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些事足够他烦心一阵了。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钟景则近来常被记者骚扰,包括周赫明,在学校都会被记者围追堵截。没办法,他沈家私生子的身份太受瞩目了。尤其是他还不肯回归家族。
记者们太好奇了,纷纷伪装学生,堵到他放学,伸出魔爪:
“周同学,请问你为什么不肯回沈家?”
“跟沈家小少爷的矛盾吗?或者还有什么内情?”
“沈家小少爷直言沈家有你没他,请问你怎么看?”
……
他们的问题很多。
话筒都戳到他脸上了。
周赫明沉默不语,低着头,戴上帽子,拉上口罩。
托了沈家的福,他现在都比二哥有知名度了。
真讽刺!
他抿紧唇,眼神幽冷。
渔灵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周赫明紧紧握着她的手,分个“没事”的眼神给她。
兄妹俩的举动自然引起记者们的注意。
他们很快把话题转到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身上:
“这是你的妹妹?”
“真漂亮的小姑娘,请问对于你哥哥的新身份,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为什么你哥哥不肯回归沈家?对沈家有意见吗?”
“关于他的亲生母亲,可有下落?”
“听闻是宁家的小姐……”
他们提到宁家,宁家就来人了。
一辆黑车缓缓驶来。
宁璋坐在里面,看着外面被记者包围的兄妹俩,朝驾驶位上的两人点了头,看他们下了车,把兄妹俩请进了车。
那保镖说的是:“周同学,我们先生想见您。”
周赫明本来以为是沈长旭,不想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不,也不陌生,亏了沈宁两家的博弈,他关注了沈家,也知道了宁家,更在屏幕上看到过宁璋。
宁璋生得英伟高傲,眉峰冷锐,面上是常年不变的肃穆。
他坐在后车座上,一身黑色西装,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他打量着这个英俊的少年,唇红齿白,很好看,那双笑眼有几分妹妹的影子。
只整体看下来,确实很像沈长旭。
这个认知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观感。
周赫明在他打量自己的时候,也在打量他。
少年人这些天经历复杂,很容易看出别人的眼色。
他知道宁璋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也就对他没了好感,态度很冷:“有事?”
宁璋听他这语气,皱了眉:“你哥哥就这样教育你?”
周赫明:“……”
他这些天听到很多不好的揣测,还都是关乎哥哥的,说他不想让自己回归家族,是沈家给的甜头不够什么的。
他给哥哥带了很多麻烦。
因此,宁璋一提起哥哥,他就如同踩到痛脚的猫,炸毛了:“关你什么事?我跟沈家没关系,你想找他们茬儿,尽情去!我不会认祖归宗,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宁璋听他这么说,竟是露出了笑容:“这话听来不错。”
他跟沈家势不两立,周赫明身上流着沈家一半的血液,也让他不喜。可如果他跟沈家断绝关系,那就不同了。
周赫明:“……”
他不知内情,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是神经病吧?
“神经病”和颜悦色了,一语惊人:“我是你舅舅。”
周赫明:“……”
他做了十八年的孤儿,一夕间,多了个父亲,又多了个舅舅。
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多个母亲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
宁璋敛了笑,沉声道:“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周赫明:“……”
母亲?
这可真是个遥远的称呼。
江市
宁家别墅
宁琅终于把小姑哄出了狭小阴冷的房间。
他带她在草坪上晒太阳,给她拉小提琴。
那是一段悠扬轻快的小提琴,听来能让人的心得到治愈。
宁珂似乎有片刻的清醒,但更多的是昏睡。她没有时间概念,浑浑噩噩的,不去想什么,也不怀念什么。
怀念是痛苦的。
她现在虚弱的连痛苦都承受不起了。
宁琅为她拉完了一曲小提琴,推醒她,教她玩太空沙。
宁珂思绪简单,偶尔会很小孩子脾性,一个玩具也可以玩好久。
“小姑,我给你做个玉米吃,好不好?”
