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久又犯贱地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失落,以至于回到了府衙,他就将尤不弃揪了出来,很想收拾他一顿。
尤不弃自然不可能傻站着任男人打,硬实力比不过楚久,但胜在身手敏捷反应快,左闪右避,时不时来个突然袭击,楚久几次打不到人也更烦躁,竟然渐渐地落于下风。
打了几十个来回也分不出输赢,最后两人纷纷倒地,喘着粗气儿。
尤不弃缓了缓道:“说清楚了也好,反正你也是一时起意,又没有想娶人家的决心。”
楚久望着湛蓝的天空,眨了眨眼,不想说话。
“刚收到的线报,郡公已到达莆州,正在兴工事修补海防线,急缺一批辎重,我打算扮作行走的游商避人耳目送过去,接下来一段时间,南平就交给你了。”
“我去,你留下。”楚久想也不想就道。
尤不弃不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你脑子比我灵活,布局也更细,更适合守城。”
楚久有自知之明,在谋略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尤不弃,但工事上,尤不弃差他也远。
在紧急事务上,两人都很理智,从不意气用事,权衡利弊之后,尤不弃留守,楚久赶赴前线送物资。
楚久重任在身,那点飘渺虚无的感情更是被他抛在了脑后,不再理会。
而拉着沈妧大吐苦水的沈娥则是一脸义愤:“我一定是脑子不清醒,被妖精迷了心智,才会觉得他是良人,如今算是彻底看透了,那样的榆木疙瘩,谁喜欢谁倒霉,我去做我的盐运使夫人,管他是好是歹,与我再无半点瓜葛。”
顿了一下,沈娥撅着嘴又道:“本来跟他就没有什么。”
“确实没什么,都是你自己在臆想,”沈妧也不想安慰,催着沈娥回去,“你和小姑姑不一样,既然不可能有结果,那就赶紧回家,若你那未婚夫得了信,一气之下要退婚,看你如何是好,亲事黄了一次又一次,谁还敢来提亲,干脆做一辈子孤家寡人吧。”
沈妧了解沈娥,她就不是能忍受孤独寂寞的人,千挑万选还不是为了找个满意的夫婿,沈娥听到这话也确实有点慌了。
“那你快准备车马,多派些人手护送我,还有必须为我保密,不准泄露我和男人私下会面的事。”
这时候知道丑了,早干嘛去了。
沈妧都懒得怼沈娥了,车马早就备妥,等的就是她死心赶紧打包送回皖城。
送走了沈娥,沈妧轻松了一大截,是夜内院管事送来一封用油蜡封得死死的密函,虽然没有署名,但沈妧拿到手里都不用猜,心跳不禁加快了一拍。
她回到里屋,一个人关在里头,坐在桌前对着烛光用小刀一点点地将封口裁开,然后将里头折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信纸取了出来,顺道还带出一株小小的四叶草。
这信寄过来要费些时日,草叶都变得枯黄了,但沈妧小心翼翼捧在掌心,觉得比任何名贵的花草都要好看。
信的字数不多,主要是为了保平安,男人也不是那种情意绵绵诉衷肠的性子,说了几句自己在那边的日常,不提战事,最后结尾的话让沈妧心头暖暖。
“记得想我,念我,等我归!”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大约是思念所致,沈妧连着两日都没什么胃口,直到发觉凝香总是有意无意盯着她瞧,面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沈妧不明所以,凝香隐晦提示:“主子,您最近好像时不时犯恶心,还没胃口,腰身好像也稍微胖了些。”
凝香这么一说,其实有些明显了,沈妧脑子里轰了那么一下,手不自觉搭到小腹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说好的不急,先养身体,怎就这么快……
“那该如何?是不是要找大夫瞧瞧。”
“小姐别紧张,奴婢这就去请。”
沈妧院里请大夫的事自然瞒不过沈毓芬,以为沈妧病了,急急忙忙赶过来,刚跨过院门槛就碰到正要出来的大夫,冲她有礼地笑了笑:“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郡公爷要有后了。”
沈毓芬第一反应傻了眼,随后狂喜,大手一挥;“赏!”
