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懒懒垂眸:“既然是嫁人做妾室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何必知道呢?”
这话不免映射到了同样嫁人为妾的白音华,她到底要比张氏沉稳许多,神色转瞬就恢复了平常,
“楚华,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过去母亲瞒着你也是为你好……”白音华眸中缓缓流淌着关怀担忧的神色,柔柔地看着她,“但你总要知道的。”
白楚静静地听她说下来,简单地说,原主的生母本是白峥的外室,后来因为怀了身孕,才在张氏做主下被正式接进府里。
当时明面上,这新来的姨娘只是一户商贩家的女儿,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临时寻的托词,她真正的身份太过敏感,不能为外界所知。
白音华说到这儿,白楚已经隐约有预感今儿她们是要拿原主的出身做文章了。
果然白音华又来回为难着推脱了几句,张氏便直言开口:“你生母出身乐坊,身上挂着罪籍,意外出逃时候撞上了你父亲,之后就够有了安身之所。”
她如今说起往事来已经能云淡风轻,但想起过去初初事发,她仰慕爱敬的夫君领着一名小腹隆起的绝色女子到她跟前,那种冲击感和屈辱感,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这么一想,张氏看着白楚的眼神都忍不住添上了几分冷厉。
多年过去,她以为日日见着白楚华在她女儿身边唯唯诺诺、如履薄冰,以往受得气就已经渐渐消散。
谁知,她是她,她女儿是她女儿,白楚华再如何卑微怯懦,也抵挡不了当初她亲娘带给她的苦楚。
白楚听着张氏短短几句,敛眸沉默下来。
在原主的记忆中,确实没有跟她生母有关的丁点回忆,若真是如张氏所说,这样的出身确实称得上一声不堪。
毕竟,这时候,乐坊的歌妓舞□□已是女子中最卑贱的那一类人,更何况是身上背着罪籍的。
也亏得白峥心大,还敢将人收留在身边,要是被人发现,说不定他的官位都保不住。
不过看他对原主的态度,说是真爱迷了心智,还不如说是为美色所惑,等人死了日日不在眼前,什么情意都渐渐抛到脑后,继而生出后怕来,看见白楚华就仿佛看见了自己过去糊涂的时候。
所以才视而不见,全当没有过这个女儿。
在张氏开口时,白音华就在旁暗暗打量白楚的脸色,见她面色尚算平静,不由暗自皱了皱眉。
人人都讲究个出身。
白楚华因着庶出的身份被压制轻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攀附上沈家一步登天,无论是处处小心还是骄慢自大,对于眼下所有的荣华富贵紧追不舍那是必然的。
可这会儿,她们把她生母的出身来历说出去,只要稍稍往外透露些许风声,就算沈家不会休弃她,但那些风言风语、由尊敬谄媚重新变成轻蔑不屑的目光,白楚华难道就不怕么?
白楚还真不怕。
她莞尔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轻描淡写,不以为然。
不说张氏,白音华都有一瞬间的愕然,不禁两厢对视了一眼。
还是张氏先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关心你生母是为何入的罪籍?”
白楚抿唇一笑,分外乖巧:“我自小是在母亲跟前长大,是您教养我到如今,您视我如亲生女儿般关照宠爱,都说生恩不及养恩重,楚华不敢多想生母的事情,是唯恐伤了您的心啊。”
这一番话令张氏如鲠在喉,不单被恶心坏了,偏偏还说不出反驳的话。
白楚华如此是她懂事孝顺,张氏自然得受着,否则难道让她承认自己不慈?
这是,白音华温言开口:“楚华此言差矣,你放心,母亲为人最是宽容不过,那萱姨娘是你的生母,她的生平来历自然该告于你知晓,以全你的孝心。”
得,两方都是拿孝道说事,这要争下去可就没完了。
白楚笑了笑:“姐姐说的是。”转而抬眸看向张氏,“母亲所说,楚华一一听着便是了。”
白音华有句话说的没错,既为人子,生母的事迹她却是该知道清楚,虽说原主已经不在了,但这份血脉她继承了,责任就逃不开。
张氏面色和缓,大约是难得见她低眉俯首的恭顺模样,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你可知道,多年前郑王谋逆一事?”
白楚一怔,倏然抬眸:“郑王?”
