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杨嘉鸣靠在椅背，深呼吸着，他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得青灰，继而是憋得通红，他觉得脑子里好似被塞进了一个蜂巢，嗡嗡作响，天旋地转的感觉让他头痛欲裂，他拉开了书桌右侧的抽屉，取出药瓶，服用了一颗降压药，情绪才稳定下来。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证据有没有流出去？”
顾曦明白他的意思，这并不是很难的案子，只是很少人会怀疑一个九岁的孩子，但是贺新芳找来的都是顶尖的人才，什么案例没有见过？他们介入了调查，致宁是凶手的事实已经兜不住，但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那一切就好办！
“没有，实质证据我都截留了，所有的化验都是我私自进行的，并没有告知任何人。”顾曦的心情也很微妙，她迫不及待想逃离这里，去呼吸一下新的空气。
“小曦，你做得很好，伯父代表整个杨家感谢你了。”杨嘉鸣好似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伯父，您也该给伯母一个交代，她也很不容易！”
“我会的，我会的……”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是打给他的助理的，让他派人去盯着柳茹，防止她报案，胡言乱语……
顾曦看他这番举动，心里有些微妙，口口声声说照顾不好妻子他也有责任的男人，在儿子与妻子之间，选择是那么干脆，这中间还隔着两条人命！
许是发现了顾曦微妙的眼神，他尴尬地咳了下，“是我对不起你伯母，但是……致宁他只是不懂事，我对他关心太少，他太聪明，但小孩的善恶观念还没有形成……”
似乎自己都解释不下去，他停下了，眼眶渐渐泛起了泪光。
顾曦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对杨伯父表示同情，可杨伯母也同样无辜，致宁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喜欢甜甜地喊她姐姐，温软可爱……
“伯父，你应该带致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
步萌那边。
“杨致宁那个小畜生……我就猜到是他，他很可怕，总是让人心里发毛，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小孩？”
歇斯底里过后，柳茹整个人都瑟缩了起来，一直后退，恨不能将自己缩进世界的缝隙，满脸的惊惧让她的五官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尖叫了一声道：“我想要他偿命，我的两个孩子啊，一个才四个月，会哭会闹，还有一个都没来得急看这个世界一眼……老天不公，为什么这种神经病不把他关起来？我做了什么孽？我对他那么好，他给我端碗毒药我都不敢不喝，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呜呜呜呜……”
柳茹蹲下，缩成了一团，瘦削的肩膀看起来赢弱可怜。
“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不是又怀孕了吗？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步萌劝了一句，她对柳茹也实在是有些同情，遇到了个精神病态者，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连治罪他都难！她早就替她把了脉，发现她又怀孕了，估计她也是知道自己怀孕了，在杨家才会将自己锁在阁楼里，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柳茹似乎如梦初醒，或许能唤醒心碎的母亲也就唯有孩子了，她梦呓一般自喃，“对啊，我又怀孕了，我的孩子回来了，回来找妈妈了……”
“你打算怎么办？”
步萌一问话，柳茹如惊蛰般猛地抬头，死死抓住了步萌的手，指甲刮得她生疼，她一字一句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淬了毒般状如厉鬼。
“帮我，求你！哪怕不能让他们偿命，我也要杨嘉鸣和杨致宁身败名裂，要让他们背负我儿子的命到死！”
“好！我帮你！”
而步萌不知道的是，原剧情中，真相也是水落石出了，却因为顾曦和杨嘉鸣的有意包庇，一切罪恶都被掩埋，最后杨嘉鸣将资产转移到了国外，在国外给杨致宁做心理治疗，后来杨致宁还被全球天才俱乐部相中，成了让华国人为之骄傲的神童！
柳茹则是没有步萌和贺新芳的帮助，接连失去了三个孩子，真正的疯癫了，杨家为了隐瞒消息将她软禁了起来，她活在仇恨和臆想里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
……
步萌刚离开不久，杨嘉鸣派来的人就强行带了回去，哪怕她挣扎得再厉害都是徒劳，杨家的解释是自己夫人精神不正常……
