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嬴晏喝过汤药,就会变得昏昏沉睡,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一想到陈文遇说的那个可能,谢昀周身阴鸷冰冷的气息几乎要将周围戳成一个漩涡。
陈文遇手掌死死地抵着刀鞘,额角逐渐沁出冷汗,一字一句艰难道:“咳…咳……姑母身体不好,情绪不能起伏波动,表哥……”
话未说完,谢昀握着刀鞘的手倏地往下,力道下坠,狠狠地压到了肩膀上,似乎有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响起。
陈文遇隐忍疼痛,抬头与谢昀四目相对,笑得扭曲,“真的……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不止陛下会怪罪,姑母会怪罪,姑父会怪罪,就连晏晏……也会怪罪。
“杀了你么。”谢昀慢悠悠从薄唇里磨出这句话,精致的眉眼间闪过阴沉恶意。
他残忍地笑道:“陈昭,你还不知道吧,这些年陈家一直在找你的下落。是我给拦下了,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了昔日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去势入宫做了卑躬屈膝的奴婢,会不会高兴得说不出话,欢天喜地点上三柱香。”
陈文遇神情愣住,继而化作阴狠的恨意,“你闭嘴!”
谢昀笑了下,以一种嘲讽的语气,继续往人心窝子上戳。
“又或许,他们更想知道,陈贺仙是不是死在了他亲儿子手中,好表弟,你说是不是,嗯?”
当年陈家嫡系一脉的那几条人命,可不全是他杀的。
陈文遇瞳孔蓦地睁大,不可置信:“你竟知道……”
谢昀嗤嘲,他当然知道,难不成连他自己杀了几个人都数不清么?
恰在此时,有一道暗色身影出没在附近,正是陵玉。
瞧见自家二爷和陈公公大动干戈,陵玉神情踌躇,犹豫要不要上前。
“什么事?”谢昀没转身,慢条斯理地收了刀。
陵玉闻声上前,觑了一眼陈文遇,朝谢昀恭敬道:“十四殿下钓了一尾鱼,想请二爷过去喝鱼汤。”
谢昀听了,心情瞬间晴空万里。
鱼汤?陈文遇手指握成拳,面上闪过一瞬阴狠,晏晏竟然主动来请谢昀过去。
她是在讨好他?还是真心真意地请谢昀过去?陈文遇自然不会认为是后者,晏晏谨小慎微,一定是被谢昀吓到了,才会变着花样讨好他。
可嬴晏在他面前,何时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
如此一想,陈文遇觉得谢昀愈发面目可憎了。
陵玉看着谢昀就差把喜上眉梢四个字写在脸上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叹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十四殿下,果然是二爷的劫啊。
谢昀动作慵懒地把刀别回腰间,瞥了一眼陈文遇,唇角勾了一抹讽笑。
嫉妒吗?疯狂吗?
这还早的很。
你所施加于嬴晏身上的伤害,要一丝不落的偿还,还要追悔莫及、忏悔哭泣。
见谢昀走了,一旁的王才和心惊胆战上前,“陈公公,这是怎么了?”
他方才一出九龙殿,就瞧见陈文遇同谢昀起了冲突,吓得他三魂七魄都要丢了。
“无事。”
陈文遇面无表情的将左肩错位的骨头接了回去,抬头问:“姚贵妃呢?”
王才和道:“贵妃娘娘去了东岭,说是散步。”
陈文遇淡道:“福寿殿下是个有福气的,多提点贵妃娘娘两句,闲来无事带着二十八皇子多去少莲汤走走,沾沾福气。”
王才和会意,笑眯眯地点头应下,“陈公公说的是。”
陈文遇转过身,透过重重宫殿,仿佛瞧见了那座被神鸾卫围得严严实实的少莲汤。
甘心吗?他当然不甘心。
比起公主府来,他更喜欢嬴晏在宫里,无论是太宁宫还是汤泉宫。
只是嬴晏一日在宫里,他便有办法能见她遇她。
……
嬴晏回了少莲汤后,吩咐厨房将鲤鱼与豆腐和香蕈一起煮了汤。
细说起来,谢昀不挑饮食,只是嬴晏上了心,不想敷衍应付,而且若是一桌子菜色都是她的喜好,着实不妥当。
思及熙邑交战的主战场离凉州和西域都很近,盛行胡风,嬴晏便着人准备了天花毕罗、水焯胡芹、胡麻饭和芝麻胡饼,还有一壶葡萄酒。
入了七月后,天气逐渐炎热,素秋命人准备了三冰消暑:冰镇乌梅汤、杏仁豆腐、樱桃冰酪。
正好永安帝御那边赐下了金桃,切块后淋了蜂蜜糖,同三冰一起凑了四个凉饮。
谢昀到的时候,嬴晏正坐在正厅等他。
这种有人等他一起用膳的感觉很奇妙,以至于刚才因为陈文遇而起的那点不痛快,消散地一干二净。
谢昀在她旁边坐下,顺手掐着腰将人抱到了怀里,“去钓鱼了?”