“哦。喜欢吃玉米。”
“饼干怎么样?”
“好。”
他们专注玩着太空沙。
梅媛在一旁织毛衣,她是个贤惠的女人,心灵手巧,能在纯白毛衣上织出大片繁琐美丽的花朵。
宁珂看到了,忽然想到了什么,扑过去,抢了东西,也织了起来。她手上很脏,指甲里都是细沙,很快就把白毛衣弄脏了。
梅媛没生气,看她织了一会,像是忘了怎么织,就温柔地教她:“小珂,是这样的。从这里,绕过去,再这样挑出来……”
很简单的步骤。
于她是千难万难的。
宁珂受了刺激,抓着头发,尖叫起来。她很少说话,声音沙哑,吐字不清,没人知道她的世界里是何等的狂风暴雨。
宁琅想上前安抚,被她抓挠一下,幸而她的指甲经常修剪,不然肯定是一道血痕。可即便是一道红痕,也够梅媛心疼的。当然,宁珂也是心疼的。她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更混沌了,抱着宁琅轻拍着:“小琅乖,妈妈不是故意的。”
她为去世的孩子起过名字,就是宁琅。
后来,他不在了。
宁璋便为新生的儿子取了这个名字。
他曾想让这个宁家的血脉治愈她,可似乎更加刺激她了。
宁琅出生后,宁珂痴狂更甚,几次自杀,后来没办法,送去了疗养院。
她从那里逃脱过,应当是去过沈家,或者偷偷见过沈长旭,看到人家阖家美满了,从那之后,就彻底安分了。
她的心死了。
十几年来,她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宁璋曾放弃过她,狠下心,不管不问,可到底是妹妹,唯一的妹妹,还是把她接回了身边。
他的妻子贤惠大度,当她是妹妹,是女儿。
他的儿子善良温暖,当她是妈妈,是小姑。
尽管如此,她依旧被治愈,依旧没有清醒。
在她的世界里,偏执地爱着一个男人。
宁璋如何不恨?
父亲死了,妹妹疯了,隔着生命和眼泪,他们两家的仇恨不死不休。
周赫明是仇恨的延续。
宁璋知道沈家想得到他,尽管他憎恶他身上流着沈家一半的血液,还是打算认下他。
就这样,周赫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十八年来,他也曾想过这个神圣的称呼,构想过很多她丢下自己的原因。也许是生活所迫,也许是无意弄丢,可真相却是她精神有问题,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自理。
这真是个悲剧。
他连一个恨她的理由都没有。
周赫明走进房间,看着坐在床角处哼歌的女人。她很瘦小,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神智不清,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他不知道说什么,就怔怔看着,直到她发现他,看过来,无声地掉眼泪。
“小琅——”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周赫明没接话,心里想:这是在喊他吗?刚刚到宁家时,好像听到宁璋介绍自己的儿子宁琅。
正想着,一个力道扑了过来。
宁珂抱着他,呜呜的哭:“我的孩子,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声音沙哑,听得周赫明渐渐红了眼睛。
他有妈妈了?
就这么突然的,多了很多亲人?