张氏微微点头:“萱姨娘倒也出自官宦之家,在背上罪籍以前,算是大家闺秀。只是家族被牵连进郑王的风波中,抄家灭族,一朝跌落,因着先帝开恩,女眷才保住一条命,不过姓氏都被抹去了,你娘从此只能用乐坊赐的花名,萱娘。”
光听她说的内容仿佛是带着同情意味的,然而语气中始终带着几丝抹不去的恶意。
仿佛句句都在暗示着,你亲娘的出身便是这样的卑贱不堪,身上继承了她的血脉,你又好到哪里去?
白楚沉默以对,从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不像方才那样淡笑自若,白音华自觉张氏的话已经入了她心里,眸光微动,柔声劝道:“楚华,说到底,母亲告诉你这个并不是想让你为萱姨娘而难过,而是……”她稍稍压低了嗓音,眉眼间意味深长的神色越发明显,“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你的生母是谁,在我眼中,早就将你视作了我的亲妹妹,就算是知道萱姨娘的出身来历,我和母亲都不会因此而将对你的态度转变分毫。”
“我们一直都是疼爱你的,楚华。”
这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姿态,白楚不听都知道她接下去肯定要滔滔不绝地诉说她和张氏往日对她如何照顾在意,在掺杂一些对萱姨娘出身可能会给她带来的不良影响忧心忡忡地说了一通。
要是坐在这儿的是原主,怕是早就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全听眼前这母女俩的意思行事了。
她黛眉轻蹙,轻声开口:“母亲和姐姐的心意楚华自然是最清楚的,”她盈盈明眸慢腾腾地从两人身上划过,“你们这样关心我,想来这桩事会像过去那样深藏在咱们几人的心间,不会传出去,那楚华就放心了,多谢母亲,和姐姐。”
白楚明知道她们是要拿原主的出身来控制或者威胁她,这会儿她就故意借着白音华口中过去她们对她有多好多好的话,反过来堵她。
你们对我这么好,一定不忍心将萱姨娘的事情传出去对我造成伤害的吧?
白音华神情一僵,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妹妹可不能放松警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萱姨娘在乐坊中待了三年,就算是一朝失踪了,却也可能有人查到她的去向……”
“你如今嫁去沈府,有端敏长公主坐镇,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难保不会有人知道了这桩往事,继而来威胁你。”
白音华眉心紧皱,满是担忧,瞧着真有几分为妹妹提心吊胆的好姐姐模样。
“是啊,”白楚长叹了一口气,“人心难测,谁知道温柔和善的羊皮下是怎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饶是白音华听着这番话都冷了脸,看着白楚的眼睛能冒出利箭来,咻咻地就往她笑盈盈的脸上射去。
“妹妹听着倒是十分有感悟?”
“那也说不上,”白楚轻轻整理着广袖上不存在的褶皱,笑着出声,“萱姨娘的事情我知道了,母亲和长姐若是没有其他事,楚华就先告辞了。”
张氏没想到搬出萱姨娘她还能这样淡然,语气中待上了薄怒:“要是你生母不是良家子且是罪籍的消息传出去,你可知道,日后世家豪门间,再不会有你站立的位置!”
“你以为,沈家三少爷就缺你这么一个妻子么?说到底,当初若不是白家与沈家有婚约,你便是在佛前烧上千百柱香,都不可能高攀上沈府!”
对于张氏冷潮热讽,白楚面色冷静,唇角含笑,“母亲怕是说错了吧?”
“确实,我能有今日,是该谢谢祖父当年与沈氏定下的婚约,但比起这来,我更应该感谢的,不应该是长姐么?”白楚弯眸浅笑,视线轻飘飘地转向白音华,
“若不是长姐,我怕是永夜也攀不上沈家这门婚事,您说对么?”
白音华眸光一冷,其中包含的柔情蜜意转瞬间化作冰箭:“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白楚轻笑道,“不过,时辰不早了,姐姐要真有什么话同我说,便直接说吧,大哥方才说要送我出府呢,我怕他等急了。”
张氏黑沉着脸:“你放肆!”
“在我面前,居然敢这样说话!”
“母亲,楚华说的都是实话。”白楚慢悠悠地说着,“您要是不爱听,楚华离开便是。”
“等等,”白音华面色冷然,直直看着她,“五天后,你要想办法将沈瑜之带到护城河旁飞鹤楼来,只要你能做到,萱姨娘的事情日后再不会被人提及。”
第131章 成全
白楚止住了脚步, 侧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飞鹤楼?”
