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子白月光(重生)——绮里眠
时间:2020-03-06 10:18:31

  容晚初信赖殷长阑,对他安排的太医也不会多做计较,到这时才记起大约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凤池宫的脉案就都交在了杨院正手里。
  如今开着方子替她调养身体的也正是杨院正。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
  殷长阑从前世里就对世间奇人异事颇感兴致——不然也不会在十二、三岁时,便因为听了坊市间的传说,一人、一刀、一马,千里南下云梦大泽,寻找传言中行踪莫测、见识通玄的天机老人,还被他当真寻到了,死皮赖脸地拜进了对方的门下。
  后来他身为一国天子,有这样的喜好,自然有天下间或真或假的异士到他面前来。
  容晚初想起史书上记载他慧眼堪尽真与伪,以至于世人皆以为天子神异的种种逸事,尽管是那段他身边已经没有了她的日子,在这个时候依然让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殷长阑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神色轻快,也跟着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道:“殷长睿如今已经能睁眼,也能少许认得几个人,看着同伤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老杨私底下也同我交底,说殷长睿身子孱弱,太后对他的珍重,实际上却是在耗着他的生气,便是穷尽人事,恐怕也续不过今年。”
  容晚初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她有些叹惋。
  “更何况,”殷长阑喉间滚过一声低而闷的轻笑,淡淡地道:“宁寿宫里也未必都是一条心。”
  他后半句说得极轻,容晚初心里还想着几回见到十二皇子时他幼弱的模样,一时没有听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转过来看向了他。
  殷长阑没有重复,只是道:“馥宁你也少见她。”
  他仿佛有些沉吟,眉锋微微地蹙了起来,片刻慢慢地道:“东升伯汪成化的嫡长子今年就要及冠,他们府上前头是出过王妃也尚过主的,娶个郡主也并不为过……昌陆侯府上……”
  容晚初前头还没有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听到后头才知道他是盘算着朝中哪一家合适,要把殷/红绫嫁出去了。
  听他说的几户门第都不高不低的,既没有太过接近权力中心,也不会在名头上就让人觉得不匹配——殷/红绫如今虽然仍旧保有自身的郡主之爵,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罪官之女,偏偏她又流着殷氏近支的血脉,还在太后面前十分得脸……
  清流读书人家,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儿妇的。
  所以他选的都是勋爵之家,靠的是祖荫和天子的恩宠,安顿一个帝胄出身的尴尬郡主,也是“为君分忧”的一部分了。
  容晚初听他叨念,前头的低落都一扫而空了,抿唇微微笑了起来,轻推了他一把,道:“你晓得些什么,就在这里乱点。”
  儿女姻缘是这样简单的事吗?
  也不知道他从前做皇帝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乱点鸳鸯谱过!
  容晚初绷着唇角的笑意,连珠似地问他:“东升伯家的郎君已经到了冠龄,如今有没有已经定下亲事?是退了亲还是没有订过?为什么拖了这样迟?退了亲是哪家的女郎,府里这些年都在同什么门户联姻?量媒量媒,就是不考虑小儿女自己的心思,也要把别的地方都看得周全——你要是胡乱地把她嫁了出去,将来出了大纰漏,难道太后不找你的麻烦,你心里就过得去?”
  殷长阑已经有些时候没有看到她这样张扬的模样,先时微微扬起了眉,眼中就慢慢蓄起了笑意。
  他十分诚恳地道:“术业有专攻,阿晚可要帮我。”
  还特地道:“这件事横竖不急,等你慢慢养着身子,只管按你的意思随意地看一看,把你的人选告诉我,我来做主就是了。”
  容晚初笑着啐他一口。
  她道:“依我看,竟不必白费力气。”
  殷长阑疑惑地“嗯”了一声,听着小姑娘有些微哂地道:“馥宁郡主同容缜过从甚密,以容缜的性子,怎么会轻易放过了她?”
