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待呼吸平复了,方缓缓放开她。
周鶯鼻头酸酸的,别过脸不肯瞧他。
她不是傻子,周家别院是谁置备的,今天的行程是谁安排的,她很清楚。
可她过去十六年的经历和智慧还不足以让她应付好眼前发生的一切。
想斩断和过去的联系,谈何容易。
“想我不曾?”顾长钧从后拥上来,周鶯躲不掉,也懒得躲了。
她不肯答话,顾长钧也不恼,轻啄着她耳际,瞧她雪亮的肤色泛起一点一点的粉霞。
“我很想你。”过去二十几年他都不曾对谁说过情话,如今说起来,竟也是驾轻就熟半点没有阻碍。
“办公事的时候想你,回家的车上想你,柏影堂读书的时候想你,和幕僚们议事。好几回走了神……”
伴着灼灼呼吸,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滚了一层滚烫的温度。
周鶯耳尖红透了,别扭地咬着唇。
“以后,别再来了……”她声音低柔,却很坚定,“我和你不成的,不管怎样,你都曾是我三叔……”
“谁说的?”顾长钧轻轻笑了下,“我说成就成。”
“可我……”
“我知道,你不情愿。我可以等。”顾长钧勾住她下巴,叫她转身瞧着自己,“周鶯,这一世,我只想与你共白头。”
“我知道不容易,但你记着,我顾长钧,是真心实意的爱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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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楼下厅中一个人都没有, 顾长钧只身从楼上下来,他的亲随牵马过来迎着。
周振夫妇都在外头候着,目送顾长钧远去, 严氏扯着周振袖子:“那个就是顾侯爷?”
周振点头:“是。”
“这么年轻, 还这么俊?”严氏原以为顾长钧和自己年岁差不多, 实在没想到周莺喊三叔的人竟然才二十来岁。再想想周莺的模样,和这安平侯可是挺相称的。
严氏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全天下的好都叫她们娘俩儿占了?她刚嫁过来那两年, 就觉着婆母偏心, 周芙十二三岁就出落成了大美人儿, 前来求亲的络绎不绝, 婆母挑挑拣拣总没合意的,总觉着人家配不上自己的闺女。后来周振将周芙送进宫, 婆母恨得几年没和儿子说话,连带也埋怨她,至今也不肯给半点好脸色。
如今这个周莺,一样是一副狐媚脸, 竟然引得凶名在外的安平侯也动了心。
周振回头瞥她一眼:“干什么呢?还不去把莺娘接下来,一会儿回家去,给她温点儿暖身的汤,可别叫她着凉了。”
严氏咬牙道:“成婚这么多年, 怎不见你这么关心过我?”
“你懂什么?”周振不耐烦地摆手,“还不去?瞧她等急了,要不快活。”
周莺若有个三长两短, 顾侯爷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那厮的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
**
夜深了,眼看年关,连宫里也有了几分祥和的气氛,从正阳殿到御书房,一路都挂着大红灯笼。御书房里,晋帝对着几张奏疏沉默着。罗贵妃披了件薄衫,慵懒地从里头出来,“皇上,您怎么起来了?”
晋帝叹了口气,朝罗贵妃伸出手:“来。”罗贵妃缓步过去,偎在晋帝怀抱中,移目看向桌面上摊开的奏疏。
看到上面的字迹,罗贵妃面色一凝,跟着蹙起双眉。
是顾长钧的字。
走笔游龙,银钩铁画。旧年她求得他一张习字贴,学他的样子写字。他读兵书,她也借来几本研究,想跟上他的步子,想熟悉他的喜好,怕以后若在一起会没话题可说。
好久远了,过去的一切像一场梦一样,有时她醒来,看到自己置身深宫做了宠妃,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十年宠妃生涯,漫长的像一辈子。她把生命都在这里耗尽了,唯一可值得追忆的,却只有那点旧年记忆。
可连那点记忆,也对她太残酷了,她这一生,几乎就没有过快活的时候。
心死的那天,她就已在这世上死了,活着的不过是具躯壳。
晋帝叹了口气:“顾长钧平北乱回来已有一个月了。他请旨封赏有功之士,这折子已压在朕的案头许久。”
罗贵妃压下舌根的苦涩,伸手勾住晋帝的脖子,“皇上为何不赏他?他位置已够高了,再往上,怕要封王公了吧?”
