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都是有自己的院子的,她早早就看好了,这个院子清幽又安静,地方也大,距离公子住的地方也近,云朵喜欢这儿,早就想好要到时候要向公子讨来。
但是如今公子莫名其妙就带回来一个姑娘,为她请了大夫,还让她住进了这个院子里,硬生生挡在了云朵前面。
现在不招人待见也是理所应当,而且那姑娘还生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即使现在面色苍白,半分脂粉不上都妖里妖气的。
苏楣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醒了就去拜见一下公子吧。”云朵用手拭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道,随后扔给苏楣一套衣裙,粉色系的,大概是随便拿了一件侍女的衣服。
苏楣之前穿的是软甲跟便于活动的胡服,腰间还有她随身携带的玉佩——她素来不喜欢带这些琐碎的东西,但是那块玉佩还是当年她眼瞎把沈离当成不认识的俊俏小郎君,调戏他的时候,沈离塞给她的。
神使鬼差地就留了下来,几年过去一直随身带着。
本来有心想问一句,但是看了一眼云朵的脸色,还是识相地闭嘴穿衣服了。
苏楣穿好衣服,跟在两人身后走着,心下几番计较。
这一路走下来,苏楣只觉得这府中甚是奢华,摆设用品无一不精,虽然清雅,但是白墙瓦黛,雕花绝伦,很明显是个大户人家。
也不知道救她的是什么人。
直到被引着进了一间雅室,苏楣迈步进去之后只觉得温度很明显升了很多,整个人暖洋洋的。
竹帘后面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坐着的人影。
苏楣站在一旁,看着云朵进去通报,不一会就打了帘子出来,冷着一张脸道:“公子叫你进去。”
苏楣起身,往里面走去,经过云朵的时候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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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楣进去之后便老老实实地跪在了下首,裙摆迤逦,拖在木制地板上,给她添了几分温婉与妩媚——女子穿上裙子总是不一样的。
上面那人不说话,苏楣也不开口,只偷偷抬眼往上面望了一眼。
上首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相貌俊秀的贵公子,正一手撑着头,阖了眼,过了半晌后才轻声开口:“我不是一个善人。”
那公子半睁开眼,淡淡望向苏楣,明明一副清雅温和的君子模样,开口却不君子,“既是我救了你,那你该如何报答?”
苏楣抿了抿唇,心下了然,面前这人肯定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毕竟她身上带的东西也足够旁人认出她来。
既然没有当场杀死她,还救下了她,那就是她还有用处,思及此,苏楣也有了些许底气:“我是幽州苏家少主,若你放我回去,好处自然少不了。”
“我不要虚无缥缈的口头许诺,这些都让人信不过。”
“那你要什么?”
“当然得要能看得见的好处。”
坐在榻上的贵公子沉吟了一会儿,半开玩笑似道:“以身相许如何?”
他这话说得着实轻浮,苏楣也不恼,只微蹙了眉,“我不嫁人。”
“若是你甘愿给我当男宠的话,可以,反正你长得也不丑,嫁人不成。”
她确实知道知恩图报,但是也不是这么个报法,难不成还得被这人予取予求了?若是这样,还不如当个背信弃义的。
再说了,她要是光棍一个,无亲无故,嫁也就嫁了,但是她现在可是拖家带口的,有幽州这么一大家子呢,哪能说嫁就嫁。
“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坐在上首的公子再度轻声开口,不急不躁的。
“还考虑什么……”苏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脑子里一激灵,突然想到了座上人的身份。
病怏怏的,长得俊秀,怕冷,身份高,又在北地,好像就只有北地的傅安公子符合这几个特地。
传闻说他是北地的王最小的儿子,上头有两个哥哥,又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手里也没什么实权。
但是他那两个哥哥皆是容不下人的,再加上北地素来有留一的传统,留一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只留一个,也就是说那些皇子里面,一个登上王座之后,便会把自己其他的兄弟全部杀死。
虽然近些年来松泛了些,只要自己登上王座后,自己的兄弟不再在北地境内停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在外流亡呢?