  她看着殷长阑有些惊愕的神情,才知道这件事殷长阑竟不知情。
  她喃喃地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殷长阑摇了摇头,看着容晚初有些不安的眼,唇角勾起笑来,拧了拧她的鼻尖,道:“我的阿晚,真是我的贤内助。”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事似的,神色在片刻的愕然之后微微轻快起来,到容晚初问他的时候,却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等我查清楚了就同你说。”
  这是又怕她私下里费心去查。
  容晚初鼓了鼓腮,好在没有想要瞒着她,就大度地由着他去了。
  两个人在屋里气氛其乐融融的,外头的阿讷得了青女的传信,不由得微微有些犹豫。
  在她心里自然把自家娘娘放在头一个,如今容晚初和殷长阑在一处,她私心里怎么也不愿意打扰,但容晚初对霍皎素来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让侍女心中不由自主地犹疑起来。
  这样的迟疑挂在心里,进屋来服侍的手脚还是十分的利落,只在出入间不免露出些形容。
  容晚初犹未察觉,反而是殷长阑微微皱起了眉,看了阿讷一眼。
  他知道这是从小陪在小姑娘身边的侍女,态度稍稍减了些凌厉责问,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阿讷吓了一跳。
  容晚初已经循声看了过来,阿讷抿了抿唇,屈膝宛转地把朱尚宫到凤池宫去,请容晚初屈尊往撷芳宫一行的事说了。
  霍皎向来不是轻易向人开口的性子。
  容晚初听了这话,面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些担忧。
  殷长阑看在眼里,倒是对容晚初和霍皎之间的情谊重新做了个评判。
  小姑娘能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他是个自控和自知都远胜寻常的男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另外的女人。
  这个霍皎……
  顶着帝妃的虚名过上一辈子,会甘心么?
  他暗暗地将霍皎这个名字分在须冷眼观察一二的类别里,面上却并不露出来,看着容晚初柔声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去看一看她。”
  容晚初微一迟疑,到底站起身来。
  阿讷知道她这是做了决定,就带着小宫女簇着她转进内室去更衣,再出来的时候,通身春日里的薄衫就换成了冬日里出门的风毛衣裳,一面理着昭君套上的毛尾,一面叮嘱殷长阑:“不知道霍姐姐寻我什么事,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你直管自己到时用了膳。”
  殷长阑微微含笑,一一地应了,亲自送她出门上了车。
  撷芳宫里的霍皎在看到独自回来的朱尚宫时,眉目间有些阴翳。
  她被几个大宫女拥着回房安顿下了,又吃了一回药,被宫人轻柔的粉拳捶打着背脊,喉间的嗽意也稍稍地舒缓了些许。
  朱尚宫未能建功,看着霍皎冷而疲倦的神色,也不由得心中揪痛。
  她柔声道:“贵妃娘娘在陛下跟前,就是娘娘亲自去了,难道娘娘还会到九宸宫去求见陛下吗?”
  霍皎微微闭目不语。
  却有个小宫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在门口站定了,道:“贵妃娘娘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既见君子:出自《诗经·郑风·风雨》,这句比较著名了。
  *子之不淑:出自《诗经·鄘风·君子偕老》
 
 
第83章 芳心苦(7)
  小宫人站在落地罩底下,不敢唐突地进门来, 就在门口低着头, 恭敬地道:“贵妃娘娘到了。”
  朱尚宫面上一喜, 一面搀着霍皎的手臂,道:“娘娘您瞧,贵妃娘娘/亲自来看您了。”
  一面就扶着霍皎往熏笼后头去更衣, 又问道:“奴婢请了贵妃娘娘进来?”
  霍皎却摇了摇头, 道:“这屋子里头都是病气药气, 不要冲撞了她。”
  朱尚宫顿了顿, 恭声应“是”。
  霍皎对那小宫人道:“请贵妃娘娘在书房里略坐一坐。”
  那宫人领命去了, 霍皎就转到屏风后头,厚厚地换了一身衣裳, 连额前、颈周都包得密密实实的,唯恐受了一点寒气。
  朱尚宫心里沉默地叹着气, 扶着霍皎出了门。
  撷芳宫中招待外客, 寻常都在前头正、配殿里, 霍皎性情疏淡,书房向来是极私/密的地方, 从不会拿来待客的。
  容晚初与她便是在闺中时也不过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宫人引着她一行人沿回廊越走越深, 她不免稍稍有些意外,道:“也太过叨扰了。”
  那引路的宫人笑盈盈的,恭声道:“是娘娘的交代,请贵妃娘娘往书房里坐一坐。”
  容晚初心下微微一顿。
  进门的时候, 她就回过头来向簇在身后的宫人使女吩咐:“就在外头等候就是了。”
  阿讷应了声“是”,旁边撷芳宫的宫人忙道:“怎么能让姐姐们等在外头,我们边上有个抱厦,请姐姐们往那里歇一歇就是。”
