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化工厂的几个员工悄悄出来打猎,在雪地里遇到晕倒的她,才把她给救下来的。
而直到后来,湘玉偶然有一次发现湘秀可以无限量的吃农场里的鸡蛋,红糖和白糖随时取用,她们却要用无比愚蠢的,甚至廉价的劳动力来换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才知道,冯明逊的坚定和原则,在湘秀面前什么都不是。
总算把《如何让母鸡在冬天多生蛋》里关于温度的一节读完了,把自己珍贵的热水袋拿出来,就着朱小洁烧开的热水,灌了满满一袋子水,这一袋水,可以暖热她胃里的冷红薯,让她至少半个晚上能过的舒服一点。
【现在开始接手鸡棚,进行养鸡任务。】系统继续发号着它的施令。
苏湘玉于是把书合了起来装进书包,就准备去找她现在的未婚夫,也是农场的生产主任,冯明逊了。
“听说了吗,申城文工团的小明星苏湘秀支边,也到咱们农场啦?”路上,有些不明所以的女知青议论着。
“听说她是主动来插队的,原因就是因为太想姐姐湘玉了。”又有人说。
湘玉心里冷笑一声,这种话也就用来骗鬼吧。
其实,苏湘秀和苏湘玉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的生父据说是旧社会申城那个有名的大佬杜月生家的司机,解放后不久就病死了。
正好苏湘玉的生母也生病而亡,苏湘秀的生母和苏湘玉的父亲于是就再组了家庭。
俩都是二锅头,再组家庭,继母岳红菱是怕苏湘秀生父的成份要影响女儿,才给她改姓姓苏的。
头一回插队,本来抽到签的就是苏湘秀,不过继母苦苦哀求,她父亲又是个有了后妈就变后爹的,才让苏湘玉替着苏湘秀来了。
现在,苏湘秀之所以带着文工团的几个姑娘到边城来扎根插队,也不过是因为组织查到了她成份,她不得不下来的原因。
意外吗,惊喜吗?
冯明逊把湘秀的档案藏的死死的,生怕要叫别人知道。
谁能想象,他一个生产农场的主任,那么多知青拿他当指路的明灯,他却能爱一个小姑娘爱到那么卑微。
不过很可惜,苏湘秀根本就不会嫁给他,离开农场之后,她谈过好几次恋爱,每一次都闹的男人们为她死,为她活,为她咣咣撞大墙。
直到有一天,苏湘玉那个教授下海经商,一身利落气质,又长的斯文帅气的丈夫遇到了苏湘秀,并且一见钟情。
于是,他果断的背着苏湘玉拿走了俩人所有的资本,全部送给苏湘秀,然后,从苏湘秀的姐夫变成了她的丈夫,这才结束了苏湘秀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桃花路。
农场办公室,也是冯明逊的宿舍,基本上他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工作在这儿。
“我该叫您姐夫,还是冯主任,我有点不好意思。”湘秀的声音依旧甜滋滋的,还有点儿怯生生的。
这种怯让男人一看就有想保护她的**,一下子俩人之间的关系就拉进了。
冯明逊低声说:“不能叫姐夫,要叫冯主任,我和你姐之间……”
那种冰冷的,想要划清界限的语气,淋漓尽致。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是办公室的职员。基本上生产任务,大家在办公室一商量,就可以往下下指令了。
而苏湘玉,恰是农场里女知青队的队长,所以,她也有资格参会。
“苏湘玉同志,你妹妹带来的文工团的同志们思想都特别热情,而且给我们提了些特别有用的意见。”冯明逊见苏湘玉进来,抬起头说。
另有个女同志朱琳,冯明逊的表妹,她在农场任库管工作。
她说:“是啊,湘秀带来的蛤俐油格外好用。跟她比,苏湘玉,你就是扛锄头的命。”
当然了,身为农场主任的女朋友,苏湘玉在农场里向来都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猫晚,干的比牛多,吃的还比猪差。
一年十二个月,五十二周,苏湘玉永远都是劳动模范,没人能跟她争,就是她的觉悟高,干得多的原因。
冯明逊特地站了起来说:“咱们农场知青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挖排碱沟,但是寒天冻地,知青们有热情,但是大地无情,土地只要一结冻就挖不开,湘秀带来的新思想,她说,咱们可以把三十里外的坎儿井引到农场来,然后利用坎儿井地下水的温度融化上层的土,到时候再挖排碱沟,怎么样,这个办法好吧?”