周赫明下意识地拍拍她的后背,她瘦的厉害,骨架都硌人。他心里莫名难受,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他可以不认父亲,因为他健康、富有、强势、高高在上,根本不需要他。
可母亲不一样。
当宁珂哭着哀求: “小琅,我是妈妈,你喊我一声,求求你了——”
他的心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58章
心软的周赫明喊了一声“妈”,看她泪如雨下, 情不自禁地转开了头。他不想哭, 也不想她哭,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扶她坐到了床上。
“我叫周赫明。”
“我生活的很好。”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怪你。”
他的每句话都在治愈她。
宁珂哽咽难言:“小赫,你、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
她流泪, 又哭又笑:“谢谢你。谢谢你回来我身边。”
周赫明点头, 陪她说了会话,正碰上护工来送药。
宁珂讨厌吃药,觉得苦, 很多次都是又哄又逼的。
好在, 周赫明来了,见她躲闪着不肯吃药,便哄道:“妈妈, 你要尽快好起来。”
宁珂为母则强, 乖乖把药吃了。那药吃了犯困,没一会, 她就打了瞌睡。周赫明伺候她睡下,她确实睡了,却还是抓住他的衣服, 不想他离开。但凡周赫明动一动身, 都能听到她的呓语:“小赫,别离开我~”
现在的她是个大小孩。
周赫明哄到她陷入深睡,才出了房间。
一抬头, 正好撞上门外窥视的宁璋。
他把母子相处的依恋画面看了个干净,心情很复杂:“来吃饭吧。”
周赫明:“……”
他没说话,随他去餐厅吃饭。
渔灵也在,有点拘束,规规矩矩坐着,偶尔跟宁琅说句话。
宁琅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跟她说话,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赫明看到妹妹,坐到她身边,问她:“感觉怎么样?”
“还好。”
“吃了饭,我们就回去。”
“哦。大哥说来接我们。”
“嗯。”
他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吃饭吧。”
梅媛端了一锅汤过来,给他们各盛了一碗,很热情:“当自己家,不用拘束。”
渔灵听了,笑着道谢:“谢谢阿姨。”
“乖哈。”
梅媛拿公筷给他们兄妹俩夹菜:“来,小赫是吧?多吃点。今晚在这里住吧。我们是一家人,也好多亲近下。”
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长辈。
周赫明从小没跟女性长辈相处过,对她很有好感,心里想回家,面上却没说什么。
一家人吃了晚餐,围坐在一起吃水果。
钟景则过来时,夜更深了,自然被宁璋留宿了。
宁璋重视钟景则的到来,跟他在书房里谈论了周赫明的事:“我希望他住下来。他母亲需要他。”
钟景则淡然回应:“这个看他的想法。他成年了,有自己的主意。”
“他自然有自己的主意,可少年人,热血莽撞,需要我们给予指点。”
“宁市长如果真需要我指点,就不会不跟我说一声,就把人接走吧?”
他作为监护人,听到弟弟被人接走了,怎么能放心?
忧心一路,可是积压了很多气的。
只成年人,有气也不好当面发散出来。
宁璋听出他的不满,微皱眉:“我当时只是顺路看他一眼。”
他不承认自己的疏忽,甚至对他的无视。
钟景则讥诮一笑:“那看够了,就放他回去吧。他现在高三,面临高考,不宜分心。”
他本来觉得认祖归宗也没什么,多个亲人,多个根。
可现在沈宁两家的恩怨摆在眼前,他忽视不得:周赫明可能是他们的棋子。尤其可能是他宁璋的棋子。
宁璋没有半点认亲的诚意。
他刚愎自用,又偏执狭隘,早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倘若沈家真不知道周赫明的存在,那么,他被遗弃在孤儿院,怕是离不开他的手笔。
宁璋确实遗弃了周赫明。
可谁知道,按着宁老的意思,那是恨不得他死掉的。
宁家跟沈家是世仇,搁古代法律没那么严明的时候,那是碰到沈家人,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当然,沈家人也一样。
他们都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自然无法容忍掺杂了一半的血液。
宁老要溺死新生儿。
宁璋提出将他遗弃在孤儿院。
从此,生死祸福,各不相干。
十八年后的今天,他依旧是这个信念,只想到沈家想要这个孩子,他就不想对方如愿了。“学习是很重要的。”
宁璋的手搭在书桌上,指缝夹着一根烟:“可钟先生,你知道,有很多东西比学习重要多了。比如,亲情。他的母亲需要他的陪伴。”
钟景则无动于衷:“那是他的事。”
他不支持,不反对,朝他点了个头,往楼下走了。
楼下客厅
周赫明不在,渔灵在玩魔方,看到他下来,不等他张口问,便回答了:“那个阿姨醒了,吵着要见四哥哥。”
钟景则:“……”
他看过新闻,知道宁璋的妹妹精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