脚下生风,更加急切地直奔沈妧寝屋。
沈妧正被凝香小心翼翼搀扶起来,面色红润,眉梢都透着一股韵味,说的话却愣是好笑:“我这才两月余,肚子还不显,不必这么谨慎过度。”
“那可不行,前三个月是危险期,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沈毓芬掀了帘子走进来,满脸喜色,看着比沈妧这个新晋孕妇还要高兴。
第80章
沈妧查出有孕之时, 秦昇正在充满瘴气的林子里追缉海匪安插在莆州的内鬼,不仅捉人,最关键是截获泄露出去的重要情报。
这也是秦昇亲自出马的原因, 对方太狡猾, 潜伏东南一带跟海匪里应外合十多年未被发现, 导致沿岸三镇失守, 断断续续打了十年也没能完全收回来,秦昇这回也是下定了决心, 趁着这次机会誓要将这些躲藏在幕后的牛鬼蛇神一锅端。
进山之前秦昇和手下都有携带老山人特制的解毒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越进越深,深山密林遮天蔽日,吸入的瘴气也越来越多,对于不熟悉这种环境的人来说是一道很难跨过的大槛, 身体的反应很强烈,呼吸不畅四肢疲软一系列的身体上的极度不适, 不是靠着意志力咬牙硬扛就能扛过去的。
陆陆续续有人在路上倒下,秦昇命令他们回撤,守在外围警戒,自己则带着少数体质过硬还能撑下去的几人继续往密林深处迈进。
狡兔三窟又如何, 把他的窝点一个个挑了, 他还能往哪躲,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远在皖城的容峥正焦急等着密信,他在京城安插的眼线也不知何故一个个失去了联系,容峥怀疑他们被控制或者已经遭遇不测, 忽生一种大势已去的萧索, 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摆布,不然他重活一回又有什么意义。
秦昇这个阻挠了他两辈子的宿敌, 必须要尽快做个了断,不然他将一直处于被动,而受制于人是容峥两辈子最大的痛,拖到后面劣势更明显。
这日,秦冕偷了半日闲,选了御花园一处僻静的凉亭,叫来沈姝同他对弈。
秦冕棋艺实在一般,不过沈姝似乎也不怎么样,下了五局,秦冕赢三局,沈姝赢两局。
是不是刻意让的,懂点棋的都看得出来,沈姝想让得明显,也得她有那个能耐,事实是她没有。
赢了几局,秦冕便觉无趣,手指在棋盘上随意拨弄就让宫人撤下,正要起身回宫,总管太监匆匆跑过来,面色急切道:“皇上,大事不好,惠宜公主她--”
话未说完,总管瞥了秦冕身旁的沈姝,停顿了一下。
秦冕皱眉:“惠宜如何了?还不速速报来。”
“惠宜公主她突起急症,上吐下泻,之后昏迷不醒,经过几名太医会诊,得出公主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患了时疫。”
总管一鼓作气说完,垂首弓背,完全不敢看皇帝脸色。
而沈姝更是心惊,悄悄往后退了好几步,全当自己不存在,一点也不想搀和进来。
秦冕脸色确实不好看,阴沉沉地似风雨欲来:“公主府里百来号人全都是摆设吗?府里家丁都是吃干饭的,竟让疫病传了进来。”
“公主喜欢吃西南特有的一种果子,那边的驿差送过来时在路上感染了疫病,自己未曾察觉,累得果子上也沾染了,又因果子只有公主能够食用,所以---”
“那名驿差呢?可还在?”
秦冕不想听废话,只问关键人物。
总管一脸沉重:“今晨已经亡故。”
秦冕面色顿时全黑,当即调派三名太医进驻公主府,并派禁军把守前后各门,运足了可以维系一个月的口粮便下令封府,不让进也不准出,府里的人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公主的病能不能好了,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被传染。
这一番动静颇大,即便皇帝口谕不得扩散,私底下仍是在圈子里传了开来,都在悄悄议论这倒霉公主的命数,也在唏嘘容家流年不利,命里带衰,不仅子孙多灾多难,还拖累了嫁进来的婆媳两代,老的病了许久不见好,新媳妇这病更是凶险异常。
贵圈里都是捧高踩低的主,一阵议论过后,越发觉得容家人有毒,曾经和容家交好的一些王公贵族和朝中大臣也在渐渐和容家疏远往来,容震回京已有月余,前来探望的幕僚竟是寥寥无几,凄凉到门可罗雀。
沈氏坐在床前,侍奉腿不能行的夫婿用食,舀了一勺参汤递到容震嘴边却被他一手打翻,神色极为烦躁地低吼:“说了几遍没胃口,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我残了管不动你们了!”
往昔越风光,跌下来以后落差感越大,人也会变得越发阴晴不定。
“侯爷这话未免诛心,如今这家里病的病伤的伤,一家老小全仰仗侯爷,侯爷若有个好歹,叫我们如何是好!”
沈氏这晕眩症久治不愈,情绪一激动就发,脑中一阵阵的抽痛,面色发白,身旁丫鬟早有经验,一看主子这样赶紧托着手扶住,唯恐沈氏突然晕厥磕到在了哪里。
容震看沈氏这病恹恹的样子更烦,挥手让丫鬟带着人回屋,不必再过来了。
随后幕僚入内,向容震禀告城里的局势,还有东南那边飞鸽传来的线报。
容震听后心情好转,仍不忘谨慎问一句:“你所说可属实?没有误报?”
