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一次不想保护芽芽了吗？”
“可是芽芽也想保护你啊……”
“我学医不是因为喜欢，我也没有爸爸这样救人救世的情怀，我只是想成为爸爸这样的人而已……”
叶生双目含泪，微凉的手爱怜地抚着步萌的头发，她能闻到叶生手上淡淡的药香，很淡很淡，若有似无。
叶芽作为叶生的助手，去了西南医协会，去之前，荣希来给步萌送别，他倒是没有像李晓晓她们一样劝她三思，劝她不要冲动，而是朝她笑了笑。
笑容于别人而言或许是与生俱来情绪的表达，对步萌来说却不具备什么意义，甚至是不为人知的面具。但是步萌觉得，荣希的笑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那里面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你要不要带上我？”荣希问，好似在请求步萌带他装逼带他飞。
“不要。”
荣希以为步萌会讽刺一句，带他去有什么用。却没想到她这么干脆的拒绝，倒是让他一腔话都卡在了喉咙。
“你可以带我去，我也想为人民大众奉献一份力量……”说着，他看着步萌幽幽的眸子，又将这些自己都不信的话吞了回去，“我很有用的，我身体很好，我从小到大都不生病的，抵抗力特别好，小时候我爸将我的手骨打断了，我都不用治就好了，一点后遗症也没有留下，我的治愈能力特别好，我觉得我的身体构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说不定真能帮到你呢……”
他就这么一直说着，一直看着她，像再寻常不过的闲磕牙，但是却执拗得可怕。
“所以你是说你想当我的小白老鼠？”步萌问道。
“……如果你愿意。”
“可我不愿意。”步萌有点生气，她觉得她很久都没有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语气都不由加重。
或许是步萌一直都平淡和煦，荣希从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有些害怕，不是怕她对他生气，而是怕她不高兴。
步萌转头看了眼湖畔边飘飘扬扬的柳絮，葱郁的颜色，勃勃的生气，伴着再温柔不过的春风纷舞着，永不纷扰。
“荣希，我不……”
还没等步萌将话说完，就被荣希打断了，有些急切，像害怕听到什么接受不了的噩耗一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是我一厢情愿，没有规定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喜欢我，我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不忿，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被我喜欢就好了。”
步萌：“……”
她不说话，看着他好看的眉眼，有种光影交错，忽明忽暗忽远忽近的错觉，时间像卡壳的磁带，还带着滋滋的电流音，她恍惚间好似看见了季酆，他拽着她的手，拖着她到她公司的拐角，绷着一张脸，好似被逼的般，别扭又强硬地和她说‘我喜欢你，你必须也喜欢我。’她自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还回了一个超越人体生理极限的大白眼。
她想那一天也一定和今天一般，微风轻抚，长风疏散，周围行人匆匆，徒劳地追赶着阳光。然而，她已经记不清，那些画面太遥远，像是别人的故事，又像是老旧电影里泛黄的老梗，在悠悠上演，却没有了观众。
荣希觉得，他一刀又狠又绝的杀了他所谓的父母，他千疮百孔也自我治愈，他觉得他无坚不摧，却在这一刻败给了她的眼神。
……
J省西南医协会。
所有感染了D病毒的人都被送到这里隔离起来，他们就像困兽，绝望，痛苦，不甘，怨恨，甚至癫赖……这里仿佛是阿鼻地狱，所有的负能量都在这里衍生，它能让你压抑，狂躁，继而连心都变得灰暗，阳光似乎把这里给遗忘了，任由所有的悲欢离合交错，任由生旦净末丑都在这儿上演。
叶芽又陪叶生熬了一个通宵，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很辛苦，痛苦的不是未知的路，而是那种一点又一点的煎熬，和一次又一次的功亏于溃。
结束了一次研讨，步萌正准备去做免疫血清和抗体检测，在经过病房时，她驻足了下，忍不住往右拐。
病房不够，病房外还放着很多病床，形态各异的病人同样的迷茫着，痛苦着，□□着，叹着命运的不公。步萌站在某间病房的窗外，看着里面的场景。
病弱的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大热天的，还穿得严严实实的，撅着嘴，如一副玩具被抢了的小孩一般闹着脾气，她病床边还有个穿得很干净，却有些颤巍巍，满脸是褶子的老头子拿着一颗棒棒糖在逗着不高兴的老太太，老太太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微微将身侧了侧，表示自己绝不会轻易被一颗棒棒糖就哄好，老头子又颤巍巍地转了个方向，继续递给她，老太太干脆赌气地躺下，将被子蒙住头，腿还在被子蹬了下。老头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拉了拉被子，苍老地声音听起来尤为艰涩，他呢喃了一句：“热。”就这么一个字就足以让人酸了眼眶。
