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素指如玉葱,轻轻在她纠结的眉心敲了一记,清凉的触感令双喜躁乱忧切的心一下子就平稳了许多。
“年纪轻轻的,别想那么多,很容易老的。”白楚笑眼一弯,仿若畅快烂漫的笑颜显露出说不尽的轻松洒脱。
别人要说就说去吧。
反正她是不会改的。
双喜迷迷糊糊地跟着白楚到二少爷沈玧之的住处。
简朴的墨色木板上,“经年”二字缀以金粉,笔迹仿若游云惊龙,汪洋闳肆,由上及下,行云流水,入木三分,赏心悦目之余暗藏锋锐。
沈玧之在书房中乍听小厮禀报说三少夫人来了,正在习字的动作一顿,笔尖凝出了墨珠,轻颤颤地落在宣纸面上,氤氲开一团暗色。
“上茶吧。”他缓缓起身,拿着一旁备着的热帕子细细擦干净双手。
还没等小厮领命,只听得一门之隔传来清聆悦耳的笑声:“二哥的茶还是留到下回吧,”
他不自觉抬头看去,正见白楚穿着蜀锦云霏妆花缎纱罗衣及水玉兰花百褶缠细娟丝裙,腰间是白、黄、青三色交缠束带,长长的流苏柔弱的落在裙面上,行走间如泉水潺潺流动。
仿佛是初阳朝升,划破夜空的第一道明光。
说耀眼还是其次的,而是突破周身环境的封固,那一瞬间呈现出来的极致反差,才是最震撼人心的。
那边白楚已然笑盈盈地接了下句:“今儿,我已经给你备好啦。”
她侧身示意双喜将茶水点心一齐放在他面前,“因为不知道二哥的口味,所以我就照着我爱吃的选了几样,也不知道二哥你喜不喜欢。”
沈玧之垂眸看去,白皙修长的手随意拿了块山楂玉糕,缓缓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连唇齿咀嚼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子从容优雅的风度。
“嗯,甜香不腻,倒不像是府上膳房的手艺?”
白楚笑道:“虽然还是膳房师傅做出来的,可这原料配方是我的,独门秘方制成的山楂玉糕,除了二哥你,旁人我可是舍不得给的。”
“是么?”沈玧之笑意温和,眉眼在温暖的光线中氤氲开一片柔色,“那二哥在此多谢楚楚了。”
“谢倒是不必,二哥若是喜欢,不妨将先前答应我的几桩事先实现一下就好了。”
沈玧之失笑:“我近几月的藏书大半都收在这书房里,楚楚喜欢看什么,尽管选了拿走就是。”
白楚粲然一笑,自然地在他面前找了个位置坐下:“可不止这个,二哥您之前还答应带我出府玩儿呢。”她微微蹙眉,眸中泛着水光,“二哥不会是忘了吧?”
沈玧之笑道:“自然不能忘的,只是前几日楚楚和三弟忙于回门之事,我也不便打扰你们。”他想了想,“若楚楚明日无事,我便把先前答应你的承诺都补上,如何?”
“沈三少爷贵人事忙,我成日在内宅之中,能有什么事儿?”白楚明眸中满是欢喜,如春华般的盈盈光芒在顾盼间缓缓流转,“那就这么定啦。”
达成了目的之后,白楚端起自己的那杯茶碗喝了两口,又在书房中搜罗了几本沈玧之推荐的书,而后便开开心心的告辞了。
“二哥要是真喜欢吃这些小点心,配方是不能告诉您,但看您对我这么好,如果什么时候想吃了,只管告诉我一声,无有不应的。”
沈玧之看着她的身影走出经年堂,巧笑倩兮的明媚笑靥仿佛还在眼前闪现,他闭了闭眼,将微乱的思绪强行平静下来。
端溪是自小跟在沈玧之身边的奴才,这么多年来来回回不少人,也唯有他一直留着。
“主子,”端溪恭敬地小声道,“要奴才将东西撤下去么?”
沈玧之口味清淡,酸甜苦辣咸五味,没有说那样尤其厌恶或者喜欢的,只是不爱零嘴点心,从来都是这样。
端溪想着:哪怕是看在三少夫人的面子上勉强用了一两口,这会儿主子怕是不愿再多看几眼的。
沈玧之淡漠的视线落在那几碟摆盘精致的点心上,良久才轻声道:“即是三少夫人的心意,就放着吧。”
虽然没再入口,却总是留下来了。
端溪掩饰住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惊讶之色,低低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吃上晚饭突然想起今晚的份还没上传QAQ
赶忙滚过来更新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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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遇上
翌日,长公主早早便入宫了,所以白楚便只是去鹤祥院陪着老夫人一道用了早膳就回来了。
还没走近梧桐院,就见一道站如青松、气势冷然的身影沉默地候在门前,白楚有些惊讶:“览川?”