“确保属实,鸽子是我们特训的品种,这字迹这标识也是我们独创,外人很难模仿,秦昇中毒不浅,全城戒严,进入休战状态,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怪只怪秦昇刚愎自用,以为自己真就无所不能,不知深山险恶便一头扎了进去,最后没有被瘴气所迷,却中了另外一种那边特有的虫毒,就算不能致命,也能让他元气大伤,无暇他顾。
容震振奋了精神,仿佛看到了一丝机会,直觉不能错过,赶紧叫下人准备笔墨,他要写折子上报皇帝,公主病重,驸马理当守在床前照顾,郑重奏请容峥归京。
翌日,秦冕收到折子扫了一眼就扔回桌上,心里憋着一团火,呵的一声冷笑:“容家如此识大体,朕若不允,莫不成了阻扰他们夫妻团聚的小人。”
总管太监一旁听着,心内大怵,弓着腰不敢吭声,只听到秦冕过了一会又道:“偏偏在京里出的事,做得也确实像个意外,可朕为何就不愿意相信呢?”
总管太监一把老腰弯得更低了,噤若寒蝉。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秦昇重新拿起折子,用红字做了批示。
他既然想回,那就让他回,看他回了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听闻皇帝将容峥调回京,沈恒加强了各处城门的守备,并请旨回一趟皖城,以侍疾为由。
老太太这回病得很严重,瘫在床上起不来,口角歪斜,中风之症,典型的富贵病。
“若不是容府大宅经由高人相看过,朕真要怀疑容家是否风水有问题,或是中了邪,连带着姻亲也受累。”
秦冕是容峥的大舅哥,这话说得就很有点不满的意思了。
沈恒能怎么回,容家和沈家不和,但落井下石的事他做不出,只能委婉道:“人老了病也多,纵使想避开也难。”
“你离开前将京里的兵力还有周边陪都部署妥当了,不容有失。”
秦冕放行也是有要求的,秦昇远在莆州一连好些日联系不上,帝王特有的警觉使得秦冕非常看重京城的军备力量。
其实不必皇帝强调,沈恒也会自觉去做,毕竟这是他任上最大的责任。
沈恒离京的第二天,皇帝就口谕赦免了沈荣,但摘了他的小官帽,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听说老太太中风,姚氏几乎每隔两日就来探望一次,她父亲也是得的这个病,终日瘫卧在床,姚氏颇有经验,手把手教导伺候老太太的丫鬟,该如何照顾老人家更合适。
这日沈恒回府正赶上姚氏也在,一个正要出去,一个正要进来,在外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沈恒从不拿姚氏当嫂子,如今连嫂子都不是了,反倒有所顾忌,眼里溢着柔色,举止上却极为有礼:“这几日辛苦了,为了家母如此操劳。”
“老夫人对我有恩,这点事也是我应该做的。”姚氏同样客套的回。
沈恒将姚氏送到院门口,风度翩翩,有礼有度,姚氏只觉恍惚,好像请杨姑姑到姚府说亲的不是他,而是别的男人。
这样的沈恒,让姚氏有些无所适从,心里的迟疑和犹豫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还是等他忙完了再找机会说清楚吧。
过来的路上,管家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将府里的大事小事做了简明禀告,包括沈娥偷溜到南平找沈妧。
沈荣不在,沈廉性软,有些事只能沈恒回来处理。
沈恒在老太太床前守了有一个多时辰,老太太嘴角漏风,喝一勺药得淌落半勺,沈恒拿着绢帕一点点给她擦拭,不见一丝不耐,守在屋里的嬷嬷都不由感慨,这庶出的反倒比嫡出的更细心,大老爷回了也未必有这个耐烦心和孝心。
等到老太太歇息了,沈恒从屋里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府里的主子全都叫到大堂,商量沈娥的婚期。
崔氏比任何人都急,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占着肥差的女婿,不能再黄了,老太太这一病,万一突然不好了,女儿还得守孝,再拖下去真要奔双十了。
“我的意思是越快越好,那郑怀年岁也不小了,拖不得。”
崔氏话一出,朱氏笑了:“二丫头不也一样,十七了,换个出嫁早的娃娃都能下地跑了。”
话里一股子酸味儿,但又有道理,崔氏说不过,只能拿眼睛瞪嘴欠的妯娌。
沈廉已经懒得搭理妻子,看着四弟道:“不只是二丫头,还有娅儿和五丫头也一样,争取一个月内将她们的婚事都办了。”
朱氏闻言愣住,看向丈夫问道:“娅儿怎么办?都还没着落呢。”
沈廉扫了妻子一眼,人前不想起争执,以拍板的口吻道:“娅儿的婚事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你能安排出什么名堂,能有其他两房的女儿嫁得好?
朱氏正要开口,沈恒抢先打断:“那就这样决定了,哥哥嫂子尽快备妥嫁妆,和男方那边商定,即便日子提前也不能委屈几个孩子,缺什么或有不便的地方,再来找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