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楼骁能找到朝雾,也确实是先找了柳瑟。
他从柳瑟那里问出了山匪的窝穴,找到山寨时晚了一步,便又找了被放的女人孩子打听,再找到军营。
他到军营的时候没太多想,原是直接报“心儿”这个名字找人的,但军中士兵反应很怪异,一会说确实救了这么个女人,一会又说他们营里没有女人,让楼骁走人,到别处找去。
楼骁没法,总不能硬闯军营,便在夜间悄悄打晕了两个士兵,扒了他们的盔甲盔帽,又从其他士兵嘴里打听出来朝雾的帐篷,这才把朝雾救出来。
他语气认真起来,跟朝雾说:“是我大意了,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
朝雾轻轻摇一下头,“是我在拖累你。”
楼骁又笑起来,“打算怎么报答我?”
朝雾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问楼骁,“五百两……够吗?”
楼骁直接笑出声来,却没说话。
朝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又说:“不够的话……六百两……行不行?”
楼骁看她越说越认真,笑着道:“逗你呢。”
朝雾是当真了,小声道:“我认真的。”
楼骁语气轻松,“先欠着吧,有机会一块儿算。”
朝雾想想,自己欠他的确实够多的了,便点了点头,“嗯。”
楼骁背着朝雾上山,一直不紧不慢,和她随意说些话,似乎是在特意帮她放松神经。
这样走过一小半山路,背上的人就不再回话了。
楼骁看朝雾趴在他背上安然睡着,自己也不再出声,默默把她背到茅草屋。
到了放到床上,让她继续睡。
虽然时间已是凌晨,但屋里还需点灯才能看得清。
楼骁点起油灯后去给朝雾盖被子,被子刚拉过肩膀,便隐约看到她脖子里有淤青紫痕。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暗看错了,他把油灯端过来,让光线直接照进朝雾脖子里,便见那一圈确实是淤青。
白皙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的颜色显得十分刺眼。
楼骁看得一阵气紧,捏着油灯的手也下意识紧了一下。
***
朝雾没有睡太久,一开始睡得十分踏实,后来便噩梦频频。
噩梦里有山匪带疤的脸,有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还有那张让她看到就感到害怕的脸。
在李知尧一把扼住她咽喉的时候,朝雾猛地惊醒过来。
气息急促,脸色微白,像又刚经历过惊恐之事。
楼骁看到朝雾醒了,忙从炕上下来到她旁边,语气微微紧张:“怎么了?”
看到楼骁的脸,再看到茅草屋的屋顶,朝雾想到自己已经安全下来了,才又慢慢松了那口气。她看着楼骁,张合几下嘴,挤出四个字:“做噩梦了……”
楼骁也跟着放松下来,温声安慰她:“没事了。”
朝雾点点头,从床上爬坐起来。
对于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朝雾跟楼骁都大体说了一遍。她得罪了柳瑟,知道现在这茅草屋已经不安全,便对楼骁说:“我想下山随便找个地方,买间宅子下来,普普通通过日子,你……愿意跟我一起么?”
楼骁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抿笑问了句:“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
朝雾低低目光,又抬起来,“跑江湖的……”
楼骁仍然看着她,“那你就不怕,和我在一起,会隔三岔五有仇家找上门寻仇,过不了普通的日子么?再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在一起过日子?”
一天里被绑来绑去,朝雾并不喜欢江湖上漂泊不定的生活,所以她不想再跟楼骁躲在避世深山里。他们不断惹仇家,东躲西藏,那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
想了一会,她开口道:“隐退江湖不就好了么?大隐隐于市,应是很难发现的……”
说着便发现自己要求有些过了,她是楼骁什么人,凭什么让他为了自己隐退江湖?那是他打混到大的地盘圈子,如何说退就退?
