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金才回到书房,那边儿秋分已经跟在宋叔身后走到回廊拐弯儿那了:“姑娘。”
主仆二人坐在书房中议事,秋分端着下边儿的人泡好的茶进来为姑娘与宋叔上茶后,自己则乖觉地守在书房外,不叫旁人打搅了姑娘议事。
“依着姑娘的意思,洛河州东西市各一处铺子,另在城东五里处的魏家沟那置办好了庄子,良田两百七十亩,旱地三十九亩,山地八十七亩。”宋叔知道大姑娘找自己来是为着二姑娘嫁妆的事儿,道:“另外也跟庆喜银楼那边儿打好招呼了,赤金、珍珠头面各六套,宝石头面四套,另有鎏金、纯银首饰共计三十六件。”
幼金算得上下了血本为幼银准备嫁妆,房子铺子庄子,各色首饰珠宝、绫罗绸缎等等共计将近一万两,另再加八千八百两的嫁妆银子,这份嫁妆别说洛河州,那就是放眼整个大丰,也都是十分可观的。
“成,宋叔你这边盯紧些,另外等新进的人到了,也要劳烦您跟宋婶那边儿辛苦些,趁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好,别到时一时要用人还无人可用。”在幼金看来,幼银性子太软和,面嫩耳根子软的,所幸嫁出去也只是住在隔壁,不然将来就是受了委屈家里人也帮不了她。也是因着这般,幼金真是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安排才是好的,生怕委屈了幼银一丝一毫。
不仅幼金操心,那几个小的也跟着操心,每个人都在想要给二姐准备什么嫁妆,这个说要添东,那个说要添西的,苏家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可有一人却如同感受不到这份喜悦一般,自打回到洛河州以来就一直郁郁寡欢,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幼金,我有事想与你说。”辗转反侧了好几日的韩立还是找上了幼金。
看了眼站在回廊中如同一座小山一般挡住了自己去路的韩立黝黑的脸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又一脸慎重,非谈不可的样子,幼金便打发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退开:“你有什么事儿?”
这几年韩立在茶乡那边吃了不少苦,总算是把茶乡的生意给支撑了起来,当初那个吃不饱饭的小乞儿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肩膀宽厚,性格沉稳的青年了。
“苏家对我有大恩,我不能恩将仇报,我与幼银的婚事就作罢吧!”韩立站在幼金面前半垂着头,似乎蛮不在意的样子,可紧紧握拳的双手却泄露了他此刻煎熬至极的心情:“还请大姑娘成全!”
原脸上还带着笑的幼金听见他这般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韩立,你晓得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幼银知晓此事没有?”明明一直好好的人,怎么突然会想着要退婚?
见韩立咬紧牙关不言语的模样,幼金眉头紧皱,问到:“你是有了旁的相好?”
见他猛力地摇头,幼金心道不是变心就好,继续问到:“那为何突然说要退婚?如今都十一月了,你可知如今距离婚期还有不足三月?”
可韩立哪里肯说什么?只一个劲地低头不语,仿佛这样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一般。
幼金被他这种要死不活的态度惹得有些生气,要紧牙关说到:“当初说要娶幼银的人是你,如今要退亲的人也是你,韩立你可想好了,若是退了亲,将来就算你反悔我也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了。”
韩立闭上双眼,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楚,可想到自己的苦衷,还是痛苦地点了点头:“我晓得。”
“既然韩公子都已经做出决定了,那就请你自己去跟幼银说罢。”幼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她其实原也不想让幼银跟韩立在一起,是他韩立先招的幼银,幼银自己也喜欢,对着自己又是哭又是求的,她也是冷眼看了许久觉得韩立的人品还算可以,才同意给他一个机会历练,同意这门亲事。可事到如今,既然是他自己先反悔的,那就让他自己去了结这段感情吧。
是夜,一脸不安的韩立与紧跟在他身边一直为他加油的幼银再次敲开了幼金书房的门。
瞧着并肩站在自己眼前的两人,幼金又低下头去,淡淡说到:“这是要反悔了?还记得我白日里跟你说的什么不?”不管什么原因,她苏幼金也不是闲着没事儿做就让人拿来涮着玩儿的。
“长姐!”幼银知道长姐生气,也知道是未婚夫惹的,可她好不容易才劝得韩立说出心里话,这万一长姐太凶把他又吓退缩了可如何是好?
幼金没好气地瞪了眼幼银,这还未嫁呢就知道撒娇护着外人,将来嫁了过去,还不得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韩立也没注意到苏家姐妹俩的眼神往来,径直撩起袍子,双膝弯下就跪到了地上,然后朝幼金“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怎么?这是用苦肉计来逼我不成?”幼金也不闪躲,就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韩立。
韩立抿了抿唇,依旧跪在地上,低沉着声音将自己的苦衷与难处一一道来:“其实,我与尔华就是当年被护送出来的韩广宏大将军的后人......”
