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这么说。
易轻城猛地站起来,仍然背对着他,“臣妇去趟茅房。”说罢就匆匆跑出去了。
秦殊从她声音中听出一丝哽咽,立即丢下奏折追了出去。
寒枝和焦匡守在门外,正唠嗑呢,焦匡还想向她打探一下陛下怎么对沈姣回心转意了,就见易轻城奔了出来。
她跑得太快,寒枝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
焦匡看清楚了易轻城的脸色,笑嘻嘻对寒枝道:“她肯定是被陛下骂哭的,看来是我多想了,陛下没有对不起皇后……”
话音未落,秦殊就冲了出来。
焦匡:??
这情景怎么莫名眼熟。
来不及多想,焦匡想追上去,又被寒枝拉住。
“大惊小怪什么,从前不都习惯了么,以后还有得看呢。”
焦匡:……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易轻城想找个地方洗把脸,可是她又急又怒,找不到也懒得找,直接坐在湖边,掬着湖水。她动作粗鲁,水将衣服淋得一塌糊涂。
秦殊站在易轻城身后不远处,没有上去。
这种时候,她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过了许久,秦殊觉得她应该好一点了,才慢慢走过去。
这些直觉,都是秦殊爱她那么多年攒下的经验。
他刻意加重脚步声,让她察觉。
易轻城只是微微侧头,果然没什么反应。
“陛下要罚我吗?”她仍坐在地上,背对着他眺望着湖面。
“为何要那么说。”
轻城其实很胆小,胆小到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让她用沈姣的身份来谈他们俩的事,也许会更好一点。
“我说得不对吗,”易轻城轻笑,“陛下那时候在皇后娘娘那吃了闭门羹,不就转而喜欢我了吗?”
秦殊一怔,想起那日孩子生辰,她对焦匡说“他始乱终弃”,当时秦殊以为那只是沈姣疯言疯语,未曾深思,原来那几个字背后包含了这样的委屈。
他知道沈姣从中作梗故意让易轻城误会的时候,立即就去向她解释。
可是她却始终无动于衷的样子,秦殊也就灰心了。
他也有他的骄傲,他是九五之尊,何曾如此低声下气对一个人?
只是秦殊从来没想到,原来易轻城这么在意,一直到今日,成了这么大的心结。
“朕知道你派人去煽风点火,但我没去解释。反正她也不在乎,不是吗?”
秦殊看见易轻城的背影一颤,他继续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等什么。只要她肯来见我,哪怕只是让人捎个话,用什么理由都好。”
“长偕殿中都是我的人,但凡她有一点想见我的意思,我总会知道……那样我就会放下一切奔回她身边。”
“可是她连这样卑微的机会都没给我。”
秦殊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双目通红。
“元年九月,我毒伤未愈,她主动来侍疾,你知道那时我有多高兴吗?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却看见她偷拿玉玺,为了帮沈肴。”
易轻城僵住。
这事确实有过,她从不知道秦殊那时是醒的。
难怪后来秦殊也没追究过,原来他都知道。
“她盖完章就走了,从始至终也没看过我一眼。她医术那样好,却从来没为我诊治过,反而是你为我解了毒……她大概真的是想看我死。”
他语气苍凉,每个字像刀一样剜着她的心。
“不是这样的,”易轻城转身看着他,已是满脸泪痕,“是我救的你,是我救的你!”
秦殊一怔,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易轻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剧烈喘息着,无话可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干脆转身跑了。
秦殊没有立刻去追她,他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什么叫“是她救的他”?
秦殊恍惚地回到长偕殿,召来寒枝,询问当年的事。
当初他病好后,也曾怀疑是不是沈姣偷了易轻城的成果,便问过寒枝。
寒枝的回答和当初一样:“那段时间姑娘就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寒枝一直陪伴在易轻城身边,又心细如发,易轻城怎么可能在瞒过她的情况下研制出解药?