那人转过身来,低头问礼:“览川见过少夫人。”
白楚思绪一转,恍然想起她当初跟沈玧之说起的时候还提了览川一回:“你是来找我的么?”
览川声音波澜不惊:“三少爷得知您今日要出府,特命奴才来保您安全。”
“在我面前,你也不必多礼,只你我相称就好了。”白楚曼步轻挪,熟悉的幽香袅袅传入鼻尖,“二哥呢?”
览川微不可见的一顿:“二少爷已经在侧门备好了马车,吩咐奴才来请三少夫人。”
“你要是不想称‘我’,那就自称‘览川’也好,”白楚比他矮了许多,即使他头再怎么低,从她这儿,还是能瞧见几种情绪的显露,“你我刚刚相识,况且你的主子又不是我,总听你‘奴才奴才’的,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短短一句话被她说的既坦率娇蛮,又仿佛是理所当然。
览川依旧是面容冷肃,“览川知道了。”
白楚这才展颜,欢快道:“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去换身衣裳,马上就好。”
览川沉默着背身守在门口,冷凝的目光看向前方,只有细瞧才能发觉他眸中肃然的聚光微微有些涣散。
就这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敏锐地听见身后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甚至心底都能换算出对方里自己还有多少距离,挺拔的身躯却仿佛是僵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览川。”娇音清脆,婉转悠扬。
览川垂眸,声线低沉:“夫人,这边走。”
从他的视角,恰好能看见她宝相花纹云头锦鞋,前头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圆润可爱,洁白的光晕不染纤尘。
白楚换了身款式简单的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上衣配以石青色镶绢纱襦裙,长至脚踝,走路起来更方便些。
在沈府西侧门前停着的一辆墨青缎纹马车中,沈玧之透过掀起的帘子一角,看着白楚从门内走出来,白嫩精致的小脸疑惑在打量着马车,倏然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愣,而后便灿烂的笑开,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和景,一门心思就往他这边走过来。
“二哥!”
这样高兴和亲近。
沈玧之在心底叹道:他当初真不应该答应她这一次的。
恍惚间总有种一切都会想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的预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他是习惯将所有都握在掌心才放心,可凭空遇着这么个变数,反倒激起不少许久未曾尝过的兴奋感。
白楚和双喜一同上了马车,她感受到沈玧之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墨色透澈的眼底终于掀起阵阵深色的漩涡。
白楚毫不避讳地迎上去,仿若未觉:“二哥是定了去哪呀?”
沈玧之温言回道:“楚楚想去哪儿?”
“唔,”白楚也不跟他客气,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先去热闹的地方看看吧。”
“好。”沈玧之点了点头,屈指在内壁敲了两下,对外头说,“去辰午街。”
辰午街是整个京城中轴线上的一条闹市街,从初晓时分至半夜宵禁,时时都是灯火通明,亮若白昼,车马喧嚣,人来人往。
白楚如今身处国家叫做“天黎”,这等清新脱俗一听就是架空文中虚构的国号,连民风民俗都与她记忆中的古代有所不同。
虽说也有女则女训等限制女性的自由的标准教条,但多是对待人接物的礼节规矩做出详释,倒没有说哪儿是女子该去,哪儿女子不能涉足之类具有强烈歧视性的风俗民规。
至少白楚悄然掀开帷裳一角,探头好奇地向外头看去,就瞟见了几个妙龄少女面容上掩着薄纱,挽手说笑着从马车旁走过。
她好奇地回身问:“我也该带面纱么?”
双喜回:“不用的少夫人,一般是未嫁的姑娘上街的时候才需要蒙面的。”
“这样啊,”白楚笑盈盈地打量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也给你备上呀。”
双喜仰着红扑扑的脸,略带羞赧地唤了声:“少夫人。”
突然,只听前方的马一声长啸,马车在一阵剧烈震荡后停住,白楚一着不慎,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地向前摔过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撞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鼻息间萦绕着清冽干净的淡香,好似布满晨露薄雾的山涧竹林。
她一怔,低头看着自己抵在他胸膛上的手,都有些麻了。
好硬啊。
她仿佛无意识般喟叹出声,声音不大,也就离她最近的沈玧之听见了:
“咳、咳咳咳!”