不止步萌在看，旁边还有两位小护士躲在窗边悄悄往里瞧，渐渐红了眼眶，或许她们平时并不是这么感性的人，这是人都是向往温暖与希望的，尤其是在你深处无望之际。
老太太是D病毒的感染者，却是第一批治疗有成效的，然而她的伴侣，原本从一个需要老太太伺候的耳背眼盲，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的糟老头，却在老太太倒下那一刻奇迹般好转了不少，他们没有后代，老头子一手照顾了病重的老伴，出奇的利索，虽然两口子还是整天吵吵闹闹的，但是老头子倔了一辈子的脾气好似凭空消失了，今天摘一朵花哄老太太，明天唱首歌哄。
然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老头子的身体看起来是好了很多，但也不过是强撑罢了，甚至比老太太的还差，说是回光返照也不为过，早在老太太病危之际，老头子就因为紧张焦虑过度而突发心肌梗塞，被抢救了回来，只是心脏也一日一日衰竭……
他老了，可有些东西是不会老的。
或许两口子的感情太美好，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这里找慰藉，却都自发自觉地没有打扰他们。
第18章 初生叶芽17
步萌又去到了输液大厅，这里除了病患和工作人员，几乎没有其他人，因为这可是感染的重灾区，工作人员都带着口罩，眼里是压抑和沉闷，无止尽的枯燥工作，头上还有悬颈钢刀，哪怕拥有一颗圣母心，愿意燃烧生命去奉献牺牲，此刻也高兴不起来。
而她的目光看向了角落里一个高大的背影，穿着白色的制服，颀长消瘦，却有种骨子里的矜贵傲然，他在整理着推车上的输液瓶，动作有条不紊却灵活迅速，简单繁杂的工作，却因为他俊逸的侧脸，都变得优雅起来。
荣希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回过头就看见了步萌站在门边，她带着口罩，只露出了好看的眉眼，他忍不住笑了笑，口罩也挡住了他上扬的嘴角，只看得见他弯如星月般带笑的眼睛，他眼里没有酒，却有春与秋，让人心醉。
荣希很高兴，他来这里做志愿者已经有两个月了，却极少见到步萌，她基本都是呆在研讨室或者实验室，难得见一面也是行色匆匆，神色也有隐隐的疲惫。他想，步萌来输液厅或许只是有需要，但他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他的眼里有雀跃，有星辰，有花黄，多少年前的风景，多少年后的模样，都不及他。
“叶芽。”他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了别人，就走到了叶芽身边。
步萌将目光落在了他胸前的志愿者工作牌，“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荣希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说道：“你不要太辛苦，欲速则不达。”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叶叔叔现在的年纪不好太辛苦……”
“这里工作累不累？”步萌打断他。
“还好。”
“你怕不怕？”
“不怕。”
“我让你现在离开，你走是不走？”
“那你走吗？”
步萌面对着他，走近了一步，离他只有咫尺，与他几乎呼吸交融，荣希觉得她似一块火烧的烙铁，他忍不住想往后退一步以缓解自己狂跳的心，但是他忍住了，毕竟离她这么近的机会不多。
“荣希，是我救了你对吧？”
“对。”
“那我可以挟恩以报吧？我救你可是有条件的，该是你付报酬的时候了。”
荣希看着眼前这一双他一看就会沉溺进去的眼睛，睫羽颤动了下，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后，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如若虚空无物的眼睛，带他走出了暴虐癫狂的深渊，纵使它不温暖，却给了他唯一的光。
“可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事需要你帮我，你在这里帮不了我什么。”
荣希忽然笑开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个笑容足以照亮星空，婆娑所有。
“好，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现在就离开，去帮我做一件事。一年半之后，有一场金融危机，波及范围很广，几乎是整个东南亚，经济总量与经济规模出现较大幅度的缩减……”
……
对D病毒的研究虽然到了瓶颈，但是已经研究出了急救方法，也有了对症的药物，防御措施也更健全，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但是副作用都相当大，毕竟每一次抢救，都使用了很多激素，对人体的器官负荷很大，后遗症也多，但是也至少不会来一个死一个。笼罩的阴霾似乎驱散了些，但前路依旧能见度低，甚至看不起方向。
往日风光的西南医协会如今像孤岛般，还到处萦绕着死气，但是今天，却迎来了几位尊贵的客人。