说话间,他瞥了一眼桌上那锅奶白鱼汤,里面盛着一条不足巴掌大的小鱼。
等视线再划过那些特意准备的胡食时,谢昀视线微微停留,眉尖一挑,懂了嬴晏的意思。
于他而言,吃什么都无所谓,只是嬴晏肯对他上心的这份心意,足以让他心情愉悦。
嬴晏伸出细软的小胳膊环了他脖颈,兴致极好地说了起来,“这条鱼儿可是我钓了一上午才钓上来的,二爷尝尝,是不是特别鲜嫩。”
一边说着,嬴晏一边端了一碗鱼汤,勺子走了一圈,正好盛了一块豆腐和鱼肉,朱唇轻启吹了吹,递到谢昀嘴边。
谢昀看得出来她今日格外喜悦,而她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喜欢钓鱼?”谢昀问了一句,顺着她的勺子吃下。
喜欢吗?其实说是喜欢钓鱼,倒不如说是喜欢三哥。
嬴晏眉眼弯弯,不暇思索,点了下小脑袋。
她迫不及待问,“好吃吗?”
谢昀顺势咬了她红润的小唇一口,这才意犹未尽道:“嗯,好吃,甚是鲜嫩。”
一语双关的模样,惹得嬴晏面羞耳红,她没想到谢昀会猝不及防地来这一下。
好在一旁的素秋等人都退下去了。
不然吃个晚膳都要亲亲嘴巴,嬴晏觉得,她得变成大熙立国以来,第一风流的公主,还是“名垂青史”的那种。
只是她不知道,外边房梁上还悬着一个陵玉。
不过嬴晏还是小小抿唇回味了下滋味,带着点薄荷香,冰冰软软的。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嬴晏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纠正,“二爷,我是在问鱼汤!”
嬴晏本就生得娇娇美美,在谢昀的不懈努力下,消瘦的小脸变得莹润,带了点婴儿肥,不止捏起来手感十分好,啃起来的嘴感也十分好。
再配上一双天生潋滟的桃花眼,落在谢昀眼中,就是一副娇嗔勾人的姿态。
谢昀稀奇挑眉,慢条斯理地道:“我也在说鱼汤。”顿了顿,勾唇笑夸人:“不过你比鱼汤鲜嫩。”
嬴晏:“……”
没人不喜欢被别人夸,可是这话这话轻佻,偏生谢昀生得俊美,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点轻薄无礼,就成了三分理所当然的奇异风流。
嬴晏心里忍不住感概,谢昀这蛊惑人心的能力,修炼千年的媚狐妖都望尘莫。
只是这话不能说话,嬴晏又塞了一口鱼汤给他,想堵了这张嘴。
谢昀视线落在她白皙小脸上。
他是极喜欢啃她的,这是比豆腐还软的滋味。
谢昀冰凉指尖轻挑地勾了她的小下巴,落在上面轻咬了一口,末了舔了舔,
嬴晏呀了一声,手忙脚乱推开他,怒瞪:“你再咬一下,我明日就不能出去见人了。”
谢昀轻嗤瞥她:“你以前咬破我的唇,我可没计较。”
颇有一副拎着点鸡毛蒜皮,要秋后算账的意味。
悬在外面房梁上的陵玉听见这一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旋即恍然大悟,难怪有一段时间二爷唇瓣上挂着伤,忍不住又竖高了耳朵聆听。
论起厚颜无耻来,谢昀虽然略胜一筹,但嬴晏也不肯示弱。
“我自然比不得二爷恣意。”嬴晏软声怼了一句。
那模样,就差直白地说上一句他乃是无耻之尤了。
说罢,嬴晏弯了抹温软笑,靠近他脸颊,语气万分真诚,“既然二爷喜欢,让我咬一口可好。”
说罢,她在他下颌那里小小的咬了一口,不忘轻吮,留下一点嫣红。
听见这暧昧撩人的对话,陵玉屏住呼吸,光竖起耳朵是不够听了,他微偏了身子,透过雕花镂刻的缝隙,往里头偷偷瞧。
他实在好奇,想看看二爷动情是什么模样。
只是刚隐隐约约两人相拥的剪影,陵玉就被一道劲风掀下了房梁,哐当一声砸地。
陵玉闷哼一声,知道是二爷在警告,于是飞快地爬起来,也顾不得窥探调-情,只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方圆十丈之内。
嬴晏吓了一跳,忙偏头去看,却被谢昀掰着小脑袋转了回去,“别管。”
“可是……”嬴晏指了指外面。
“是陵玉。”谢昀解释。
嬴晏脸蛋绯红,片刻憋出一句话,“……你怎么不早点让他离开。”她刚刚以为外面没人。
谢昀懒懒地笑:“现在也不晚。”
嬴晏微恼,把鱼汤小碗往他碗里一塞,跳下了他怀,“食不言寝不语,不要说话了!”