当然,他压根就没有多看过自己公开在农场承认的对象,苏湘玉哪怕一眼。
在他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螺丝钉,包括他自己,而目标则是劳动,产能和产量。
只有苏湘秀所带来的文艺团体与众不同,她给他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
排碱沟,在边城是一种战壕一样的东西,因为边城土地的碱大,每一块土地旁边都要有一条深深的排碱沟,用来排除土地里的碱份,这种工作的任务量是非常巨大的,就算夏天挖都能累死人,更何况冬天,土地全都被冻住的情况下。
最近挖排碱沟,不说苏湘玉已经快给累疯了,大多数的女知青都已经又累又冻,麻木掉了,甚至不觉有冻烂了鼻子、耳朵,全身都在长冻疮。
“我不同意。”就在在场的人都以为苏湘玉也会为湘秀的新思路鼓掌的时候,却听她来了这么一句。
湘秀的脸立刻就黯了,就连冯明逊的脸也黯了:“苏湘玉同志你怎么回事,难道说你有更好的思路?”
“冬天挖排碱沟,本身就不科学,而我们一个月只有十五斤的细粮,十五斤的粗粮,连棉衣棉鞋都没有,每天扛着锄头跟冻硬了的天地斗,男知青都扛不住,更何况女知青?挖排碱沟就够累的了,再加上挖坎儿井,那是双倍的工作量,知青们根本撑不住的。”苏湘玉说。
湘秀听完,立刻伸出自己的双手说:“姐姐,我们文工团的女孩子不怕累,我们可是新社会长起来的新一代,我们会像你一样,为国家奉献汗水和青春,真的。”
冯明逊的脸在渐渐变绿,手在桌子上笃笃笃的敲着:“苏湘玉,你是怕自己苦自己累,想逃避劳动吧,知青都不怕累,就你觉得累?你想想,咱们如果不工作,没有产出,组织拿什么来养咱们,注意你的觉悟,你的思想。”
是,他永远都在怀疑她。
哪怕她为了抢救被冰雹压倒的苞米给冰雹砸的头破血流,在他看来,流血流汗不流泪,她也只算思想勉强合格而已。
可就是这样的人,会为了苏湘秀破了一根手指头就不惜冒着风雪到县城里去找磺伏替她消炎。
只因为湘秀是那么的脆弱,无助又绝望:“我是不是要死啦,姐夫,我好怕自己会死,看不到你和我姐姐结婚啊。”
说什么同艰苦共奋斗,在男人眼里,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珠琳手上擦的,一闻就是苏湘秀从申城带来的蛤蜊油,闻起来香喷喷的。
当然,她也是向来最瞧不上苏湘玉的一个。
在她看来,农场五百女知青,你苏湘玉能当我家冯明逊的对象,你就该累死了都要死在田里的干,干到死为止,那是你的光荣。
“苏湘玉同志,想偷懒你就直说,至少我和所有的知青一样,有热情有信心在春天到来之前,再开垦出两千亩良田来。我才不会躺在那儿,以为自己是主任的对象就可以像资本主义的阔太太一样,高枕无忧了。”朱琳别有意味的讽刺说。
才读完《如何让母鸡在冬天多产蛋》,苏湘玉说:“我们可以搞畜牧养殖业,比如养鸡,要是农场一个月能给组织供献五千斤鸡蛋,其劳动意义和价值,可比挖排碱沟大得多。”
“让母鸡在冬天生蛋,你不是搞笑吧苏湘玉。”朱琳厉声说。
冯明逊也说:”违背物理常识,这根本不可能。”
“我有我的方法,我希望你们听一听。”苏湘玉说。
朱琳厉声说:“那你就自己去养,现在鸡棚里几乎不出蛋,你要真能让母鸡在冬天产蛋,我就服你,要产不了,苏湘玉我可告诉你,你所有累积的荣誉都将被农场取消,我们有这个资格。”
办公室的外面就是光荣栏,光荣栏里,苏湘玉的名字旁边贴了一排满满的小红花。
这些小红花在将来可以换成最先返城的资格,也可以是优先安排工作的通行证,要真给撤销,就意味着苏湘玉在农场这两年,全部白干了。
试问,她敢不敢下个赌。
所有人都在静默中,突然,苏湘秀撇着红红的小嘴巴说:“咱听我姐姐的吧,我姐生气了。”
第3章 新工作
“她生气就让她走,给谁耍脾气呢,真是给她脸了。”冯明逊拍着桌子说。
于是,苏湘玉啥也不说,转身出来了。
这个农场,叫作朝阳农场一分场,整个农场有几千号知青,一分场就有五百知青,而一分场目前场长空缺,做为生产主任,冯明逊是生产管理一把抓的。
“小苏同志,你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自己的对象,从办公室追出来,冯明逊说。
曾经,就这一声小苏同志,都能叫苏湘玉热泪盈眶,觉得他对自己始终与别人不同。
当然,要在平时,身为女朋友,或者说未婚妻,对象,湘玉就该盘问他为什么不高兴,并且,到他的单身宿舍替做家务,洗衣服,陪他聊天,来散发这种不高兴。
就连冯明逊的内衣内裤都是她来洗,他能维持现在这样干净又体面的形象,全赖于她像老妈子一样支持着他。
不过现在的苏湘玉不会了,她可是给一对高知夫妻当了19年小仙女的人,她绝不会再自轻自贱自己了。
