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还说了，让你不要…嗯，自责，还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软甜的声音叙说着，被雨声掩盖，被风吹散，却一字一句被珍藏在倾听的人的心里，经久不散。
叶生早已泪流满面，一把将眼前的小人抱进怀里，步萌将头窝在叶生的肩膀上，静静听着他哽咽压抑的声音。
祭拜完叶母后，雨也停了，大雨过后的天空，碧蓝如洗，一道七彩长虹跨过，犹如仙桥般横贯长空，美轮美奂。
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下山的路上，因为道路泥泞，男人又一把抱住了小孩，沉稳有力的走着，身后清风徐徐，混着泥土的清香，越飘越远，渐行渐远的还有墓碑上叶母温暖和煦的笑容。
回来后的叶生，又恢复了以往简单质朴的生活，虽然面上无异，但是步萌还是明显感受到他的变化，他的眉宇间明显平和了许多，像许久不见天日的人，忽然被沐浴了阳光，整个人都是和煦的。
诊所又照常开业了，而叶生还在潜心研究那药典，也尝试着自己配药，每日除了照顾女儿，就是窝在他的实验室做实验，他也采取了一些效果显著，也确保无风险的药给诊所来看病的病患使用，效果喜闻乐见，而叶生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但他整个人好似落进了水里的鱼，肆意的畅游，乐在其中。
步萌对这样的现状很满意，但总有人来找茬。
这一天，因为有一个病人不便动身，所以叶生上门看诊去了，步萌一个人在诊所呆着，家里就只有叶生一个大人，步萌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长大，他就诊，步萌也陪在诊所，长大了些，步萌就给叶生打下手了，抓药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叶生也一直觉得自家宝贝不只乖巧懂事，还顶顶聪明，真是哪哪都好，也为她能有这样的医学天赋而高兴了好久。
就在步萌坐在沙发上看书时，一位穿着泡泡袖短衬衫和喇叭裤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画着妆，盘着头发，这个造型在这个年代还是挺摩登的，只是和这质朴的村庄有点格格不入。
步萌认得她，她年轻时是落海村的村花陈莲，后来嫁给了一个煤老板，风光了几年，但也好景不长，那煤老板的煤矿开采不合格，出了人命还被告了，煤老板卷款跟情妇和私生子逃跑了，留下陈莲孤儿寡母的。
陈莲环顾地扫了简陋的诊所一眼，眼里明显的嫌弃，她看向步萌问道：“你爸爸呢？”
“出诊去了，请问阿姨你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达。”虽然不喜欢这女人，但是该有的礼貌步萌还是有的。
陈莲本以为叶生一个粗糙的大男人照顾不好一个小孩，但看着眼前口齿清晰，还很有礼貌的小女孩，倒是有几分诧异，虽然她穿得很磕碜，但是粉雕玉琢的，整条村都找不出这么好看的小孩了，人对美好的事物都会多几分宽容，陈莲僵硬地换了张笑脸，坐到了步萌身边。
“阿姨有点头疼脑热，想找你爸爸看看罢了。”
“哦。”步萌淡淡地点头。
陈莲一时不知怎么聊下去，她实在是不会讨好小孩，“额……不知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阿姨，头疼脑热可不是小病，我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阿姨你要是烧成个傻子就不好了。”
陈莲：“……”你才烧成傻子，果然有教养什么的都是错觉，“没那么严重的，我也是听说你爸爸的医术好，而且开的药特别有效，附近几条村都找他看病呢，连城镇里的人都闻名而来。”
“那是自然。”步萌欣然替叶生接下了她的赞美。
气氛又一度陷入了尴尬。
陈莲又尬聊了几句，收获了步萌不冷不淡的回应后，就办隐晦办试探地问了一句：“芽芽想不想要个妈妈呀？”
步萌抬头很认真的看着她道：“想啊！”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妈妈呀？”
“反正不是阿姨这样的。”
陈莲：“……”
第5章 初生叶芽4
陈莲额角青筋直跳，她压抑住喝骂这死丫头的冲动，僵着笑脸问道：“为什么？”
“阿姨长得没我好看，不会治病又不会做饭，要来没用呀。”步萌一本正经。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处，童言无忌，她可以肆无忌惮，像陈莲这样的女人，生性薄凉，还好吃懒做，一身富贵病，明明一无所有想傍着叶生，还要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样子，好像他们家占了多么大的便宜，她多么委屈一样，让人倒尽了胃口。
陈莲：“……”好气！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想着家里的钱都被她挥霍得差不多了，她还有儿子要养，她那点破事谁都清楚，根本不会有人娶她，而叶生刚刚好，有个诊所收入稳定，为人还温和，应该好拿捏，且对一个不知来路的孤女都这么疼爱有加，应该也不会虐待他的宝贝儿子。