功高盖主,没有帝王会不忌讳。罗贵妃随口一句话,叫晋帝蹙了眉。
“他有功。”晋帝笑了笑。可他难道无罪?欺瞒君上,亲近逆贼,收容逆臣之后,他的罪,就是立时斩了也不算冤。可晋帝要怎么开这个口。
怎么解释周莺的出身。
怎么昭告天下,自己的宫妃和自己的儿子有染。
怎么舍得下这张脸?怎么舍得男人的尊严?
太丢脸了。
只能憋在心里,强行忍住。
他是男人,是君王,这种事当年不能宣告天下,如今更不能。
史书上会留下耻辱的一笔,永远抹不去。他将给后世耻笑,永远抬不起头。
这些年的文治武功,平定天下,什么功绩,也都给这污名遮掩了。
晋帝捏着拳,目中有恨。罗贵妃捧着他的脸,嘟着嘴道:“皇上,怎么了?是不是臣妾说错话了?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应该说,只是……只是那顾长钧听说出了名的傲慢,上回灵王选妃,他不是还恼了太后?好像他家的侄女儿,连咱们皇家人都不配娶似的……”
晋帝松了手,和罗贵妃拉开些距离。
“外头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罗贵妃抿抿唇:“听说了,顾长钧罔顾人伦……和侄女儿,听说还给侄女儿找了个人家,逼着人家认了那女孩儿做闺女,好叫他能名正言顺的……”
外头传的有点难听,罗贵妃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晋帝揉了揉眉心:“朕正为此为难。你看看御史们的谏书都堆成山了,说顾长钧品行不端,要朕削了他的爵。”
罗贵妃抿唇笑笑:“这么严重啊?按说,男人家喜欢一个姑娘,哪怕强取豪夺闹出人命的也有,只要能粉饰太平,也没谁会盯着不放。这顾长钧,怕是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了,臣妾也有耳闻,说他桀骜不驯,谁的面子也不给。”
过去天下未定时,顾长钧这性子是晋帝手里一把好用的利刃,震慑了不少不轨之人。如今盛世太平,这性子就有些不合时宜,叫晋帝心里隐隐不快起来。
不过这种话晋帝自然不会说出来。
“长钧是有点固执。”晋帝叹了口气,“朕想着,其余的将士论功行赏,至于顾长钧,朕还得思量思量。”
想到周莺,想到顾长钧和周莺在一起,他心里闷闷的,特别不痛快。
罗贵妃瞧他脸色,似乎有些失落似的,凑近些试探道:“年节近了,每年都赏赐些东西给外臣。顾长钧那个侄女儿,倒和臣妾有些投缘,臣妾想着,过几日召她进来说说话儿。”
“也好。”晋帝眉头舒开,抚着罗贵妃的脸道:“你也委婉地劝劝,叫她与顾长钧远着些,朕总不忍心长钧走了歪路。”
半晌又道,“前儿高丽贡的珊瑚珍珠头面,你拿去赏人。”
罗贵妃垂眼应了,转过头露出一抹苦笑。
她重新回去睡下了,躺在淡金龙帐里头,旧年那些事,一件件地涌了上来。
那年她才十五,早就听说姐夫麾下有个青年生得挺拔俊俏,出身也好。某日她随姐姐去营中给姐夫送饭,第一回 见到顾长钧。
他黑着脸在训手底下的新兵,额上有汗,十八九岁的模样,倒有几分威严。
后来见得次数就多起来,他要随军出征前夜,她给他做了一双靴子,隐秘处绣着小小的兰花,不打眼,但她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
还有一封手书,暗示若他也有意,就穿着这双靴子出来相见。
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心潮澎湃地等着他的答案,暗恋了大半年,他不是呆子,总该有些感觉吧。要不要在一起,要不要珍惜她这份情谊,他总该有个回应了吧?
