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父坐在主位上,忽然端着酒对纪容道:“容姐儿,你打小就和我们亲近,我呢也一直把你当亲闺女,这次要不是你及时送信给我,我们薛家很有可能就要受到灭顶之灾,所谓大恩不言谢,四姑父呢就敬你一杯,聊表寸心,往后你若是嫁了人,薛家也是你的娘家!不说别的,四姑父在一天,你就有一天的靠山。”
他言辞恳切,目光真诚,纪容眼眶一热,端起果酒,什么也没有说,仰头一饮而尽。
纪清媛忍不住泪湿眼眶。
纪容抱了抱她,声音哽咽的笑了两声。
“四姑姑,我也一直把您当作最亲近的人。”
薛正泰颇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纪容竟然帮了他们家这么多……难怪母亲对她这般的好。
薛正阳傻了眼儿,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救了他们薛家于水火?!
“容丫头,你这次救的不止是我们薛家,还有淮北的百姓们,若是水患一起,百姓流离失所,农田被毁,荒年就来了,到时候军饷亏空,流民四起,国家社稷都会被毁于一旦。”
薛正阳瞠目结舌,“有这么严重吗?”
薛文杰瞪了他一眼,薛正泰加了一块烧鹅给他:“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薛正阳悻悻然的垂下头,纪清媛抹了眼泪,看了一眼丈夫,对纪容道:“容丫头,你跟着我们去薛府住吧,我知道你在纪家过得不容易,你爹尚在,我们这么做,是有些唐突,不过我和你四姑父商量过了,到时候就说是我病了,你过去陪陪我,想必你父亲也不会说什么,”
纪容惊愕!
她没有想到四姑姑有这样的打算,不免心下动容。
不过……“四姑姑,我也很想一直和四姑姑待在一起,纪家里,我就只喜欢四姑姑了,只是我每每想到母亲是怎么走的,我这心里就太平不下来,我想四姑姑了就去薛府看四姑姑好不好?反正盛六巷与景福街就只有几条街的距离。”
纪容到底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纪清媛明白,也就不勉强了,反正自己两年内应该都会住在京城,直到这丫头嫁人。
“嗯,既然你这么想,那就随你的意思吧,谁敢欺负你,我们立刻就把你接走。”
纪容忍不住了,四姑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让她觉得……她抱着纪清媛就哭了起来。
一旁的薛文杰有些不知所措,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
薛正泰敛了眼皮,薛正阳和自个儿的老子大眼瞪小眼,明明伤感的场面,莫名的变得有些滑稽。
他甚至在心里嘀咕:女人怎么都这么爱哭啊?果然说女儿家是水做的,古人诚不欺我也。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如今都已经是四月了,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几场晚春的雨,吹落一地粉黛。
纪容十三岁的生辰三月就已经过了,当时薛正泰送了她一方很好的砚台,薛正阳送了她一只襄阳产的笔洗,还心疼的不行,看他那样子,纪容不喜欢也得喜欢的了。
因为纪清媛的缘故,她很喜欢两个表哥,有什么好的东西也让人给他们送过去,因此表兄妹关系也很好。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薛正阳起意要去垂钓踏青,薛正泰忍不住翻白眼,这都春暮了还踏青,“你莫非还活在梦里?”
虽然奚落了弟弟两句,但他还是把手头的课业放下,陪着纪容和薛正阳一起去了郊外田庄上。
这处田庄是薛家在京都的产业,像薛家这样的大户,子孙中是肯定有人会在京城做官的,产业置办的都很齐全,到如今也已经传了几代了。
田地间的豆角苗,辣椒,茄子都长的特别机灵,让久居城中不知五谷的他们不由耳目一新,心情像是田埂上的蹦跶的蝈蝈蛐蛐一样轻快。
田庄风景秀丽,依山傍水,枝头嫩绿色的春芽和婉转长鸣的鸟雀,远处庄户院子里的狗吠声,近处小河沟里水流的声音都显得生机勃勃。
纪容坐享其成,拎了两个小板凳,给了薛正泰一个,然后自己一个,坐在薛正阳辛辛苦苦捣鼓起来的火堆旁守着烤鱼。
薛正阳不由后悔,他怎么就带了两个好吃懒做的人来,“敢情你们这是把我当下人使唤来着?”
薛正泰挑了挑眉,纪容一脸无辜,两个人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纪容心下暗笑,是他自己想来田庄玩的,她又不喜欢吃鱼,不过是来“陪太子读书”的罢了。
庄子上的老仆忙里忙外的帮着给他们打理从小河沟里钓起来的鱼,码了佐料送过来。
他问薛正阳:“三少爷,池塘里养了田螺,用辣椒炒了特别的好吃,要不要我让人去捞些起来?”
