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实可靠的大弟子就罢了,小弟子也是个天赋卓绝的。
白玉小像空间内,靠在榻上的青蓝身影突然抬头,往一个方向看去,轻咦了一声。
玄衣玉冠的青年抬眸征询。
安然摇了摇头,笑容玩味:“且看着吧。”
大殿之中,宁缺真人叹惋过后又老老实实坐在案后处理宗务。
内室中,蒲团上道人盘膝而坐,朦朦胧胧中似来到一个玄妙所在。
也不对,不该用玄妙来形容,是诡秘。
陌生的、沙哑的、低低带着蛊惑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充满诱惑。
【力量,你不想要吗?】
【……突破元婴,甚至更高……】
【大道在前,只要你答应……】
道人不动如山,清心诀念了一遍又一遍,发现没什么作用,他又念起《道德经》、《南华经》、《冲虚经》等等。
那道声音诱惑许久,恼羞成怒,直接放出了一道气息。
道人念经的声音一顿,彻底停住了,连同他的思想,似乎都停住了。
那是……上境的气息。
大道的气息……
朝闻道,夕死可矣。
良久,那道声音复又响起,带着淡淡的讥嘲:【如何?】
道人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我虽不知你要我做什么,但必然不是好事。”
【为何不可?】那声音似是不可置信:【你不是求道吗?此界上路不通,已无前路,而我可以给你,元婴,化神,甚至更多……】
【你……不想要吗?】
“想!”道人回答的毫不犹豫:“师父给我起名求道,我一直以来也是为求大道,但我心中,不止有大道,你若要以此来拿捏我,却是做错了。”
他盘膝而坐,五心向天,毫不犹豫调动神魂之力碾压过去。
外人难以察觉看到的战斗在此间进行,只一个呼吸,道人就感觉到大量的神魂之力流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继续下去。
【哼!】
这一声充满怒火,也暴露了声音主人真实的声音,是个极好听的男声,让人听到会想起三月的花,五月的风,七月的雨,十月的雪,动听到了极致,一声便勾起人心中最美妙的回忆。
“不愧是魔,”求道真人抽空赞叹了一声。
【将死之徒!】
这一处诡秘的空间内,自看不见的边境处掀起无尽波涛,向求道真人的神魂压去。
求道真人已经感觉到了这一下的强大,神魂微颤,这一击过后,世间再无求道真人此人,魂灰魄散,连来世都不会有。
想起之前魔修为了引诱他而放出的那一瞬气息,求道真人叹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眼中放大的是无尽波涛,下一瞬,面前的波涛却似乎是被什么定在了原处,又或者是被什么挡在了那里。
一股玄妙的力量介入了他们中间。
求道真人很快意识到这点,他瞪大眼睛,注视着面前渐渐成型的手掌,白皙修长,纤纤精巧,是个女子的手。
但他注意的不是这点,他看的是上面的道。
道!
难见,难闻。
朝闻道,夕死可矣。
之前求道真人以为自己看到了道,但直到这一刻,求道真人才知道什么是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步也不舍得挪,一声也不舍得出。
突然介入的自然是安然,她好笑又不失赞叹地看着求道真人,最终摇了摇头,一挥衣袖,却是裹着面前无尽的波涛离开了此处。
这里是求道真人的意识所在,若真任由他们打斗,等他们打完,只怕求道真人真的要以身殉道了。
虚空之中,两道法相现出,一者是纤纤玉手,一者是无尽波涛。
手掌在无尽的波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那汹涌的波涛却只顾在原地翻滚,不敢越雷池一步。
虚空之中没有时间,没有距离,似乎一瞬,又似乎许久,二者同时动了。
极为默契的一击,同时交手,又同时散开。
虚空又恢复了平静。
白玉小像空间内,安然睁开眼睛,眼中一瞬间精光闪烁,与同道交手,痛快!
玄衣的青年看着她。
安然笑了笑:“无事。”
争流点头,又将目光落到手中的一本剑诀上。
安然一笑,看了眼外间,春和景明,青衣的年轻修士带着白衣剑修行走在山间,宫殿楼阁高耸,弟子抱着道经坐于山间树下朗读,演武场上,有弟子舞剑练习术法,更遥远的地方,年轻弟子抓着长老穷根问底。
求道者,不论在哪里都是珍贵的。
为了一名求道者而暴露了自己,安然并不后悔。
她与那位的争斗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结束的,但一名求道者,哪怕是为了道而死,也是可惜的。
主峰大殿内,求道真人自定中醒来,立刻吐出一口鲜血,气息萎靡。
在外殿处理宗务的宁缺真人顿时感应到了这点,脸色大变,身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来到内室。
“师弟,你如何了?”