次日她早早来到校场,远远就见他穿着那双新鞋。
当时她欣喜若狂,当着众人面前就朝他冲了过去。
她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那张写满厌恶的脸。
罗贵妃现在想到,心里还止不住地剧痛。
太难堪了。
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就在那天。
他的眼睛,凌厉的像一把剑插在她胸口,每每想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名字,她都疼得没法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年中考核,总算等来了。
迟了这么多,没脸见你们了。
二更估计也要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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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顾长钧是从那以后不穿自家针线上以外的衣裳的。
那时吴尚书在西营历练, 顾长钧才随韩将军从北地打仗回来。军中都认得他,身手好,反应快, 样貌也好。顾长钧人还没及冠, 身上就已背了不少军功, 皇上欣赏他,在西营也受敬重。
吴尚书娶妻早, 家里姬妾也不少, 对女人还是了解的, 那时罗采茵天天往营里跑, 借口替姐姐来送东西, 吴尚书明眼瞧着她目光黏在顾长钧身上,想到顾府门第不差, 也不算辱没了妻妹,顾长钧又着实是个有出息的,将来成就不会太差,吴尚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劝妻子吴夫人说:“妹子迟早要嫁人,这姓顾的也算一门相当的。”
只是送靴子过来那天,顾长钧恰好有事在外,吴尚书为了哄罗采茵先回去, 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亲手把东西转交给顾长钧,自己却转眼就被宫里叫走了,就把东西交在副手手上。顾长钧夜里回来根本没注意屋里多了什么, 第二日晨起操练,亲兵随手拿了那双鞋服侍他穿,他便穿着出去了。
罗采茵手书的信笺落在榻底下,亲兵也没瞧见。
射箭的时候,罗采茵到了。
少年闭着一只眼睛瞄准靶心,左臂平直地握着弓,破空声起,羽箭精准地射中了红心。旁边的兵拍手叫好,喧闹中他转过脸来 ,那张冷峻的面容就落在罗采茵的视线里。
她心脏砰砰乱跳,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那天太阳很刺眼,是闷热的盛夏。
她还记得自己当日穿着一件最喜欢的玫粉裙子,仔仔细细地上了妆。
旁边的喧闹好像都远去了,视线范围内只有他,只看得见他。
女孩儿眼底有激动的泪花,忍着羞涩仰头对心上人道:“你既应了,可不要反悔。”
少年的脸色有点怪异,似乎没听懂她说什么。
他收了羽箭,背着弓就要离开。
罗采茵一时情急,扯住了他的袖子:“喂,你去哪里呀?”
顾长钧陡然转过脸来,他目中的神色吓得罗采茵一怔。
那双眼睛,连半点温度都没有,更没有丝毫她以为的情意。
罗采茵吓得退了一步,顾长钧转身便走。
她身边的侍婢急了,朝他背影嚷嚷道:“你装模作样的干什么?我们姑娘给你做的鞋,你不是已经穿了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这是在逗谁玩吗?”
顾长钧定住步子,垂眼瞧了瞧自己的鞋,他沉默了一会儿,俯下身将两只靴子都除了下来拿在手里。经过前头的火盆,将鞋丢在里头烧了。又扬手招亲兵过来,道:“赔一千两银子给这位姑娘。”
那亲兵硬着头皮上前,对罗采茵道:“对不住姑娘,是小的瞧错了,以为这鞋是我们头儿的,是小的弄错了,实在不知是姑娘的东西。小的给您赔罪。”
一旁早有无数人围在旁观看着,罗采茵犹如给人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窘得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
她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追了上去。
“顾长钧!我问你,你当真对我半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这是破釜沉舟,但凡他有一点儿善念,都不会当众叫她彻底的没了尊严吧?
但她估错了顾长钧这个人。
她在旁远远观望的那个少年,和她心里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寡言少语,不是出于木讷,是真的懒得说话,也是真的懒得理会那些人情世故。
顾长钧抬眼看了看她。
然后他说:“滚。”
**
天亮了,枕畔湿透,已经多少年,她不曾落过泪了。罗贵妃坐起身,宫人掀开龙帐服侍她穿衣,道:“已经去了帖子,待会儿娘娘是在这儿见,还是回秀毓宫?”
罗贵妃拥被倚在那儿,瞧瞧天色,灰蒙蒙的像是一个阴天。她浑身骨头都在犯着疼。
旧年的那些伤痛,在她看来已经有些麻木。撑着宫人的手站起身,罗贵妃抚了抚头发道:“回宫。”
御书房,内外都充斥着那个人身上的气味。她每每嗅到,都有种想呕的冲动。
在一个比自己年长那么多的人身边十年,天知道她是怎么忍下厌恶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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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本是不想进宫的,可如今一没侯府庇佑,二没合适的理由拒绝。谁能不遵圣旨。
严氏忙不迭的给她备车叫她赶紧进宫去,连个想装病的机会都没有。
周莺行了礼,就静静立在外头。罗贵妃的厉害她领教过,软硬兼施,没什么她做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