薛正阳:“不要。”
薛正泰:“好。”
兄弟两异口同声,不免对视一眼。
第076章 薛家团宠
被自己哥哥这样看着,薛正阳有些没有底气,弱声道:“你又没吃过,拿过来你会吃…吗?”
纪容看着薛正阳在薛正泰面前像是碰到了克星似的,忍不住大笑起来。
薛正泰一本正经:“四妹妹不吃鱼,难道你让她在一边看着我们吃?”
纪容声音一哽,笑不出来了。
“二表哥你怎么知道?”
薛正泰一脸正色,像是在回答夫子的话,一板一眼的道:“你在家里吃饭从来不碰鱼。”
纪容释然,心里暖暖的。
这两个表哥,虽然一个精明过人,看起来不近人情,一个宝气十足,常常闹出笑话,可两个人都对她特别好,像是对亲妹妹一样。
纪容知道,这是四姑姑的原因。
所以他们把她当作嫡亲的妹妹来爱护了。
薛正阳不敢再说什么了,有些心虚的“嘿嘿”直笑。
薛正泰懒得理他,“快点烤鱼,我饿了。”
然后转头温声问纪容:“你饿了没有,要不要让人给你煮一碗面垫垫肚子?”
纪容暖心一笑,摇摇头:“不饿,在姑姑那儿吃了两块芙蓉酥。”
纪府里,朱氏用了午膳,就去了春平院。
纪宏又在发脾气,他如今已经能动了,只是需要人扶着他,卫氏委屈得很,让荣生进来扶着纪宏,纪宏就觉得卫氏对他敷衍了事,心情莫名烦躁,丢了拐杖不走了。
卫氏说不出来的委屈,从前纪宏待她如珠似玉般的好,如今却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
荣生站在一边,感觉屋子里闷得慌,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从前只要这位卫娘子在,总能安抚好二爷,怎的如今却都不同了呢?
荣生想着,屁颠屁颠的去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嘿嘿,二爷您喝茶!”
纪宏冷着脸接了茶,热茶暖心,纪宏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他也没有兴致继续走路了,喊了荣生把他扶到炕上坐着。
卫氏越想越觉得委屈,冷不丁的道:“二爷莫非也是个只喜新人笑的主儿?”
纪宏没有回答她,屋子里安静下来,荣生悄悄地退了出去。
炕边镶着半透明彩色琉璃的大窗扇半开着,窗外的西府海棠又开了。
西府海棠是周氏最喜欢的。
她屋里的陈设被褥之类都以西府海棠花作纹样,处处可见犹如醉红了脸颊的海棠花,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如此炙热而忠诚的热爱一种事物。
纪宏想起周氏刚嫁给他的时候。
她坐在临窗的妆台前安静的描面,新婚燕尔,他也曾亲自执笔为她细细描摹眉间的海棠花钿。
“你就是觉得新妇进了门,心心念念这,所以每日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二爷是不是忘了,你也曾与我如胶似漆不愿相离过!”
纪宏的思绪被卫氏的话拉了回来,他听着耳边幽怨的话,看着卫氏玫红色衣裙上绣着的芍药,眼神渐渐的温和了下来,却觉得十分疲惫,他道:“什么新妇旧人,你觉得我是这么个喜新厌旧的人?”
他摆了摆手“行了,我有些累了,我想歇歇。”
卫氏向来知道如何拿捏男人的七寸,见状抹着眼泪起身,去给纪宏掖了掖被子,关了窗户走到了外间。
脚步声渐远,纪宏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
香炉里燃着他最喜欢的迦南香,可这次他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纪容在薛家住了三天,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佛恩寺的斋菜不错,薛正阳不感兴趣,薛正阳约了同窗准备同游书童山,纪清媛听说之后忍不住的笑,喊了季芳:“去给勤事处的何管事说一声,给四小姐多拨几个护院。”
季芳俏声应是,如意就忍不住笑道:“四小姐如今更像是咱们薛家的小姐了!”
谁知道纪清媛却一脸认真地道:“我还真后悔没个女儿,若是有个女儿,容姐儿也就不用这么孤单了,去哪儿都形单影只的。”
如意汗颜,转头看向冬梅,眼里掩不住的笑意。
纪容正在屋里捯饬,薛正阳跑了过来。
“四妹妹四妹妹!”
红暖把手里的一只点翠钗子放在妆台上,应了一声:“四小姐在梳头呢!”