清风霁月的沈二少爷大约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白玉般的面颊在咳嗽声中微微涨红,连平静如深潭的黑眸都掀起了些许波澜。
白楚抿唇一笑,眉梢眼尾便浸出了点点甜意,她缓缓从他怀中退出来,“谢谢二哥。”
沈玧之眉心舒展,略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而是转头对着马车外头淡淡询问发生了何时。
端溪说是因为前方有人在闹市区纵马,引发了一片混乱,连着他们的马也被惊了,这才导致的震荡。
双喜听着都有些惊讶:“是谁这么大胆?”
这儿是闹市区,到处都是百姓,敢当街纵马,不仅犯了规矩,万一不小心伤到了人,那就是大罪了。
白楚眸光微动,若有所思:这种设定……怎么这么耳熟呢?
沈玧之见她敛眉思索的模样,目色柔和,温声解答了她心头盘旋的疑问:“这满京城中,大约也只有安王殿下才敢这样的肆意妄为了。”
虽说京中跟安王同享“纨绔”之名的人不少,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骑艺无双,更难得有这样的底气,视一切世俗规矩为无物。
男主啊。
白楚兴味索然地点了点头,即是外头那位在原书中才是最后继承大统的赢家,只要一想到对方同白音华的纠缠,她就没了兴致。
她不感兴趣,不代表安王就能偃旗息鼓,他扬声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么,本王还不值当里头的人出来一见么?”
丝毫不掩饰挑衅的意思。
不过安王在外头的形象一直都是这样,怼天怼地怼社会,就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他看得顺眼的,十分讨人嫌了。
沈玧之向白楚递了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淡淡唤了声:“端溪。”
端溪心领神会,在抬头恭敬地撩开车帘的一半,足够让沈玧之出来,又正正好挡住了白楚和双喜的身形。
“哦,本王还当是谁这样目下无尘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逍遥公子啊,那就不奇怪了。”
安王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磁性疏朗,毕竟男主配置,就是配上他那吊儿郎当的嚣张态度,也不令人讨厌,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来。
白楚听沈玧之气息平和,淡然出声:“不敢,方才若有冒犯安王殿下的,眼下这喧闹集市,来往众多,不如来日鄙人携礼上门,亲自同殿下赔罪,可好?”
安王冷哼一声,“逍遥公子果然风度翩翩,温文有礼,既然如此,本王就静等你的好礼了。”话音一落,他不理会沈玧之的反应,轻喝一声“驾”,纵马离去。
白楚安坐在马车内,能听见帷裳之外,一阵凌冽的风声呼啸而过,惊起了道路两旁,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不一会儿,沈玧之弯身进来,本是担心白楚被安王吓着,刚想出声安慰几句,却见她笑弯了眼,揶揄着看过来:“逍遥公子?”
沈玧之莞尔失笑:“是年少时候旁人起的诨名,让你见笑了。”
白楚动作自然地给他倒了一杯茶:“二哥,安王是不是故意为难你呀?”她微微蹙眉,是极明媚的容貌,这么一动却显出几分触人心弦的怜色
沈玧之淡笑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语气柔和:“安王就是这样的性子,结下的仇怨转头就忘了,不必担心。”
然而白楚想到安王同白音华私下的关系,就不觉得他今日闹这一回纯属巧合了。
“我倒觉得安王是个聪明人。”白楚笑道,“虽说为人恣意,行事乖张,可要说他真有什么恶行却也没有,明明是这样放肆的性子,成天在堕落边缘流连,却还能守着分寸,可见至少安王的克制力是常人所不及的。”
沈玧之看着她的眸色隐约加深了些,柔声笑道:“楚楚的聪慧也是常人所不及。”
“若是旁人夸我,我也就领受了,可是在您跟前,我是不敢自言聪慧的。”
为何方才安王要用嘲讽的语气称沈玧之逍遥公子?
沈玧之幼年时候其实并不在京城,世人甚至不知道端敏长公主还有这么个第二子。
是他隐姓埋名,假借“王逍遥”之名,一路从县试到殿试,连中六元,才名响彻天黎之后,对着帝王的赞赏和招揽,毅然拒绝皇帝赐予的官职,而后被迫揭穿了身份。
众人才明白过来,是这么个“望逍遥”。
原本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白楚还吐槽真是当代中二病,可真见着沈玧之,又觉着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