顿住了话,朝雾微抿了一下嘴唇,突然又说:“你要是不愿意也不妨碍的,只是我跟着你实在拖累,今儿被山匪绑了,明儿再叫别人劫了,都是麻烦。”
她确实比柳瑟麻烦得多,跑江湖混生活的手段是一点没有,柔弱又娇贵,偏又生得十分漂亮,叫一般男人见了便有些挪不动步子。可不知为什么,楼骁在听到她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普普通通过日子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暖了一下。
置间宅子,淹没在市井人堆里,过最简单普通的日子,这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他每天的日子就是四处漂泊,没事抢抢官银官粮,活得潇洒自在随心所欲。
他盯着朝雾看一会,没给答案,起身道:“先做点吃的,填饱了肚子再说。”
朝雾看着他出去,自顾低下头来又轻轻抿口气。她的私心是很明显的,知道自己一个带着身子的女人为世俗所不容,到哪都难,所以想找个男人在身边傍着。
离开言侯府,她不认识别人,现在只认识楼骁。
但如果楼骁不愿意,她也不能说什么。
楼骁去灶房做饭去了,朝雾掀开被子起床,打水梳洗。
没有檀木簪子,头发还是随意束一道披在身后。
在桌边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两人瞧着是各有心思,都没说什么话。
朝雾觉得,楼骁并不想隐退江湖跟她走。
饭后,她把自己藏在了茅草屋里的银票找出来,数了一半给楼骁,对他说:“谢谢你两次搭救我,若不是你,我早死了。可我不是柳瑟,没法跟你在江湖上飘着,只会拖累你。”
楼骁捏下递在自己手边的银票,目光从银票上抬起落到朝雾脸上。
看片刻,问她:“决定了?”
朝雾点点头,“便是换个山头,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倘或再发生昨日的事情,我怕是便再回不来了。做普通老百姓总归安稳些,不用东躲西藏的。”
楼骁捏捏手里的银票,没说话。
朝雾只当是说好了,转身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裳。
她知道下山路远,所以不打算多带什么,免得耗费更多的体力。
走前她与楼骁打了声招呼,然后去灶房抹了一把锅灰在脸上。地位高的时候,美貌是井上添花,而在地位低的时候,美貌就成了累赘。
抹了一脸锅灰往山下去,朝雾一路上边走边歇。
她心里没底得很,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自打她不是厘朝雾以后,她的人生就再没了具体的路径与方向,只能一步一步摸着向前。她不想别的,只想生熬到梦里场景实现的那一天。
她这一生悲剧的起点是遭人算计,可她连算计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像根针一样戳在她心里,有生之年若得真相,这个仇也是必然要报的。
走了半段山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朝雾把装衣服的包裹抱在怀里,弓腰压着腿,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画了十来下,视线里突然出现黑色的靴子和袍摆。
朝雾微愣一会,猛抬起头来。
楼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嘴里叼根干草枝,肩上背着包裹,对她说:“走不动了?是不是觉得没有我,根本不行?”
看到楼骁眉眼间的笑,朝雾只觉得心里铺开了暖阳一般,嘴角也不自觉溢出笑意。她仰头看着楼骁,片刻后直接笑起来,把头低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Ircu小仙女的地雷,鞠躬
目前更新还是稳定不下来了,对不起大家了,再过两三周应该可以稳定日更
第11章
魏川一早起来刚洗漱完出帐篷,就听下面的人来报:“魏将军,昨晚救回来那姑娘不见了。”
魏川听话一愣,“什么情况?”
那士兵毕恭毕敬的,把昨夜里发生的事全跟魏川说了。
一开始有个男人到军营里来寻那姑娘,他们当时没通好气,回答不一,后来还是以军中没有女人为由把人打发走了。
原以为这就没事了,晋王的军营,谁敢造次?
哪知那个男人是个不怕死且有手段的,悄摸摸打晕了他们中的两个巡逻兵,轻轻松松就把那女人给带走了。
魏川只觉吃惊,能这么顺利潜进他们军营把人带走,一定不是普通人。
而现在最让他想摸脑袋团团转的是,这女人是晋王好容易看上的人,他们连个女人都没留下来,只怕要惹晋王发怒。
他问面前的士兵,“派人找了吗?”
士兵点头,“一发现就派人出去找了。”
魏川不再与他多废话,迈开步子直接往李知尧的帐篷里去。
到了那边,李知尧刚洗漱好。
魏川先开口问他正事,“王爷,留云山的山匪已经剿了,此行任务顺利完成,今日启程回京么?”
李知尧想到朝中那些乌烟瘴气的人和事,不是很想回去,只道:“再呆两日。”
魏川听此答复,不自禁又想到那叫“心儿”的女人。知道这事瞒不得,他默声片刻,又对李知尧说:“王爷,昨晚救的那女人,半夜被人带走了。”
提到那女人,李知尧想到自己昨晚被她咬破了嘴唇舌头,脸色好看不起来。这女人着实不识趣,当时没有直接掐死她算是她命大。
魏川看李知尧不说话,又道:“那人打晕了我们两个巡逻兵,扒了他们的衣服,伪装身份把人带走的。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把人带回来。”
李知尧终于看向了魏川,“这就是你们的守备?”