秦殊和寒枝都知道,易轻城既然那么说,就一定不是骗人。但是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忍受被人冒充这种事。
寒枝想到什么,道:“那时的账本还在,奴婢去对一下药材用量,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不必,”秦殊有些疲惫地摆手,“朕怎么会不信她。”
只有她不信他,她连她自己也不信。
秦殊坐着缓了缓,准备去找易轻城。
过去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在等彼此先低头。
秦殊回想起她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画面,仍是心如刀割。等一个人等到世界崩塌,才知道原来她来不来并不重要。
本来一切就是他强求来的,本来就是他更在乎她。她已经那么固执,他为什么还要蠢得和她一起固执?
秦殊认了,他就是栽在她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男主,在线追妻
第72章
易轻城觉得, 自己肯定已经掉马了。
之前她就在怀疑,但是都被寒枝和沈肴糊弄过去了。而这次,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寒枝倒戈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易轻城没想到,连沈肴都帮秦殊骗她!
掉马就掉马吧,反正迟早也是要掉的。易轻城想, 也许, 她可以尝试和秦殊重新开始。
但现在想这么多已经没用了。
易轻城望着幽暗的密室叹着气。
她跑走以后,还没冷静下来,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 然后被迷晕了。
又双叒被抓了……
易轻城醒来的时候,韩咏就坐在床边, 把玩着从她手上取下的小银镯。那是易轻城为了防身, 特地去打的,里面也装了迷药。
“我想了很久, 你是怎么给我下药的,果然被我猜中了。”韩咏看着镯子轻喃,“设计得真精巧。”
阴魂不散。
易轻城翻了个身, 根本不想理他。
等等,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换了件衣裳,所有贴身之物都没了,连头发也是披散的,一根簪子都没留。
“你!”易轻城又惊又怒。
韩咏笑了笑, “你放心,衣服是丫鬟换的。”
“你不想问”
不想,用得着问吗?要么就是威胁秦殊,要么就是贪图她的美貌或者二者兼有。
从前她在秦殊身边也经常被人抓过,易轻城心理素质相当好。等到韩咏走了,她才起来好好察看室内。
密室很小,四周都是石壁,比外面阴凉,还有些潮湿,应该是建在地下。除了床、桌椅和一个小衣柜以外,再无其他。
易轻城打开衣柜,里面还是之前韩咏给她买的衣服。
……
韩咏再回来的时候,只见易轻城坐在床上,头发蓬乱披散,看不见脸,形似女鬼。
他蹙了蹙眉,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银梳,想来给她梳发,“你做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易轻城躲开。
韩咏顿了顿,出去了。
不一会他回来,手中多了一支簪子递给她。易轻城接过,一语不发地将簪子摔到地上。
韩咏没恼,也没强迫她,只是捡起来就离开了。
第二天,韩咏又来了。
“我想,既然你不用我送的簪子,那我就去长偕殿拿了一根。”
“你胆子真大。”易轻城简直觉得他有些疯狂。
侍卫都是怎么回事,让人溜进长偕殿都不知道!
韩咏无所谓地笑了笑,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是支普普通通的木簪。
易轻城愣住。
“我见它被放在冰棺里,想着应该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所以就拿来了。”
易轻城不可思议地瞪着那根簪子,上面镶着一颗黑珠。
是在梦里,被施梅雪折断的那根,但是这簪子看起来却很新。
梦里秦殊说过要重新给她做一支,但后来事情太多,一直没顾上……
他怎么知道?
是他,重新做的?
韩咏见她双眼微红,有些惊奇,“看来你很喜欢这簪子,我没拿错。”
易轻城没说话,给自己挽髻簪上。
韩咏离去后,婢女来给她送饭,顺便将灯点上。
没有人在的时候,密室里都是黑的。
看守易轻城的婢女原本有两个,都会武功,今天却只来了一个脸生的。
易轻城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着她,观她身形,应该不会武功。
“之前来送饭的那两个人呢?”