他手忙脚乱从储物袋里取出灵丹,递过去道:“师弟快服下去调息。”
求道真人擦了擦嘴角,摇头推开,神情认真道:“师兄,大战将起,师兄做好准备。”
宁缺真人:“???”
咋回事?我师弟不是一心向道的道痴吗?这人设不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慢了,等中秋放假会多更。
第74章 神器有灵(十)
只甩给自家师兄莫名其妙一句话的求道真人又回去闭关了, 这次是疗伤,还不知道要多久。
宁缺没胆子等求道真人疗伤出来再详细询问,更没胆子无视自家师弟的话。
唉声叹气了半天,宁缺下令将凌云宗的警戒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想了想,到底还是出于同道情谊,给其余两个宗门传了道讯息, 至于信不信, 宁缺就不关心了。
祁晨在方留的带领下,在凌云宗闲逛了三天,期间拜访了数名方留交好的精英弟子。
事实证明宁缺真人的眼光还是不差的,方留虽然还显稚嫩, 但做为一峰大弟子, 不可能一点优点都没有。
跟着方留, 祁晨还真的三天之内将凌云宗精英弟子见了个遍。
期间还遇到了吴国认识他的人。
不过那些人没认出他就是了。
祁晨也没有打脸的心思, 聚会上,数人聚在一棵灵树下饮宴,祁晨收回目光, 方留眨眨眼,眼睛一亮, 借着喝酒的姿势挡住了自己的异样, 传音道:“祁师弟,我瞧你神色不对,莫非是找到了那该死的魔种源头?”
祁晨还在为自己刚到来这个世界时的幼稚心思而啼笑皆非, 差不多十年前他刚到这个世界,心中隐隐期待自己拿的是打脸剧本,可现在回想,只会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想法可笑又幼稚。
打脸什么的并不重要,起码不该是他来打,真正的苦主已经离开。
他不是。
祁晨好笑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方留目光闲不住,已经顺着祁晨之前的视线看去,一桌宴席前,蓝衣裹着少女纤细的腰肢,鬓间金色流苏轻轻摇晃,少女笑声甜蜜。
“是丹峰的祁灵儿?祁师弟,莫非是她?”
祁晨听着耳边青年凶狠的声音,觉得只怕他一承认,下一刻青年就要直接把法宝砸过去了。
他头疼地回了个:“不是。”说真的,方留就没因为两人一样的姓氏而升起一些联想吗?
祁灵儿,原主那个后母所生的女儿,资质绝佳,一到年纪就入了凌云宗,但只是在丞相府里待的短短几年,给原主留下的却是半生噩梦。
祁晨有意惩罚她,但不是现在。
方留语气淡淡:“……哦。”
听着忒遗憾了。
祁晨默默叹了口气,掰过方留的脸,给他指了个方向:“看那里,青衣,绣竹,长发。”
方留:“……”干巴巴的词汇听得他无言以对。
虽然描述过于普通,但方留还是一眼看到了他指出来的人。
阵法峰弟子孟风。
又是一位外表君子的家伙,想到被自己……不对,是自家大佬杀死的古黎,他心底升起淡淡的忧伤。
莫非魔种偏爱这个类型?
想不通。
他胡思乱想的时间,方留已经捏碎了手心里的一块玉佩,硬生生捏碎的,没用法力。
祁晨无语地给他扔了瓶伤药,真是,折腾谁也不能折腾自己啊,又没人心疼。
方留克制地让自己不去盯着孟风看,他怕自己会露出什么异样,以至于露了底。
宴会如火如荼,热烈非常,方留没有看孟风,很是尽职尽业的处理去各峰之间的人际关系,一点儿都没有冷场。
一盏茶的功夫,有一道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
人未至,熟悉的威压已经告诉众弟子来人是谁,方留领头,留在此地的凌云宗弟子不约而同停止先前的动作,恭敬行礼道:“见过掌门真人!”