魏川知道往这上追究,事情必然严重。此次他们带兵不少,居然能让人半夜摸进军营,轻轻松松把人救走,可见是有多松懈。
若是打仗,早败了。
他顶着压力,单膝一弯往地上一跪,低头抱起拳头,“请王爷降罪。”
李知尧收回目光,“所有涉事人员,军法处置。”
魏川领下来,起身要走。
不过站起来刚转过身,又被李知尧叫住了。
李知尧道:“那女人别找了。”
他也不是恶狼色鬼,为了睡个女人兴师动众。昨晚他也是一时冲动,想到被那女人抱过腿,再想到她坐在马背上,在魏川怀里娇娇小小的样子,便起了那心思。
现在一觉睡醒,冲动早过去了。
魏川听了这样的话,心想他们王爷果然还是在女人这事上没什么所谓。原以为他好容易瞧上了一个,容貌那样惊艳绝尘,应该会留下伺候。
现在这样倒也好,那女子有夫家,强抢人妇这事总归有那么点丧良心。不找便是最好,那女子也不是爱攀附权贵的人,让人回去和夫君安稳过日子,也算积德了。
魏川应一声,在心底松了口气,转身出去。
***
楼骁带着朝雾下山后,先到温水镇。
到镇子上天便黑了个透,只得先找地方落脚住一晚。
楼骁对这镇子还算熟,带朝雾借住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家里。借住的时候与老太太寒暄说笑,介绍朝雾的时候说是他媳妇。
这是楼骁与朝雾下山时商量好的,以后一路走下去便是朋友。为了不叫朝雾再被别人惦记上,他们便装作假夫妻。这样一屋里睡觉,楼骁也能更好地保护朝雾。
商量的时候楼骁与朝雾说笑,“天天一屋里头睡,我可不知道哪天我会不会做出什么来,你就不怕?”
朝雾摇摇头,“不怕。”
比起山里见识过的恶匪,军营里见识过的王爷,她怎么还会怕楼骁呢?
而楼骁虽然总这么没分寸地玩笑朝雾,但心里真没有想过对她做龌龊的事。他大约是见多了污秽肮脏的人,所以每每看着朝雾,就想她永远纯粹干净。
这个姑娘,与他碰过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这样的姑娘,他舍不得碰。
晚上在老太太家住下来,睡一屋却不睡一起。
朝雾对楼骁说:“还是想说谢谢你。”
楼骁躺着看房顶,嘴里仍然咬一根干草,散漫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走了啊。”
朝雾抿抿嘴唇,声音低低的,“那不说了。”
楼骁笑了笑,抬手枕到头下,“明儿一早起来,我带你去吃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再带你去和州城,到了那里,咱们买辆马车,然后去浪迹天涯。”
朝雾侧着身子,声音还是小小的,“不是浪迹天涯。”
楼骁转头看向她,“陪你过日子。”
夜色太深,其实看不清什么。
朝雾扯扯身上的被子,脚往汤婆子边伸一伸。
她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楼骁,目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谎还是要圆下去的,她说了自己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就不能突然说自己肚子里有孩子,说起来那就得没完没了。
她想着,等找好地方安定下来,她抽时间去医馆看个大夫,借着机会再把这事告诉楼骁。到时楼骁愿不愿继续帮她,一样还是他的选择,她并不会强求。
至于恩情,她会永远记在心里。
而报答,她有银票。
***
同一片夜空下,军营里。
烛台上燃着白色的蜡烛,光线照亮大半帐篷。
李知尧洗漱完上床,困意不是很重,便没吹床前的灯。他平躺片刻,闭上眼睛,眼前冷不丁浮现昨晚那个女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抱着他腿的画面。
向他求救,满脸的惊恐。
便是那样狼狈,脸蛋依旧美得像画出来的一样。
只一下,李知尧猛睁开眼睛。
他面色冷冷,告诉自己皮囊都是假象。
他睁开眼睛思想朝中的事,没有再去想朝雾。
有些乏了便灭了灯,闭眼开始睡觉。
而眼睛不闭还好,一闭上不消片刻,便又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女人的各种样子——扑过来抱着他的腿、坐在魏川的马背上与他目光碰上、看他时害怕的眼神、在他怀里哭得满脸是泪拼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