就在杨嘉鸣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消息，甚至对贺新芳请来的侦探和律师威逼利诱时，还未等他部署完，这件耸人听闻的事就疾风电掣般席卷了整个网络。
好几个大型网站，这则消息都悬挂在头条上，还不是以流言的姿态，而是详细到令杨嘉鸣绝望。
除了案情的细枝末节，事无巨细之外，无论是柳如语音和书面上的指责都有，还有侦探和律师的联名书，甚至是顾曦口中所说的已经截留下来的证据，无论是指纹报告，化验报告甚至是视频都有，历历在目，刺得杨嘉鸣胆寒。
杨嘉鸣汗毛倒竖，他一边联系公关决绝网络上，一边命人看紧了柳茹。
他迫不及待打了顾曦的电话，刚接通就破口大骂，“你不是说证据你都截下了吗？现在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致宁！”
杨嘉鸣来回踱着步，空调开得很低也依然觉得滞闷得可怕，杨致宁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的骄傲，是他和亡妻的孩子……他不能这么毁了！
他知道这么质问顾曦实属迁怒，放出消息的不会是她，可这个时候，即使是圣人也难免迁怒！
“杨伯父，你冷静一点。这应该是化验部流出的消息，这方面我会调查……”顾曦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致宁不会有事，他还小……”
“这不是过失杀人，这是有预谋的，还是两次，在其他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恶魔了，他是我杨家的继承人，不能泯然于众人，虽然不用坐牢，可他一辈子都毁了！”
杨嘉鸣打断了顾曦的话，如果步萌在场一定会想笑，你还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恶魔？
第70章 还我狗命4
杨嘉鸣是忙得焦头烂额，顾曦也着手调查信息泄漏的事。
让杨嘉鸣绝望的是，他的公关团队告诉他，网站上的帖子全都撤不了。
“联系网站，告诉他们多少钱都行，只要给我撤了！”杨嘉鸣强压住暴虐的情绪，他知道他必须镇定理智才能打赢这场仗。
“总裁，撤不掉，是有人黑了网站挂上去的，网站内部也在解决。”
“那就让阿鬼的团队去解决，实在不行就去联系一下别的黑客，多少钱都无所谓。”
阿鬼是杨氏的工程总监，也是一名黑客，电商集团从不缺这样的人才！
杨嘉鸣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些都是大型的网站，有的甚至是中央网站，防御系统简直堪比腾讯的充值系统！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还用来针对他？贺新芳请来的？
不可能，慕家绝不会为了柳茹而选择和他彻底撕破脸！还没有在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来的时候，贺新芳又上门了。
这次她又带了律师，还甚至报了警，是举报他非法囚禁他人，阻碍他人人身自由。
杨嘉鸣自顾不暇，柳茹又发疯了一般大闹了一通，有了警方的介入调查，柳茹最后还是被带走了。她是铁了心要和杨家死磕到底，两天后就去法院提出了诉讼，告杨致宁谋杀，还告了杨嘉鸣和顾曦包庇，企图隐匿销毁罪证。
这一案件很快就轰动了全国，无论是事情的严重性，还是主人公的话题性，特殊性一样不缺，还有头条高挂宣传，就连国民正义女神都被牵扯了进来，步萌写头条的时候也没忘记浓墨重彩地描写顾曦，连她如何料事如神地查案，怎么从细枝末节中发现真相，到最后却选择包庇凶手的心理都描写得一清二楚，哪怕杨嘉鸣和顾曦手眼通天都不可能压下来。
顾曦不是喜欢出书吗？不是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用上帝的视角去分析别人，评判别人吗？不知道她被人评判得爽不爽！
最震惊的莫过于杨家的佣人，他们细心照顾的小少爷，软糯可爱，活泼开朗的小男孩真的是残害了两条生命的凶手吗？一个八岁的孩子，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去谋杀人？
管家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他将自家少爷视为自己亲孙子般疼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少女，走前对他家少爷说了句‘你真的很聪明’，这是一句极为普通的夸奖小孩的话，可是如今回忆起来，她的表情是那么诡异……
他忽然回头看向正在看电视的少爷，电视正播放着杨致宁杀人的新闻，可是他本人却看得不亦乐乎，他忽然回头看向管家，笑容很甜得像腻人的雪糕，声音很清亮。
“管家爷爷，他们说的是我吗？”
管家不知为何心里毛毛的，背脊好像被冻住般僵硬，平时他只觉得自家少爷的眼睛很好看，黑曜石般，闪烁清亮，一看就很机灵。可如今看来，那里面是没有笑意的，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就好似凶猛的野兽一样，在弱小的人类面前，没有狠戾，没有藐视，可这就是最大的藐视，冰冷而无情！
“怎，怎么会是少爷，少爷才不会做那样的事呢。”老管家第一次说话不利索。
“可是是我做的呀，被发现了呢？我只是不想要弟弟，妈妈有弟弟就不会听我的话了……”