这事儿虽然是杀头的大罪,不过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当初肖家老爷子与另两个有义之士,为着保住韩家的一点血脉,找人拼死将韩家的后人带出了京城,韩尔华便是韩广宏一脉留下的唯一嫡亲的孙子,而韩立则是京城韩氏一族上任族长之孙,即韩广宏将军的侄孙。
两人被护送出京城后便遭一路追杀,后在北疆被冲散,韩立为着保护弟弟,两人伪装成乞丐,一路从北疆流浪到洛河州。
“家里出事儿的时候尔华还小,许多事他都已不记得了,只是我知道若是我们的身世被有心人翻出来,那就会连累整个苏家的!”韩立不善言辞,能将当年之事一一说完,又将自己心中的苦衷说出来已是十分不容易。
幼金瞪了眼站在他身旁的幼银,指定是这丫头哄着韩立说出实情,不然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到现在就突然肯说了?
幼银感受到长姐责怪的眼神,微微缩了缩脖子,然后也跟着跪了下来:“长姐,当年之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谁能想到两个小孩儿能从北疆走到洛河州来?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幼银知道长姐心软,见她这般跪着肯定会同意的才是。
韩立不想未婚妻也跟着自己跪了下来,原想将人扶起来,可幼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一对小情人就这么十指相扣,齐齐跪在地上。
可直到幼银觉得自己跪到膝盖痛了,长姐也没让自己起来,反倒是淡淡地反问:“韩立你可想好了?”想好了不去复仇,想好了安安稳稳在洛河州娶妻生子,想好了一辈子不能认祖归宗?
韩立明白她的未尽之言,重重地磕了个头:“还请大姑娘成全。”韩立原是不愿耽误了幼银的一生,可不曾想自己才开口没几句,幼银就已经将他的苦衷猜到了七七八八,还说若他要退亲,她就绞了头做姑子去。又是哄又是劝的,让他来跟大姑娘坦白,求大姑娘的谅解。
“那幼银呢?你可想好了?”幼金看向一旁笑得灿烂的幼银,不要以为她看不出来,肯定是这小丫头怂恿的!
幼银笑弯了眼看向韩立,微微点头:“想好了。”
幼金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这两人拿来涮着玩了一圈,可又没法子,只道:“此事就算是翻篇儿了,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可不会这般了。”看着欢欢喜喜离开的小情侣,幼金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143章 添妆
腊月里, 何小宁出嫁了。
何浩是五里桥的里正, 何轩海如今也是有几分脸面的秀才之身, 加上何家近几年也渐渐发家了, 何小宁这个何家唯一的女儿要出嫁, 排场自然是小不了。
晒嫁妆那日是难得的晴天儿, 下了几日的小雪也停了。
苏家这边儿来的是幼金与幼宝,幼宝在五里桥村里玩得好的没几个, 何小宁便是其中之一, 今日她便是跟着长姐来添妆的。
“你看看苏家这俩姑娘如今的派头, 说是城里大户人家里的姑娘也有人信, 哪里像是乡野村里的孩子!”何家院子里,三五村妇坐在一起边吃着瓜子边小声说着话:“如今这苏家的女娃娃可都渐渐大了,之前总说幼金好看,如今瞧着她们家老四, 长得也不比其他几个大的差!”
看着手里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的幼宝言笑晏晏地与即将成亲的新娘子说着话,虽说何小宁已经比村里大多数姑娘都好看了, 可站在苏家老四面前, 那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幼宝不知道旁人对自己的品头论足,她打小性子安静, 何小宁与她已经算得上亲近了, 她出嫁她自然是要备一份嫁妆的:“小宁你瞧瞧这个。”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何小宁。
何小宁笑着接过, 也依言打开了盒子,原笑眯了的双眼闪着惊喜的光芒:“这也太贵重了些!”这可是一整匣的胭脂水粉,光是看就能看出这些胭脂水粉质地上乘, 想来值不少银子呢!
“这太贵重了些,我不能收。”何小宁虽然喜欢,可还是恋恋不舍地合起盖子,推回去给幼宝。
幼宝哪里肯收回去?微微有力按住何小宁的手:“小宁,咱们可是好朋友,这一点子东西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是不收便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何小宁见她认真,便只得收下。不过言语中还是可以看出她十分喜欢幼宝送给她的礼物。
至于幼金,也算得上十分阔绰地送了两匹夹绸细棉料子、一副纯银头面。惹得今日来添妆的其余妇人阵阵惊呼加眼红:“这苏家出手也忒大方了些罢!”要知道光是一个纯银的簪子那都好几两银子了,一整副头面少说也要十几两吧!
