会伤到他,不过他不愿意就算了。
“行吧,”安然遗憾收回目光,“你看着办。”
关彬疯狂点头。
医术博大精深,针灸一脉又颇为难学,再相信许安然他也不敢胡来。
回到衙门,他推开门,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阮庭在整理陈年卷宗,一是学习,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疑点,听出他呼吸紊乱,不客气地笑了,“许家郎君又想出了什么法子?”
许安然拿关彬试药的事情他是知道,但没什么大问题,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才不去管闲事。
关彬白了他一眼,“我要从牢里提一个死囚走。”
阮庭惊讶挑眉,“怎么,许郎君终于放过你了?”
关彬眼皮一抽,没好说许安然要拿他练针法,他怂了,好说歹说才劝她改了主意,干咳了一声,只当没听到他的话,“你放心,不会让他死了的。”
虽是死囚,但死在外头总是不好。
阮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关彬恼羞成怒,“到底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阮庭含笑点头。
……
嘉阳在查林霄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瞒住淑妃多久,毕竟她身边的人本就是淑妃给的,她之前不上心,没有彻底收服他们。
清雅不失富贵的宫殿内,嘉阳盯着屏风上的捧桃仙女出神。
淑妃从后殿转了出来,云鬓高耸,却只有寥寥几支钗环,雅致脱俗,她挥了挥手,殿内的宫人低头退下。
“母妃安好。”嘉阳转过首。
淑妃握着紫砂壶提梁,斟了杯清茶,露出的皓腕白如霜雪,慢悠悠饮了一口,她出声道,“有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孩子,本宫如何安?如何好?”
“母妃,”嘉阳微皱眉头,复又松开,低头道,“是女儿的错。”
淑妃叹了口气,她是难得的美人,孕育一子一女也不见色衰,一拧眉,就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看向嘉阳,垂下眼,“你是要成婚的人了,母妃不拿你当孩子看,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么做?”
嘉阳袖子里的手收紧,多么讽刺啊,她以前乖乖巧巧从不给母妃兄长添麻烦,母妃从来都不重视她的意见。
如今不过行事稍在她们意料之外,母妃就如此郑重其事与她商谈。
可见……母妃有多重视兄长。
生怕她坏了谋算。
嘉阳扯起嘴角,尽量露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声音温柔,“母妃,你既然知道,那你清楚我查到了什么吗?”
她不吵不闹反而出乎淑妃的意料,“你是说左相之女?何须在意,他与你有婚约,且是圣旨,他不敢造次。”
嘉阳眼神嘲讽,心中却无可避免的冰凉一片,“母妃,我是公主,为什么要受这个气?”
淑妃蹙起黛眉,“没说让你受气,他怎敢给你气受。”
让她忍一个拈花惹草的风流驸马,不是受气是什么。
淑妃看了她一眼,“嘉阳,婚事是你父皇赐的,你便是不喜,在外也要收敛一些,看看现在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
游会上林霄和嘉阳公主在湖边的谈话并没有传出去,但一整个游会,嘉阳公主端坐上首,始终没有和林霄说过一句话却是事实。
哪怕期间林霄赋诗一首蕴藏爱意,嘉阳公主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嘉阳公主垂下眼,藏下眼里的讽刺。她如何不知外面的传言,无非是状元郎情深似海,公主冷血心肠,更是坐实了她瞧不上林霄出身的传言。
林霄是新科状元郎,她是三皇子胞妹,此举有损兄长在仕林中的声望。
“知道了,母妃。”她轻声道。
……
“嘉阳,”从淑妃的宫殿出来,衡阳郡主远远冲她招手,她靠在阑干上,纤腰若束,灿如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