转身就看见薛正阳进了屋。
他跑的满头大汗,手里不知道捧着什么,献宝办跑到纪容面前,“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薛正阳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纪容偏着头看他:“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你又捉了一只蛐蛐儿还是一只蝈蝈儿?”
“你再这样,下次四姑父考教你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浑水摸鱼了!”
薛正阳就忍不住的垮了脸,长嘘着道:“你怎么越来越像玉堂那家伙了,一本正经像个老夫子似的。”
玉堂是薛正泰的字。
他说着摊开了手,纪容瞥了一眼,看见他手心里竟然放着一颗圆溜溜的鸟蛋!
“你哪儿来的!”
“有个鸟窝被吹了下来,我在地上发现的,差点就被丁伍一脚踩得稀烂,还好我眼见。”
丁伍有些不服气的道:“什么啊,明明是我发现的,少爷也太……”
他还没有说完,薛正阳一记眼刀吓得他把话生生咬断了。
纪容不由想到了小时候和裴元宝一起爬树掏鸟窝的事情,忍不住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那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薛正阳把鸟蛋放在了纪容妆奁里,然后拿了一支簪子起来,“这东西沉甸甸的,戴着能好受吗?”
纪容啼笑皆非!
在薛家这个院子里的东西都是四姑姑给她准备的,样样都捡了好的布置,这些个珠花环佩的都是上品,四姑姑废了不少心血,在薛正阳眼里竟然是嫌弃太重了!
“对牛弹琴,你出去,我等会儿还要去佛恩寺呢!”
薛正阳不以为然,撇了撇嘴,“你真要去佛恩寺啊?”
“那还能有假?”
薛正阳就露出了一副“我心善”的样子,故作老成道:“唉,我能怎么办啊,看在你是我妹的份儿上,我陪你去吧。”
这里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四小姐准备好了没有,二少爷已经让人套了马正等着呢!”
红暖走进来,纪容不由微愕,不是说个同窗约好了要去同游书童山吗?
第077章 佛恩寺吃斋菜
薛正阳跳了起来,“那家伙不是说不去吗?真是书生难伺候,心思说变就变。”
纪容抿了嘴笑,和薛正阳一起去给纪清媛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见了薛正泰,薛正阳就扭了上去,“二少爷,您的心思也太六月了吧,说风就是雨的,你不是不去吗?”
薛正泰早就习惯弟弟这副宝塞塞的模样,挑了挑眉上了马车,“同窗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纪容释然,上课马车。
佛恩寺坐落在山腰,空气清新,古柏苍天,远远的听见有悠悠钟声传来。
纪容是活了两世的人,她相信世间有很多东西存在而无法解释,闻见这钟声,不禁有些失神。
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路人。
寺门掩映在苍翠葳蕤间,有熙攘几个香客行走其间,纪容等人的到来显得格外隆重了。
薛正泰只带了两个护院进去,剩下的四个留在外面等他们,以人数过多,看起来嘈杂纷乱了些。
纪容觉得这样也好,免得惹人注意。
听说是来上香的,小沙弥领了他们进去。
佛恩寺共计佛堂一百零二间,是从前朝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不停的扩修,看着延绵到深处,都是黄墙黑瓦,青松绿柏。
拜了菩萨,薛正泰让人去说一声中午他们在佛恩寺用饭。
听说是工部薛侍郎家的公子小姐,佛恩寺的主持亲自过来了。
“不知贵客远来,老衲有失远迎,失敬了。”
薛正泰起身拱手还礼,“主持过谦了,谈不上贵客。”
方丈笑道:“令尊为天下社稷贡献良多,薛家为世人敬仰,自然是贵客。”
隔着韦扇的纪容心下微动……佛恩寺远离红尘,消息竟然也能这般精通,看样子这主持只怕的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的。
两方客气了一番,主持笑着退了出去,小沙弥送了斋菜过来,薛正阳瞧着这些菜式忍不住眉眼一动。
“这青菜炖豆腐,做的像肉圆子!”
纪容坐在了薛正阳下首,看着已经此生第一次吃,实际上一世不知道吃了多少次的斋菜,心情复杂。
她那会儿是永昌伯府的二夫人,是佛恩寺的常客,尤其是庄明浩跟着公公出征之后,她怀着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往佛恩寺跑,佛恩寺里的比丘尼都把她认熟了,常常与她论说佛法,为她解心头疑惑。
“不是说要过来吃斋菜吗,怎么不动?”
二表哥薛正泰的声音响起,纪容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随即低头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