“我很好啊,我就是想帮大家提点意见而已。”苏湘玉一脸平静的说。
“那你可以私底下跟我谈,为什么要当众提出来,而且,你妹妹的想法很好,能让我们的工作有所突破,你当着她的面提这种要求,就像是在针对她。”冯明逊又说。
“我只是提出我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而已。”苏湘玉说。
寒天雪地挖排碱沟,冯明逊的政绩工程是有了,但是对于农场的知青们来说,却是莫大的苦差事。
男女知青,一个个冻伤,冻惨了不说,男女之间没了性别方面的区分,一个个为了生存,完成任务都自私无比,只想着自己,你举报我我举报你,你想办法弄我的粮食,我想办法弄你的回城资格,到最后,这座农场里的知青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最后还得无辜牺牲掉好多性命。
这辈子,苏湘玉打死也不会去挖排碱沟,坎儿井了。
“行了,你自己去养殖厂吧,我们不可能赔上一个农场五百号知青,陪着你一个人疯,但你也知道你自己身上背负的荣誉有多少,要是鸡蛋产率提不上去,你的回城资格被上面取消,到时候我也没办法帮你。”见苏湘玉不说话,冯明逊又冷冷的说。
显然,他还是把养鸡当成一件无足轻重的工作。
湘玉:“我的工资……”
“那不是我妈生病,全寄给我妈了吗,你现在怎么也这么庸俗,居然跟我提钱。”冯明逊的语气里,正在强压着自己的恼羞成怒。
没错,身为知青,每个人每个月都是有八块钱的工资补贴的。
虽然说苏湘玉一个月也有自己的工资,可是因为冯明逊的母亲生病,把她所有的钱全借走了。
以致于,她自己在这座农场里堪称身无分文的活着。
“先给我十块钱吧,毕竟养鸡需要投入,我得买点东西。”苏湘玉说。
冯明逊掏了半天,才掏出五块钱来:“剩下的我凑一凑再给你。”
再怎么是生产主任,现在大家都穷,他身上也就只有这五块钱。
当然,心里,他肯定还在默默的念叨,庸俗,无比的庸俗。
“姐姐!”一声撒娇声,惊的湘玉头皮一麻。
她真想说,请问,咱俩认识吗?
“大兴水利,利国利民,这可是国策。我姐夫,哦不冯主任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你怎么能在这时候跟主任提反对意见?你怎么能跟他对着干。”湘秀来了,拉过苏湘玉的手说。
湘秀有种独特的素养,就是不论谁是自己的上级,她都能崇拜的五体投地。
这种崇拜,简直让一个男人觉得自己瞬间膨胀五六倍,变成巨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的,你们去挖排碱沟就好了。”湘玉说。
“可是,我总觉得让姐姐一个人去住鸡场,是我的不对。”湘秀嘟囊着说。
忍着心底的咆哮,湘玉抚上湘秀的脸:“乖,快去吧,姐现在做的事情很可能是错误的,你可不要学姐姐啊。”
第一世,冯明逊把她的进城名额抢给了苏湘秀,未来的丈夫伙同继母,把苏湘玉母亲的房产和遗产全部弄走,也全送给了苏湘秀,甚至于,将来苏湘玉有个养子,最后反过来也认了苏湘秀做妈,苏湘秀的人生叫躺着赢。
而苏湘玉,那叫躺着被人虐。
工作、房子、事业,全被人搜刮下来,送给了躺赢的苏湘秀。
不过,苏湘玉想走,苏湘秀不行啊,非缠着她不可。
“姐,我的饼干奶粉也不多,我分你一半,好不好?”湘秀话说到一半,突然把嘴巴捂上了:“对了,我还忘了,你从来不吃饼干哦,我给你饼干你肯定会生气。”
是的,小时候的湘玉,面对着新进门的是新进门的,娇滴滴的妹妹,和那么漂亮的,光鲜的,跟生病而死的生母完全不一样的继母,她当时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啊,觉得自己又有一个妈妈,一个妹妹了。
父亲苏耀在宣传部上班,因为一支笔杆子挥的好,总有人要请他写东西,所以送来的饼干很多。
继母总跟父亲说说妹妹爱吃饼干她不爱吃,渐渐的苏湘玉也就觉得自己不爱吃饼干了。
曾经一度,吃饼干吃的苏湘秀太上火,满嘴长大疮,简直能吓死人。
“虽然我不爱吃,但是既然你给了,我不接是不是不好啊,要不然你得多委屈,说姐姐不要你的东西?”湘玉说着,一把就抱过了湘秀手里的饼干罐子。
给自己增加点营养,把自己现在这副瘦干了的身体补一补,非常有必要。
而苏湘秀,给湘玉抱走了一整罐饼干,两只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对于饼干这种吃惯了的,而且父母会源源不断寄来的东西苏湘秀并不在乎,但是她敏锐的意识到,姐姐对她似乎没有原来的亲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