想着想着她就咽下了那口怒气，“那芽芽记得你小勇哥哥吗？想不想有个哥哥陪你玩，保护你啊？”小勇就是她的儿子。
“不想。”
陈莲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通红，“为什么？”这问得简直是咬牙切齿。
“因为他经常流鼻涕，还经常被人打，怎么保护我？”
陈莲就这么被她气走了，高跟鞋登登的，像要把地板戳穿。
时间如梭，它从不对任何人温柔，日子就这么四平八稳地到了九月，步萌要去幼儿园了。
说是幼儿园，也不过是村子里简易的托儿所，里面的小孩都是父母没时间照料，所以放这儿让其和小伙伴还有老师一起玩耍的。
至于叶生，他即使再忙都很愿意把女儿带着身边，但是他觉得女儿懂事过了头，让他心里熨贴的同时也自责，以为跟着自己这个糙汉子把女儿的童真给磨灭了，而他希望叶芽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让她和同龄人相处是必须的。
这就苦了步萌了，一群毛孩子，她心再大都无法真的和他们玩到一块呀！
好死不死那陈莲的儿子小勇还和她同班，也不知道陈莲和他说了什么，对步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各种挤兑她，还带着一帮小屁孩孤立她。
这倒好，步萌松了一口气，清净！
放学的时候，小勇带着他的一群跟班从步萌身边经过，还故意撞了下步萌的肩膀，微园的小脸呲牙咧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步萌是他的生死仇敌呢。
“哼，你爸爸又老又穷，才不配当我爸爸！”
清脆的童音本该是天籁，但是停在步萌耳里，刺耳得让她的璀璨的眸子都暗沉了下来，她抬头很认真地道：“我爸爸很爱我，没有抛弃我！”
这句话对于年幼被抛弃的小勇来说无异于诛心之言，他的眼眶迅速通红，恶狠狠地道：“哼！也好过你没有妈妈，我妈妈说你是垃圾桶里捡的！”
其他的几个狗腿都纷纷附和，“对，野孩子。”
“没人要的野种！”
天真的孩子，一脸懵懂，却并不无辜，有时候无知才最恶毒。
然而，步萌不是真正的五岁孩子，她也不在意有没有妈妈，是不是被抛弃，她之所以怼小勇，是因为她容不得任何人说叶生的不是，否则她一个大人也不屑于和小毛孩计较。
步萌沉默不语，静静等着叶生来接她。
几个孩子也陆陆续续被接走了，因为村子里之前有人在叶生工作的医院里住过院，正好是叶生被开除的那段时间，当时叶生被诬陷，陷入了多起医闹中，后来就渐渐有叶生医德败坏的名声传出，还愈演愈烈，直到这几年才渐渐好起来。
而叶生饱受挫折后回到村子里也颓废了一段时间，每天邋里邋遢，还嗜酒如命，小孩都绕道走，而步萌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在村民的眼中虽然不至于排斥，但非议是难免的，反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那几位家长看见自家孩子围着步萌说着再刻薄不过的话，也只是稍微斥责了孩子几句，就拖着走了。步萌也不在意，就看着眼前的路，看着那并不伟岸却能为她遮风挡雨的身影渐行渐近。
九月的阳光刺目，恍若烈火金乌跃出地平线，叶生的身影伴着阳光而至，步萌也双手抓着书包，欢快地奔向他。
“芽芽，第一天上学开心吗？”
“开心！”
“有没有想爸爸呀。”
“想！”
风渐渐，欢快的声音随风而散。
叶生生怕步萌在幼儿园被欺负过得不好，事无巨细地询问，步萌也很耐心地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叶生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好似她去了刀山火海，回来要恶补一般，不由得让步萌嘴角抽了抽。
接下来，步萌每天都要去幼儿园受荼毒，还要应付几个神烦又恶毒的小毛孩，她这个阿姨都忍不住想揍这熊孩子一顿了。
还没等她动手，熊孩子就自个忍不住了，小勇一直对步萌的诛心之言耿耿于怀，他的妈妈还叫他好好讨好她，说以后会是他的妹妹，他才不要这样的妹妹！
事实上这个年纪的小孩最为敏感，唯一依赖的母亲这般态度，他又曾被父亲抛弃过，很害怕母亲也会离他而去，他将不安和怨恨都发泄到了步萌身上。
几个熊孩子放学后就跟在了步萌的身后，小勇上前就想猛推步萌，步萌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一个闪身避开了，小勇因为惯性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的他恼羞成怒，回头一脚就踢向步萌，像一头凶狠的狼崽。
其他几个孩子也不观望了，纷纷朝步萌出手，步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任命地出手，几个侧身扫尾踢腿，就放倒了几人。
□□翻的几人，趴在地上怔愣了几瞬，继而是石破天惊的嚎啕大哭，小勇更是气红了眼，强忍着不掉下眼泪，但是声音却哽咽又破碎。
“你居然敢打我，你这个有妈生没妈养的，别以为你不是被抛弃的，你爸爸才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妈妈都抛弃了你！”