苏楣怔在那里,想得出神。
傅安公子却再度开口了,语气平平淡淡,不复之前的调笑之意:“算了,不逗你了。”
“我驾驭不住你,也就不指望。”世间美人这么多,他何苦就看着这一个?况且面前这个脾气还不好。
这账划不来,傅安指尖轻轻扣着桌面,一声又一声,极有规律,他可不跟某些人一样,
外面天色已暗,粉色的霞光打在他身上,一并也在桌面上镀上一层柔软的光,他目光里满是柔和,温柔得要让人溺死在里面。
苏楣看到之后愣了一下,忽地就想起沈离来,他看她的时候惯常是这样。
“我这人最是心软,做不出坏事来。”
软个鬼,苏楣强忍着腰间的疼痛想道,之前不还是说不是个善人么?现在就心软做不出坏事了。
而且要是真的心软会让她这么个伤员跪在这儿?还不就是光嘴上说说。
傅安公子不知道苏楣心中所想,便是知道大概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继续道:“我听闻苏家少主似是跟鄞州州牧沈离有一段过往?”
苏楣抬了眼看着傅安公子,软声回他,“你听的应该是谣言。”
他抬起手,半握成拳,放到唇上咳了几声,“别插浑打岔的,我耐心不多,你且认真道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楣站起身来,索性也不跪了,径直走到傅安公子面前,在他对面坐下。
她心里清楚,这傅安公子肯定不会拿自己如何,他手里没什么实权,一旦对她下手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傅安公子倒是也不觉得她冒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添了杯茶,还给苏楣也加了个杯子。
两个人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对坐品茶,气氛竟然意外得很是和谐。
“前几年傅安有幸见过沈州牧一面,那时觉得世间少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
“而后便听闻他苦苦纠缠一个姑娘,甚至甘愿为她坐在随侍的席位,那个时候傅安就想看看他一心喜欢的那人是个什么模样。”
苏楣笑了一下,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现在见到了,很失望吧。”
“也算不上,长相还是能看的。”说完这话就被对面的姑娘瞪了一眼,模样鲜活可爱地很。
“我与沈州牧有些交情。”他忽地道,“所以你的消息我只告知了他。”
这不能算他自私自利,他跟幽州苏家无甚交情,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就给沈离做个顺水人情,况且他跟沈离的关系也有些复杂。
傅安公子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两个人的事情,光是身份就注定走不到一起,这遭便是个绝好的机会,若是那沈离手腕强硬一些,便该快些赶来,把这姑娘接到他那鄞州。
自此之后,这世间便再无幽州的苏家少主,只有鄞州的沈州牧的沈夫人。
他就不信沈离能抵住这个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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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王城4
自从两年多以前沈离不辞而别,便跟幽州苏家再也没有什么来往,准确地说,是跟苏楣再也没有来往。
两个人像是一起说好一样,谁也不理谁,分隔两地,遥遥相望,之前分明是那么亲密的两人,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那个少女故乡的信。
但远方而来的鹰带来的不是恋人亲昵的情话,而是死的讯息。
信是沈离拆的,看完之后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他一遍遍看着那几行字,死死盯着,像是魔怔了一样。
半晌后沈离才抬起头来,朝着段流云淡淡道:“苏恒来信说苏楣在北地遇袭了,下落不明。”他仍然尽力稳住情绪,只是眼尾一抹泛起的红色出卖了他,哪里有以往半点不动声色的温雅模样。
明明说话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柔和的,却让人觉得他像是一头隐忍的兽,徘徊在爆发的边缘。
“即刻出发去北地。”沈离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向了厅堂。
段流云讶异地“啊?”了一声,随即便反应过来,担心地看向沈离远去的背影,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心有执念,对于谋大事者来说是动力,但是若是对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人太过执着,也是上位之人的大忌。
物极必反,过刚易折,执念太深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楣是沈离一步步往前走去的动力,却也会是他最大的软肋。
段流云之前也想过会不会有人拿苏楣当作沈离的突破口,但是苏楣那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再怎样也不会有人拿她来威胁沈离。
但是他唯独没想过若是苏楣死了,沈离会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他亲眼看到了,没了那姑娘,沈离整个人就乱了方寸,失了魂魄一样。
但是现在还有一丝希望撑着沈离。
越接近北地,风雪便越发大了起来,风在外面呼啸,透过马车的缝隙丝丝缕缕的寒意渗透了进来。