白音华眸光平静,起身,缓缓走进白楚:“楚华,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但说到底, 我们都是姓白的,沈瑜之生性温和,不会薄待你, 旁人却不一定。你信不信, 因为你时至今日未曾有过身孕,长公主已经暗中为沈瑜之挑选妾室了。”
白楚明眸微眯,有些怀疑:“这些话,长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或许骗过你,”白音华定定地看着她, 语气诚恳, “但这回,我绝没有骗你。楚华, 我或许不一定了解你, 但你一定很了解我, 若不是别无他法,我会同你示弱求助么?”
白楚淡然的眸光由上至下地从她面容上扫过,懒懒地扬起唇角,“那又如何?”
“无论沈瑜之有多少个妾室, 我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谁都越不过我去。”她笑着道,意有所指地往张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引得她脸色又难看了些。
白音华恍若未见,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但若是你的出身暴露了呢?长公主就是将你贬妻为妾都没人能指摘什么。”她又走进了一步,柔声道,“楚华,我与沈瑜之有过近十年的婚约,长公主一日不喜,说换就换,你最清楚那时候沈瑜之是如何同他母亲抗争的,没有用。”
她幽幽叹了一声:“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你怎么知道?沈瑜之他不喜欢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白楚仿佛被触动般,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白音华抿起一抹淡淡的笑,神色温柔:“楚华,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你总会想通,明白我说的是对的。”
直到转身离开,在白子禛的护送下坐上回程的马车,白楚脑海中还回想着白音华的表情。
倒不像是做戏,仿佛还是……深有体会?
莫非是她和安王的感情出了问题,才让她这么由衷地感叹说“男人靠不住”?
白楚不免后悔,早知道就不为一时心软放弃了从沈瑜之身上给小八吸取能量,不然安王府上发生的什么事情这会儿她都能知道。
小八察觉到她的心思,得意洋洋地哼唧了几声:【你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白楚没理会它,自顾自看着马车行进沿路的景象。
若是平常,这么次出府的机会,她早就下马车去闹市上逛了,只是今日心里装着事,也没那轻松玩耍的兴致,就只让人拐道去西街上她念念不忘的一家烧饼点买了几摞烧饼,打算回府上慢慢吃。
可等她买完东西来再上车,一掀开车帘,突然发觉应当是空无一人的车厢里还坐着个人影,她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推开,那人攥紧了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拉了进去,随后车门重重合上,将双喜都关在了外头。
“少夫人!少夫人!”
听着双喜在外头着急拍打门的声音,白楚定了定神,扬声道:“双喜你先在外头等会儿,让马车去找处偏僻的地方呆着,别太引人注目。”
“好……好的,”双喜有些不放心,小声道,“那奴婢就在外头守着,少夫人您若有吩咐,直接唤奴婢就好。”
听着这番对话,在她身后钳制住她的人忍不住笑道:“沈夫人倒是心大,我都没捂住你的嘴,怎么不求救呢?”
他顺势松开了手,动作随性地向后靠去,浑然像是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一样自在。
白楚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微微笑道:“都说王家大少爷是如玉君子,什么时候也干起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埋伏在她马车里的正是王修则。
他不以为然,略显清瘦的脸上,肤色白皙无暇,清冷优美的线条勾勒出一张仿若被浓雾遮挡在后的远山般缥缈清俊的面容,微微抬头,对着她展颜一笑,那点神采风华穿过雾气,如雨后初霁第一缕打破阴暗的阳光,令人无法忘怀。
“也怪沈夫人你实在太难见了,”他轻叹着说,“你都不知道,我被沈玧之拦在门外多少次。”清扬的语气甚至还显出几分委屈来。
白楚笑道:“我是出嫁的妇人,你本就不该多见我。”
“所以我才嫉妒沈家的兄弟,”王修则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流光溢彩的眼眸中,那一点柔情真心尤其明显,“能够天天见到你。”
……说得像真的似的。
哪怕王修则已经做得够好了,但对于白楚来说,那丁点虚情假意的套路她太熟悉了,像这样似真似假,吃醋玩笑又让听者心神不定的话,她前世爱玩那会儿,天天对着不同的人都能研究出不同的花样来。
气息暧昧间,他缓缓靠近,突然,胸膛前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抵住,前进不得。
王修则先是一愣,随即唇角扬起,带出几分戏谑似的邪气来,“沈夫人是要拒绝我么?”
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她的目光新奇极了,笑容中渐渐带上了些许玩味,又重复了一遍:“沈夫人,是要拒绝我么?”
就好像有人能拒绝他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
白楚莞尔笑道:“王大少爷,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这样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