赵春华见她添了这么贵重的妆,又是欢喜又是害臊的:“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破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一想到女儿多了这么些嫁妆,将来到了娘家腰板也能直不少,心里也高兴苏家这般为自己家做面子。
“小宁乖巧,就跟我亲妹妹一般,她的好日子我自然是不能轻慢了的。”幼金笑吟吟地坐在赵春华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倒是十分亲密,落在有心人眼中,暗暗想苏家与何家关系这般密切,又是羡慕又是眼红的。
因着幼金事多,只略坐坐就告辞走了。纵使这般,那何家的面子上也是有光的,如今五里桥谁人不知苏家已经是富贵人家?苏幼金又是苏家的当家人,她亲自来添妆,还是这般贵重,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拿小宁当亲妹子对待的,那何小宁将来嫁到娘家去,又是多了一重助力,谁敢轻慢了她去?
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高兴。
莲花儿瞧着婆母跟小姑子那笑得跟朵花儿一般去巴结苏幼金,她这心里就难受极了,趁着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也悄悄跟着苏家人出去了。
“苏幼金你给我站住!”出了村子以后,左右也无人,莲花儿便加快脚步拦住了幼金一行数人。
幼金有些疑惑地看向拦住自己的人:“莲花儿?你追过来有什么事儿吗?”虽然莲花儿已经嫁到何家快两年了,可她每次去何家,总觉得她对自己有些敌意,是以两人并算不得亲近。
莲花儿恶狠狠地瞪着今日并未做盛装打扮,可就是头上一根碧玉簪就不知比她浑身上下加起来都贵的幼金,恶声道:“苏幼金你到底想做什么?又是送燕窝,又是送头面的?还给轩海送书!”
幼金被她突然地发难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看着她隐隐有些癫狂的状态,便往后退了两步,道:“ 我不知你提这些是何意,我们苏家自打安家在五里桥以来多得里正叔夫妇对我们一家的照拂,正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还未嫁入何家之前我们两家便是这般来往,至于给何大哥送书,这应该是文生送的,与我又有何干?”
可莲花儿哪里肯信?只觉得苏幼金这是在编谎骗自己,冷笑一声道:“你就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光明磊落不成?事事出头,就显得你自己大方阔绰,我告诉你,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你的施舍!”
幼金觉得自己仿佛遇到了神经病,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叹了口气:“我与你看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家中事忙,先走一步了。”说罢带着也是跟自己一个表情的妹妹跟秋分继续往回走。
“苏幼金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勾引住轩海!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想都不要想!”莲花儿见她竟这般掉头就走,只觉心中一口闷气冲到了脑门儿,便冲着她大声地喊到。
幼金听到她这番颠倒是非又莫名其妙的话,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道:“首先,我不觉得自己与何家来往是你口中的施舍,我相信里正叔与赵婶子也不是这般想。其次,有些人你自己当宝,别人未必看得上。我与何家来往是看在里正叔与赵婶子的情分,今日之事我不会与旁人说,你也好自为之吧。”
呆愣在原地的莲花儿看着幼金等人的身影已经过了桥往苏家回,她却还没晃过神来。她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自己当宝一般看待的相公在她眼里就是一根草吗?
不,肯定是她的心思被自己戳破了,无地自容的她才编出这般糟践人的话来恶心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两眼放空地看向远方,莲花儿自己喃喃自语道:“苏幼金,总有一日,我一定要叫你跪在地上给我叩头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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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宝跟在长姐身边,想想方才的事就觉得憋屈:“长姐你怎么就这般轻放了那莲花儿?她这般糟践你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了得多难听啊!她自己拿何家大哥当宝,就真是宝了不成?”
不是幼宝瞧不上何轩海,只是她觉得何轩海就是个木头书生,连她都瞧不上的人,更别说长姐了:“何家大哥跟肖大公子比起来,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好不好!”
幼宝才提完肖临瑜,就立马闭了嘴,她也是被气到了才一时失态提起长姐的伤心事,自打肖大公子走了以后,长姐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有些寂寥,虽然长姐不说,可她们其实都知道的。
“我们家幼宝说的是。”幼金想到那人,嘴角也挂了一丝婉柔的笑,那何轩海虽说在五里桥算得上是拔尖的,可放到肖临瑜面前,那就是石头与美玉的区别,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幼宝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姐,见她确实没有生气或者伤心,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幸好没有挑起长姐的情绪。
不过经此一事,幼金终究是与何家疏远了些许,节礼什么的后来也都是打发宋叔给送过去,自己与何家的走动渐渐地也就少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莲花儿为难了苏家大姑娘,所以苏家与何家才渐渐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