有风穿堂而过，寒凉了人心。
……
因为事情的恶劣，且到了全民皆知热议，压都压不住的地步，警方全面调查，当然也包括杨致宁。
有心理专家对杨致宁做了心理鉴定，不出步萌意料，他是精神病态，也就是病态人格，通俗一点就是反社会型人格。
他甚至有点严重，因为年纪小智商高，所以他更难自控，情感缺失，难以体会感情，也就是丧失感同身受的能力，甚至没有什么同情心，他所做的冷漠的，病态的事是不在他的情感认知范围内的。
所以，他觉得理所当然！
这些都证明了杨致宁是一个危险份子，毕竟天才和疯子只在一念之间。
……
外面的风雨与步萌无关，她在五星级的酒店当起了服务员。
然而，顾曦找上了她。
顾曦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她很肯定那些证据不是她手中留出去的，那么只可能是鉴定机构，可她都是分开鉴定的，也没有表露过鉴定目的，能这么精准地得到这些消息，显然是通过她，而且对整件事都很了解，且还能得到柳茹的证词和贺新芳律师和侦探的联名书，能够接触到这一切的，除了沈静知，不做二人。
她也调查过沈静知，来自粤省，家世很清白，祖父和父亲都是了不得的烈士，成绩很优异，考上了京都军校，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与贺新芳有什么纠葛，就算有也不会熟到让她代表自己去拜访杨夫人。这整件事都透着蹊跷。
“沈小姐，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
顾曦依旧穿着一身笔挺的职业装，这次是白色的，让她看起来攻击性没有那么强，知性优雅，这碧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好似专门为她打造的水晶宫，蓬荜生辉不外乎如是。
“谈吧。”步萌喝着水果茶，垂着眸淡然道。
“你似乎对我有敌意？”
“是吗？”
“你别否认，我学过微表情心理学，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想掩饰，你不只是有敌意，还很不屑，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或者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屑，但……这应该不能作为你伤害一个孩子的理由吧？”顾曦微笑着，双眸却很是冰冷逼人。
“我伤害了谁？”步萌无语。
“杨致宁。”
“检查官就这么信口雌黄，说话都不需要讲证据的吗？而且……”步萌笑了下，“你要开诚布公的谈，你带什么录音设备？”
顾曦怔了下，继而也笑笑，大方地从口袋掏出了录音笔，又将自己的右耳环摘下，当着她的面关了，然后放进了包包里。
“对不起，职业病。现在可以谈了吗？”
“谈什么？”
“你为什么散播杨致宁的信息，你这样会毁了一个孩子，他做错了事还有悔改的机会……”顾曦语气算得上好，甚至带着教育警示的意味。
可步萌却觉得很可笑，“谁和你说是我散播的，有证据吗？而且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问题吗？死去的孩子什么也没做错，他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谁给你的权利去给别人悔改的机会？”
这话堵了顾曦一下，她顿了下道：“你这样的思想太偏激，我就不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话，但逝者已矣，致宁才八岁，他懵懂无知，我也不说他就没错，那错已经酿成，怎样弥补才是关键。你的方法太极端，这样的影响是很恶劣的，而且你的行为本身就是网络犯罪，别以为这世上就真的没有比你能耐的黑客了。本来很有可能将致宁引回正途，他这么聪明，他以后会有很大成就，他可以用一生去赎罪，我和他爸爸都会监督他，可你这么一闹，他很能走得更歪，还一辈子都无法翻身，他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连改正的资格都没有！”
顾曦一口说完，她见步萌表情诡异，但还是总结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再搭一条鲜活的生命进去不值。”
“嗤～”步萌嗤笑出声。
“你是上帝吗？谁给你的资格在这里做判决，这就是你包庇的理由？你怎么不下去问问那两个孩子原不原谅，问问他们的妈妈原不原谅？懵懂无知就代表无辜吗？”
“我没想过要包庇，可这件事即使立案了，也不会有别的结果，只是赔偿，还可能赔上致宁的一生……”
“停！”步萌打断了她，“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以后你被人杀了两个孩子的时候，你还能说这样的话吗？”
顾曦本就冷淡的神情更冷了几分，“好好说话，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假设！”
步萌站起了身，看了眼落地窗外的太阳，它耀眼刺目，无喜无悲，路上的行人有多少是藏污纳垢的灵魂，可没有人停下来，细数身上的罪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