段流云原本靠在马车里的小榻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后还是没忍住,睁开眼睛看向沈离,犹豫了几秒后还是委婉地开了口:“北地如今已是天寒地冻的,听说这几天风又大,晚上在外面待一个时辰怕是就去了半条命。”
更别说苏楣已经失踪了将近三天,此刻怕是凶多吉少,活下来的希望渺茫。
“而苏小娘子遇袭的地方方圆百里都荒无人烟。”他放轻了声音,但是仍是清清楚楚的。
沈离仿若未闻,垂着眸子看着手中一卷书,认真专注,随着他鸦羽似的睫毛抖了几下,上面泛了一层幽幽的冷光。
半晌后他才翻了一页书,纸张摩擦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沈离淡淡开口,语气平平里却透着一股子偏执:“我知道,但是我就是要亲眼去看一看。”
“哪怕是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首。”
沈离眼神幽幽冷冷的,抬起眼来,却只扫了一眼段流云之后目光便落到了他身后,像是在走神。
从外面透过来的光落到他眼中,越发显得他像是鬼魅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似是梦呓一般轻声开口。
语气柔软,眉眼微弯起来,眸中含着水色,像是在说什么情话。
“便是成了一具骷髅,我也要她在我怀里。”
无人可将她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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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安公子的信比苏恒的稍稍晚了一步,准确地说,是晚了两天,恰好错了过去,彼时沈离一行人已经在那茫茫雪山之中找了整整两天。
正是凛冽的寒冬,大雪又下过了几场,新雪覆旧雪,这样寻人其实很没意义,徒做无用功而已,毕竟谁也不知道苏楣是否就被埋在脚下的雪中了,或者更进一步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她的死了。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个事实,但是没人点破这个事实,这样无用的寻找对死人来说确实没什么用,但是对活着的人却是慰籍。
段流云却不能不劝:“沈离,不能再找下去了,我们带来的干粮已经撑不下去了。若是真想找只能等来年春天雪化的时候再来。”
风雪一刻不停,裹挟着冰雪往人脖子缝里钻。
“至于北地……”他语焉不详,低低道:“我们之前不是早就商议过?迟早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段流云沉默了一下,虽然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靠谱,但还是试图劝说沈离。
“既然她沉睡在北地,那就把这个地方归入你的名下。”话里明显默认苏楣已经死了。
沈离没听进段流云的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有种在做梦一样的感觉,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茫然若失地抬头去看远处的一片白,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白色。
他一连几天没怎么正经地睡过觉,头发凌乱,脸色也不好看,落拓又憔悴。
听闻段流云的话怔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但还是不怎么清醒,眨了几下眼后,低低问了一句:“她睡着了?”随即就放轻了声音,说出的话仿佛在舌尖上绕了绕,缠缠绵绵的意味。
“那就小声些,莫要吵她,她醒了要发脾气的。”
她睡不着觉就容易难受,还有起床气,被人强行叫起来要抱怨的。眸子里含着泪光,撒娇似的埋怨。
沈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地又重复了一遍:“莫要吵她。”
段流云闻言叹了口气,知道沈离这时候脑子不清醒,怕是魔怔了,也不再问他,而后转身下令:“不找了,即刻启程,去找个地方落脚。”
毕竟这遭来北地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想了想又道:“直接去傅安公子府上吧,夜里悄悄从角门进去。”白天容易给他招惹麻烦,傅安公子在北地处境尴尬,虽然受宠,但是手上并无什么权力,不然也不会特意到鄞州去投个橄榄枝。
虽然与那傅安公子并无太深交情,认识的过程说起来也复杂了些,但是有最牢固的利益关系在,也是能让人信得过的。
况且,跟沈离一样都是姓沈的,不说是站在一起的,也不会背后捅人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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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炉火生得旺旺的,外面风雪交加,里面安静又温暖,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糕点,卧室里珠帘软红,各种精致小物一应俱全,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房。
苏楣摸清了傅安公子的底细,知道他救自己也别有用心之后,底气也足了起来,各种要求提得挺溜,傅安公子那边也一一应下,包括她之前的衣物都给洗干净,整整齐齐地送了回来。
反正都是各取所需,双方都不见得是什么善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