他嘶吼出声，步萌却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说不出这话，这话绝对是他从陈莲那里听来的。
“就是，我听我妈妈说，你不是你爸爸生的！”另一个小孩摸着摔疼的屁股恶毒道。
还没等步萌回话，生活就传来一句怒吼，沙哑的声音里，除了坚决还有心疼。
“芽芽就是我的女儿，亲生的！”
步萌回头，就看见了叶生站在不远处，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面色赤红，双眼也满布血丝，像被触碰了逆鳞般的愤怒，或许是他平常太平和太沉稳，此刻暴怒的他，显得有几分狰狞和癫狂。
几个熊孩子显然也被吓到了，也不敢哭了，连哽咽都生生止住了。
而步萌也是第一次见到叶生这般模样，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
叶生好似被步萌唤回了神，他上前蹲下，看着女儿皱着小眉头，心疼坏了，以为她是被几个孩子恶毒的话给伤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步萌抱了起来，像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大手亲抚了下她的脑袋。
回去的路上，叶生一直絮絮叨叨，像说给步萌听，又像在说服自己。
“芽芽不要听他们乱说，芽芽是爸爸的亲生女儿。”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像猴子一样，眼睛也睁不开，只知道哭，我看了都不知道往哪里扔好……后来不到一个月，你长得可好看了，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仙女……”
灿烂的阳光穿过云层，洒落村落的每一片砖每一片瓦，就仿佛古老的日晷，金色的指针流转，而步萌觉得在这一瞬息，她看见了万丈光芒。
步萌一整天都少言寡语的，事实上她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甚至不知道怎么给予反应，只觉得心里酸涩难言，有种冲动，有种迫切，却找不到宣泄口。
而这一切在叶生眼里，觉得女儿闷闷的，又想着那些小孩恶毒的话，他这么单纯的女儿肯定会觉得很难过很伤心，她从小就懂事，很少在他面前哭，也不让他操心，懂事得让他心疼。
他疼在心里，却茫然无措，他是个感情内敛的人，所有的爱和耐心都给了步萌，但是他却总觉得不够，还不够，永远也不够。
叶生走到步萌面前，粗糙的手捧起步萌的小脸，“芽芽是不相信爸爸，爸爸说的都是真的，难道芽芽不希望是爸爸的亲女儿吗？”
说着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扯开了身上的T恤，露出了他的肩膀，一道斑驳的伤疤印入眼帘。
“看，爸爸的胎记，芽芽和爸爸一样呢。”
步萌霎时间有种被烫伤的感觉，心口滞闷的痛传来，鼻尖酸涩到疼痛，泪水像决堤的洪流，簌簌而下。
如果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眷恋的，那么她希望能把这一刻永远留下。
步萌死死看着叶生肩膀伤的伤口，九个排列整齐如戒疤的圆点，X型伤疤刺狰狞刺目，刺得她生疼。小孩子的皮肤愈合能力好，她的伤疤早已淡化，疼痛早已不再，而叶生的反而更深刻可怖。
步萌不知道叶生什么时候刻下的，只知道这一刻她肩头的伤疤在发烫，痛得她泪流不止。
她抱住叶生的脖子，第一次如小孩一般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你就是我爸爸。”
“你就是我爸爸。”
一边又一边，不厌其烦。
第6章 初生叶芽5
步萌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软弱的，从来只知道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她，头一次想叫痛，如此的脆弱，像一个真正的孩童，只想全身心依赖他，她不懂表达感情，但是她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冰封的心脏破土而出，疯涨着，纠缠着，千丝万缕，那是一种直到万物寂灭也无法割舍的东西。
似成相识，又遥远的像是别人的故事。
看着紧紧抱着他哭泣的稚童，叶生心中满满的酸楚在发酵，又似烈火在煎熬。
他眼里雾气翻涌，几乎要溢出泪水来。
他希望被女儿如此依赖，他们像这世界孤独的旅客，又像是互相疗伤的野兽，因为亲情的牵绊而彼此治愈，彼此成长。
第二天，步萌去了理发店，给自己换了一个新发型。
地中海。
叶生看着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剃了个地中海的头，只觉得天雷滚滚，怒火中烧的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晕厥过去。
“芽芽，谁给你剪这样的发型。”叶生面红耳赤，他是不会觉得是自己女儿智障地去剃一个这么奇葩的发型，只以为是哪个杀千刀的捉弄自己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