仙风道骨的青年袍袖飘扬,眉目冷肃,一掌探出,将一人拘于掌心。
他这才有心思看向众弟子,“起身吧。”
不消多说,看到被宁缺真人拘拿的孟风,其余人都心下了然,一时之间,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惊诧莫名。
但没有怀疑。
掌门亲自出手,谁敢怀疑。
宁缺真人冲祁晨淡淡颔首,目光欣慰无比,魔种源头总有些特殊掩藏手段,他们找了那么久都没结果,对方一来就找着了,真恨这弟子不是自家的。
他倒也没怀疑孟风是假的,刚才生死之际,魔气一闪而逝,瞒不过宁缺真人的五感。
宁缺真人淡淡一笑,笑容冷得像是要掉冰渣子,风淡云轻地走了。
祁晨摸了摸鼻子,四周众弟子议论纷纷,还有些看向他的目光好奇又跃跃欲试,祁晨自认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剑修,不爱出风头了,窘迫道:“方师兄,这宴……还继续吗?”
方留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用完就丢。
谁还想继续什么宴会啊,当然是叛徒更重要!
祁晨:“……”
……
找到魔种源头之后的日子总算和他来时想象的一模一样,整日在凌云宗游山玩水,凌云宗感激他替自家宗门解决了个□□烦,上面交代下来,务必要给他最好的待遇。
祁晨过得舒坦极了,练剑时骨头都快酥了,差点没拿起剑。
就在祁晨唾弃自己沉溺享受,琢磨着要返回北辰剑派时,猝不及防的,一场大乱发生了。
每每回想起在凌云宗的那些日子,很多年后的祁晨才意识到,那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是他后来无数次羡慕又后悔的时光。
元国、吴国、昌国,分别有一大几小的城池被屠了城,鸡犬不留的那种。
站在荒凉空荡的城池中,祁晨的白衣翻飞,脊骨生寒。
“师、师兄……”几个年纪不大的师弟师妹下意识往祁晨背后躲,年纪最小的师妹咬着唇声音发颤。
“我们、我们要不要再找找?”
找什么他们都清楚,找找有没有幸存者。
祁晨没有反对,他沉默着,微微点头,十几个师弟师妹分成两队,一南一北搜寻。
祁晨握着剑站在入城的大道上,他没有动,因为他知道找不到的,没有幸存者,一个都没有。
早在入城的时候,大佬就告诉了他:【献祭魔主,获得力量。】
祁晨傻傻地问了一句:“用什么献祭?”
大佬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很淡,很冷:【自然是命,凡人的命,修士的命,妖兽的命,一切活物的命。】
祁晨当即就哑巴了,许久说不出话。
站在这座被祭献过的城池中,祁晨心底破开了个口子,空荡荡的,直往里面灌风,吹得他整个人浑身冰凉。
祁晨差点以为自己握不住剑了,实际上他比谁都握得都稳。
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师弟师妹们空手而归,年幼的师妹红着眼眶掉泪,又倔强地偷偷擦掉不让师兄师姐们看到,一个剑修,不应该那么软弱。
祁晨提着他的剑,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师弟师妹们,更像是给枉死的冤魂听。
他道:“我会杀了他们。”
“一定。”
汹涌的杀气自他身上和剑上爆发出来,直将周围的师弟师妹们推出十丈以外,白衣翻飞,墨发随风而动,师弟师妹们讶然无比。
“祁师兄这是顿悟了?!”
到底是在剑修宗门长大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几个呼吸后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一众师弟师妹们互相看了几眼,默契十足,扔阵盘的扔阵盘,布禁制的布禁制,手脚更快的已经给一众同门摆好了蒲团。
于是没一会儿,十来个白衣剑修就坐在蒲团上蹭感悟了。
祁晨醒来后又感动又好笑,赏了他们一人一个甜枣加爆栗。
得到自家关门弟子顿悟剑意的北辰真人惊喜交加,喜的是自家弟子年纪轻轻就顿悟了自己的剑意,往小了说是剑意,往大了说就是道啊,小小年纪,前途可期!
惊的就是自家弟子就那么在被魔修献祭过的城池里顿悟,身边还都是些修为低微又没经验的小弟子,万一那个城池里有魔修留下的什么手段,稍稍动下手脚,指不定自家弟子就栽在那了。
还好没出事。
缓过身,北辰真人就跟要了老命似的拼命给自家弟子传信,召他回宗门。
这可是宗门火种,万万不能有失。
哪怕抛去私心,他也完全是为宗门考虑,自从上古大战之后,流传下来的三个宗门就都有了危急时刻为宗门留存火种的惯例,没人会说北辰真人徇私。
但祁晨还是拒绝了,他知道于公于私,自己回去都是最好的结果,可他不想回去。
“我的道是守护,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