谢昀半支着下巴瞥她,懒洋洋轻笑,倒也见好就收,没再逗她。
两人用过膳,谢昀瞥了一眼那壶葡萄酒。
西域的葡萄酒软绵,后劲也足,燕京时下流行酒晕妆,但是哪里有真醉酒来得诱人。
晏晏的酒量么……算不得很好。
谢昀指尖在桌上轻敲,而后将那银质錾花酒壶和嬴晏一块拎了过来,他想看看美人醉。
“晏晏,喝酒么?”谢昀下巴搭在她纤细肩膀,幽凉的声色蛊惑,
嬴晏不明所以偏头,“喝呀。”
不然她准备酒做什么。
第72章
铜大灯里烛火恍恍跳跃, 投在桌上的影儿轻晃。
谢昀执起酒壶, 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嬴晏, 一杯握在了自己手中。
霎时间,馥郁的酒香弥漫, 小巧琉璃杯晶莹剔透,衬得酒水红润如宝石。
嬴晏接过, 从善如流地饮了一杯。
谢昀没饮, 在看嬴晏。
他的七情六欲比寻常人都要浅淡,可是此时却因为嬴晏饮酒的动作,喉咙忍不住滚了滚。
晏晏无疑是个美人, 无论是做男儿时, 还是做女儿时,容貌在诸位皇子皇女中,都是极其出挑的。
此时纤细秀美的手指握着金色琉璃杯,饮酒时一仰头时,露出的脖颈优美若天鹅。
嬴晏注意到了他打量的目光,偏头一瞧,他那杯里的酒水纹丝未动。
难不成不合他的喜好?
嬴晏眨了眨眼,轻声问道:“二爷不喜欢?”
谢昀深深瞥她,勾唇轻笑, 仰头饮了一杯,直接以行动表明。
喝完一杯葡萄酒,谢昀从桌上拎了一盘奶香的酥皮点心和那只银质酒壶, 拉着嬴晏小手起身,往软榻那边走。
他喜欢揽着她腰把人抱进怀里,小榻上更舒适一些。
酒壶和点心摆在了榻上一角,谢昀斜靠在软榻。
嬴晏习以为常,窝进了他怀里。
谢昀对嬴晏的小动作一向很多,手掌一会儿摩挲她后颈,一会又去扯她耳朵,再捏捏小脸和琼鼻。
是一种对所属于自己的东西爱不释手的珍视和占有。
嬴晏被弄得面羞耳红,一开始还扯他手,提醒:“二爷,喝酒还没喝。”
然而谢昀那厮饶有兴致,愈来愈起劲,于是她气恼作罢。
谢昀懒洋洋地笑,指尖绕起了她柔软的头发,不再逗人。
她浑身上下,他无一不爱。
少顷,谢昀顺手捏一块奶香的酥皮点心喂她,薄唇轻启:“玩过行酒令么?”
嬴晏顺着他手咬了一口,颇为矜持地点头,“玩过。”
十哥刚从凉州回来那会儿,隔三岔五带她出去花天酒地,说是要培养她的男子气概。
然而这男子气概,自始至终都未能培养起来。
谢昀“唔”了一声,捏着剩下的一半甜点接着喂,嬴晏却不肯吃了。
常言七分饱,而且这些时日她的小脸莹润不少,这奶香的酥皮,一口吃下去要长二两肉。
嬴晏摇摇头,“二爷,我吃饱了。”
谢昀瞥了那一手堪握的细腰一眼,无意间划过胸前,似笑非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嬴晏坚决不肯吃。
谢昀失笑,她这身子骨纤细的一折就断,还没长几两肉,倒先担心起来。
他把余下点心慢条斯理地丢进自己嘴里,随口问:“投壶练得怎么样了?”
嬴晏听他如此问,便知道谢昀是想以投壶为行酒令了。
自从那次生病之后,她就一直按照谢昀安排的课程强身健体,诸如骑马蹴鞠投壶,还有那本精妙的剑舞,她生性聪颖,学东西甚快,如今已经十分拿得出手了。
嬴晏弯眸浅笑,“十有九中。”
单单喝酒,着实无趣了些,听谢昀如此说,嬴晏也有点期待行酒令,柔软的唇瓣扬着,小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谢昀轻笑,吩咐人拿了竹箭和盛着红小豆的铜质投壶。
在陪嬴晏的时候,他不仅十分地耐心,而且天赋异禀般地轻佻多情。
投壶摆在小榻前一丈半远的地方,谢昀拿了一根竹箭递给嬴晏,饶有兴致道:“两人都投进了,各饮一杯,若是有人没透进,罚多饮一杯,晏晏以为如何?”
嬴晏应下,“好。”
她从谢昀怀里爬出来,敛好襦裙在榻上散开,跪坐的姿势,手里握着一根竹箭,朝壶里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