  容晚初微微颔首,阿讷就大大方方地指使着凤池宫的人进了书房边丈许远的小抱厦里,自己独自留在了书房外头侍奉。
  那宫人仿佛对她十分的好奇,见她站在房门口,穿着秋香色的宫装,肩脊挺得笔直,姿态十分的秀丽好看,就忍不住地偷眼觑她。
  阿讷就当作没有看到似的,垂着手静静地站着。
  走廊转角处有药箱和熏香徐徐而至,朱尚宫搀着霍皎走了过来,就看见那小宫女悄悄看着阿讷的一幕。
  朱尚宫忍不住微微地沉下了脸色。
  霍皎把那小宫女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进了屋。
  朱尚宫同阿讷一样留在了门口,一双眼把那宫女深深盯住了,看得她打了个激灵,忙屈膝告退了下去。
  朱尚宫都不敢转头去看阿讷的神色,一张脸上只觉有些烧得慌。
  阿讷却始终笑吟吟的,什么都没有说。
  门口的小插曲并没有传进室内,容晚初目光对上了霍皎书案后头挂着的一副立轴丹青,画的是远山古钟,一树老梅,少年牵马从花树下过,发梢肩上沾了零星碎雪,就生出一番萧疏孤傲的遗世之气。
  容晚初见过霍皎两、三幅画卷,她在这上头天生灵慧,辨古画真、赝都从来不曾出过差错,轻易就看得出这画是霍皎亲笔所作,用笔设色都冷艳清冽,红梅白雪,代马青衫,在凝艳和冷冽之间,流出执笔人难能自已的深情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皎进了门,就听见她看着书案后的那副画轴,发出的这一声轻叹。
  她面色微微一白,旋又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容晚初已经回过头来,声音温和地唤了一声“霍姐姐”。
  霍皎默了默,站在原地对她深深屈了屈膝:“贵妃恕皎失礼。”
  她掩袖间喉中还有余痒微微地抽/动,但她偏过了头,稍清了清嗓子,将这股嗽意压了下去。
  容晚初看着她,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霍姐姐的身子如今究竟是怎样呢?年前明明瞧着都好了许多。”
  她声音温和,听在霍皎的耳中,也像是含了深深浅浅的叹息,道:“身子是自己的,人总归要好好地活下去,才养的住念想。”
  霍皎有些自嘲地低下了头。
  书房惯来不是待客的所在,连几椅也是临时挪动过来的两套,不远不近地对着,窗屉支起了半扇,换走了房中的炭火气,干冽的冬日冷气在窗子底下打旋,外头是撷芳宫阔大的花园,绕堤垂杨都枯尽了,水潭中央凫着两只不怕冻的野鸭子,苍青色的湖石上落了斑点的落梅,秋日里未尽的枯叶偶尔被风卷起,高高扬上天空,又重新跌在山石嶙峋的棱角之间。
  容晚初看着窗外,霍皎看着她,也跟着她把视线投了出去,看着那片枯叶像只羽翼脆弱的蝴蝶,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里粉身碎骨。
  霍皎微微地笑了笑,低声道:“我性子惫懒,惯常不爱教她们整饬园子,一副烧糊了的山野样,让贵妃笑话了。”
  容晚初笑着摇了摇头,道:“天然之趣,比许多匠人精心炮制出来的另有一番意趣。”
  两个人都借此言彼,话说到了一出去,霍皎又被安慰了一句,不由得心中一暖。
  她看着容晚初,轻声道:“只恨从前没有来得及同贵妃交换过姓名。”
  闺阁中的女儿,彼此当面通了名字,就不再是叙着家中亲长的交情,小心翼翼地叫一声“某家姐妹”,而是当做密友走动了。
  容晚初把视线移到了霍皎身上,心里想的却是“没有来得及”这几个字。
  她一面想着,一面柔声道:“我与霍姐姐是倾盖之交,什么时候都并不嫌晚——我双名晚初,是辛亥年四月生人。”
  霍皎抿着唇笑了起来,道:“我单名一个‘皎’字,虚长晚初两个月,生辰在二月十三。”
  她像是达成了什么心愿似的,一时连眸光都微微地亮了,只在说到生辰的时候,眉宇间有刹那的清愁。
  相传二月十二是花朝之节,百花诞辰,霍皎偏偏生迟了一日。
  容晚初为她这一点愁绪,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皎姐姐生辰将近,早些好起来,我们也好好地庆祝一回”给咽了下去。
  霍皎留意到了她这一点迟疑,就浅浅地笑了起来,手握住了桌面上的茶盏,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轻声道:“我有些话要同晚初说。”
  容晚初低低地应了一声,道:“皎姐姐但说无妨。”
  霍皎脸侧向窗外,眼睫沉沉地垂着,连同声音也沉下来,道:“这些事原本已经过去许久,我入了这宫闱,不论是出于什么缘故,总归并不是我祖父强压着我,也是我自己点了头,所以昨日种种,本该尽如昨日之死。”
  容晚初听了她的开场白,就知道她恐怕是要当着面同自己交些底,虽然不知道她何以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却仍旧坐直了身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霍皎声音低柔,像是坠了千斤重的石头,沉甸甸压在人心里头:“有人却并不愿如此意,我身已如此,并不惧一死,但只怕即便是我死了,也只能成为那人发难的借口,要将这盆脏水,污了……容将军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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