杨骁和他太太杨夫人，以及盛世地产的杨旭都来了，杨骁以副市长的名义过来视察慰问的，而杨夫人是为刷回先前丢掉的名声，至于杨旭嘛，是代表盛世地产来的，还捐了款，可谓人民良心企业家。
几人虽然都带了很多随从，却都没有什么架子，还亲自去慰问病患，给予鼓励和安慰，送曙光送温暖的，像再悲悯不过的大善人。
说来步萌觉得好笑，虽说副市长和盛世总裁的名头很大，能不畏风险地亲自前来，诚意很足，的确令人振奋又感动，让这些绝望的患者觉得上头还没有抛弃他们，但他们却好似忘了一直陪他们坚守的人，无数的志愿者，以及依然在自己岗位不辞辛劳的医生和护士们，所有将生命拴在裤腰带上直接和病毒打交道的科研医学家们，还有陪在身边的不离不弃的亲人……
事实上人人平等是一句挺可笑的话，身份和地位的贵贱是即使你去到火星也摆脱不了的桎梏。假设你是一个乞丐，一个普通人给你一个馒头，你会觉得寻常，哪怕是感恩也不会太多，有些偏激扭曲的甚至会怨恨，怨恨命运的不公，怨恨朱门酒肉臭的世态，而如果是皇帝亲自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馒头，他会觉得皇恩浩荡，天子英明，这个世道还是有指望的，生命还是有诗和远方的……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杨家兄弟还特地慰问了他们这些白衣天使，给予情真意切的感激和表彰，一句‘同志们辛苦了，国家为你们自豪。’说得在场不少人都湿润了眼眶。
叶生作为团队的主力军，站在了最前头，看到杨骁和杨旭的时候他浑身僵硬，他的右手插在白大褂前宽大的口袋里，步萌看不到是否有青筋浮现，但他大褂的下摆已经皱成了一团。
步萌扯了扯他的衣摆，像小时候那般，轻轻的，满是依恋，叶生回过头见看到了宝贝女儿担忧的眼神，他立刻露出了一个我没事的勉强笑容……
步萌叹息了下就转头看像还在发言的杨骁，以及他身后的杨旭，他们显然也是看见了叶生的，就算贵人多忘事，但之前那场官司也足够他记住了，但是也就杨骁特地看了叶生一眼，就再无其他，无怨恨也无愧疚，像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更让步萌诧异的是，站在杨旭身后的一个很美很知性的年轻女子，步萌认得她，他是杨旭唯一的女儿，盛世地产的千金，杨元祺的堂姐杨颖佳。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身精致的职业装显得干练挺拔，因为玲珑有致的身材又不失女人的妩媚。
杨颖佳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眼神清亮，很明显是个通透又聪明的人，此刻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步萌，不加掩饰，眼里情绪纷杂。
果然，瞎哔哔结束后，杨颖佳找上了她。
“叶芽，你好，我听元祺说过你。”杨颖佳落落大方，她的笑容很美，很公式化，却不会让你觉得刻板，即使她一见面就直呼你名字也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亲切自然。
步萌放下手中的文件，也回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杨颖佳你好，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杨颖佳毕业于科伦斯顿大学，目前是盛世的工程总监，年轻貌美，博学多才，可谓人生赢家。
“之前叶小姐为您父亲打得那场官司，我一直有关注，我很佩服你，也很佩服叶医生。”
步萌看着她的眼睛，人的眼睛是最难掩藏情绪的，它是人心最直接的投射，但是此刻，步萌只看见她眼里显而易见的真诚，和淡淡的探寻之意。
“谢谢。”步萌回答得不冷不淡。
“你很善于引导舆论，而且你也很厉害，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用什么方法挖到了曹鸣和燕子胜的龌龊，但是我不希望你用来对付杨家。”她说这话时，脸上依旧是春风化雨般的笑。
“这是在警告我？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对付你杨家？”
“之前我伯母瞒下了元祺肇事的事被一夜间刷遍各大网络，我找了许多技术人员，都无法查询到发始人的踪迹，甚至找了黑客，依旧查询无果，我听元祺说过你的电脑技术很高超，甚至卓绝于群，且恰好你与杨家有恩怨，又与元祺的朋友荣希亲近，很有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元祺车祸的事，而且这引导舆论的手法与模式与你对付曹鸣的如出一撤，我还知道，你在调查曹鸣的时候也调查了杨家，怎么多巧合加在一起，那就是真相了。”
杨颖佳步步分析着，面上有些许晦涩，她闭了闭眼，像是再挥去什么干扰她的念头，语气更加沉着了几分，“我知道是我们杨家对不起叶医生，我代父亲和大伯道歉，我们也愿意赔偿……”
还没等她说完，步萌便嗤笑出声，极尽讽刺，“你们愿意赔偿，问过我需要吗？能赔偿我爸爸的手吗？能赔他的人生吗？你们杨家砸锅卖铁打加起来在我眼里都不上我爸爸的指甲盖！你说你是代表杨家，你爸你大伯知道吗？知道亏欠为什么不亲自来？这二十年来找到我爸爸很难吗？就算找不到，我爸爸现在在这，他们又为什么不来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