婢女低眉顺目道:“那两个姐姐临时有事,就换成了奴婢。”
易轻城没再说话,吃过饭,婢女上前收拾碗筷。易轻城站起来,帮她一块收拾。
“姑娘歇着吧,怎能让您亲自动手。”婢女有些惶恐,易轻城突然抬手点中她的穴位,婢女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晕了过去。
易轻城和她交换了衣物,然后拿起桌上的油灯抛到床上引燃,
浓烟弥漫,狭小的屋中立即难以视物。
“救命啊!着火了!”易轻城扶着昏睡的婢女大喊,门外的守卫立即冲进来。
易轻城用湿帕子捂着脸,趁乱跑出门。
刚一出来就撞上一个人。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韩咏。他神色紧张地望着室内,顾不上看是谁撞到了自己,一把将她推到一边。
易轻城暗自庆幸,结果一转头,看见韩仲书也来了。
虽然之前就猜到他还没死,但乍一碰上,易轻城还是有些害怕。
溜了溜了,易轻城转身就走。
“站住!”韩仲书毕竟眼毒,一下就认出了她。
所幸韩咏刚刚那一推,将她推到韩仲书对面,中间人又多又乱,加上地方窄小,韩仲书一时竟过不来。
密道只有一条路,易轻城也顾不上会不会有机关,一个劲地往前跑。
越往里越黑,越安静。
最后堵住她的是一道石门。
易轻城在黑暗中摸索着机关,急得身上满是冷汗。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易轻城吓得几乎心脏骤停,她一咬牙,握着手里的簪子,毫不留情地刺入来者的胸口。
黑暗中的人闷哼了一声,易轻城听到机关开启的声音,随后石门缓缓升起,天光涌入。
易轻城一怔,几滴鲜血落进脚边的泥土,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韩咏一手撑在身侧墙壁的机关上,脸色有些苍白,唇角却依旧带着微笑。
易轻城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娘子果然狠毒。”他像往常那样唤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韩咏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将簪子全部刺进去,然后再推出来,血珠淋漓洒落,整根簪子都被鲜血染红。
大哥,你干啥自虐啊?!
易轻城瞪大眼睛,一时竟不知是该心疼簪子还是心疼韩咏。
血流如注,韩咏闭了闭眼,额上蒙上一层虚汗。再睁眼望向她时,映着曦光的眼睛闪亮而沉着,像在看一只即将要放生的鸟儿。
“这算是我欠你的,你走吧。”他低声说,语气无波无澜。
后面逐渐传来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若不及时治疗,他性命堪忧。
易轻城迟疑的目光在韩咏身上盘旋不定,他始终微笑不改地凝视着她,仿佛身受重伤的人不是他。
易轻城慢慢后退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抓着还在滴血的簪子转身跑了。
她的身影很快隐入旭日竹林中,轻灵得像只掠过春天的燕子,从他眼中消失,带着全部生机一起离去。
韩咏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捂着伤口,支撑不住地顺着墙靠坐下来,只觉得全身冰凉,一丝力气也没有,晨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
韩咏第一次见到易轻城,是十一岁的时候。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他独自一人混进了秦殊的领地。
就像之前在梦中那样。
然而那时他就在城外染上了时疫,进城后没几天就发作了,同时瘟疫也全面爆发。
人人自危,没有人会顾得上一个陌生人。
那时韩咏毕竟只是个孩子,倒在街头,身体开始溃烂,流脓,发臭。
韩咏其实很习惯这种被人忽略的情况,反正他母亲早逝,父亲也从来不在意一个庶子,他一个人来去了无牵挂。
死了就死了罢。
可是他没想到,他还能活过来。
韩咏睁眼,房间里弥漫着烟雾与药味,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病人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都被妥善处理了。
她戴着斗笠,韩咏只能看见层层白纱,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听着声音十分年轻,颇为古灵精怪。
“还好你还小,不会破相,以后就会长好。”易轻城拍了拍他的头,将药递给他,又塞了颗糖给他,就继续去看别的病人了。
韩咏茫然,目光追随着她,只见她和别人说的话都差不多,遇到小孩子,就也送一颗糖。
韩咏在医馆待了几天,才发现她身份特别。他身子好一点,就帮她一起照顾其他病人。
说来那段时日,真是他此生唯一安宁悠闲的时光了。
她明明也大不了他几岁,还是个女孩,却能够担起这么大的重任。
寒枝和沈肴总是陪在她身边,白术虽然很严厉,但对她也很好。就连秦殊那个淡漠高傲的男人,也天天纡尊降贵往医馆跑。
她仿佛被很多爱围绕却还不自知。
韩咏既羡慕,又钦佩。
后来病好了,他就默默离去了。韩咏不再盲目,他小她三岁,既然追不上,就用这段时间好好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