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双方的比喻都使用得不太恰当，但艾薇从老薛的态度里确认了一点：薛定谔的地下城在上一次陷入沉睡之前, 能量来源就是用中等魔晶制成的“压缩魔晶”。这一项确认应证了她隐隐约约的印象。
上一次她使用海妖开采的纯粹魔晶，硬生生唤醒了地下城, 而这一次她使用了地下城核心所熟悉的能量来源, 所以核心一个高兴，给她比了个“小心心”。
看来她已经带领着整个地下城渐渐回到了过去的发展轨道，只是这事儿是否完全是件好事倒还难说——艾薇当然希望她的地下城能够再次见证伟大, 成为北方大陆最繁荣兴盛的地下城，只是这座曾经沉睡的地下城的重新崛起, 是否还会遇上其他麻烦, 艾薇心里还有些隐忧。
眼看快要回到地下城1F大厅, 艾薇赶紧将思绪转回来：她刚才在9F一顿操作猛如虎, 不晓得地下城的其他层级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出魔能升降机，艾薇就见到亚伦正在和几个地下城的员工说话, 看上去像是在言语安抚——别是刚才为地下城核心续能，影响了整个地下城正常的工作与生活吧！
“刚才这里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吗？”
艾薇走近亚伦，打断几个人的谈话，急切地问。
“这里？没有啊？”亚伦纳闷地挠了挠头，“难道应该发生点儿什么吗？”
艾薇一想：也对, 她是从5F出发去为地下城核心续能的，只有罗珊娜和西索这一对儿知道这个安排。亚伦这样的反应，说明刚才她为核心续能期间，9F发生的震动并没有传导到这一层, 亚伦这个一向好事的家伙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那就好！”艾薇丢下一句正准备离开，却被亚伦叫住了。
“艾薇姐，‘天空之城’向各地的地下城派驻观察员了。卡莱城已经到了三个人，魔晶地下城马上也要到一个人，我们这里估计也快了。”
亚伦作为一个主管地下城各种杂事的“大管家”，在各地的消息渠道格外灵通。他本人在卡莱城有稳定而可靠的消息来源，而魔晶地下城的消息则是由对方的工会传过来的。
艾薇的地下城有不少魔晶地下城的员工，他们打听来的消息并不那么乐观。主要是埃里克男爵成天在魔晶地下城嚷嚷，说是观察员入驻之后，天空之城可能会对魔晶地下城加税，加税多了魔晶地下城就只能裁掉工人。魔晶地下城的工人都是在向亚伦打听，万一魔晶地下城炒他们的鱿鱼，这边有没有可以接受他们的职位。
“确实有这事，”艾薇记起了她在天空之城的见闻，“拖了这么久才安排，倒也挺出乎我意料的。”
“您收到了通知没有？”一个艾薇认得的矮人急切地问。
艾薇正要摇头，远远地奥图耶看见了她，高声说：“艾薇小姐，渡鸦的信！”
来自图瓦镇的奥图耶现在已经正式在地下城的邮局工作，每天分派邮件的工作是由他一人承揽的。
艾薇拆开信看过，苦笑一声说：“这信来得还真巧，对，我现在收到通知了。天空之城来的观察员，两天后就到了，会在我们这儿常驻一段时间。这封信是通知我们做好准备的。”
她话音刚落，面前魔晶地下城的员工齐齐露出苦笑，还有几个冲她和亚伦鞠了一躬，没有再多细问什么，直接离开了。
亚伦惊讶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收回眼光，看着艾薇：“怎么您收到一封渡鸦的信，就把他们都给吓走了呢？天空之城的观察员而已，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吗？”
艾薇非常理解这些矿工的心理，当下回答亚伦的问题：“并不是说吓走了，只是需要通知大家伙儿一声，魔晶地下城遇到的问题我们也一样可能会遇到。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是一对夫妇各自在不同的地下城工作，将来是不是要将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他们眼下急需要考虑的问题。”
“艾薇姐，你上次去了天空之城，依您所见，观察员对咱们的影响大么？”亚伦一面盘算一面问艾薇。
艾薇：“一定会有影响的，但是具体影响有多大，还是得等人来了以后具体谈了再看。”
“不过我估计如果观察员知道上次他们少收了多少税，是一定会想再给我们加点儿的。”
上一次天空之城的税务官驾临，是在上层位面政变刚刚结束，天空之城权力刚刚重组的时候。税务官匆匆忙忙地按照地下城刚刚发现时核定的税率征收了一个Lv3地下城的税，而且直接把这个金额核定成为地下城的固定税额，现在地下城的等级已经将近Lv8，如果让上一任税务官发现了，估计得当场吐血。
“但是现在人都还没来呢，就实在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担心。”艾薇告诉亚伦。她一向是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对方还没出招自己先慌——这不是她的风格。
另外现在距离上层位面政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天空之城既然想起了她这个犄角旮旯里的地下城，应当是那里的权力斗争已经结束，新上位的掌权者准备对他们这些边远的地下城动手。除了税收之外，恐怕还想争取其他方面的影响力。
大陆首府派来了一个“观察员”，而不是直接再指派一个税务官，应该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那感情好，两天之后见了人就知道了。”亚伦也同意艾薇的观点。
艾薇却扬起嘴角笑了笑，说：“去通知餐厅、咖啡馆和旅社，这两天里见到举止与常人不同的‘游客’，先不要惊动对方，直接来通知我。”
亚伦吃惊地张大了嘴，随后马上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仿佛嫌弃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竟然没想到这个。
“这渡鸦的信特地提醒我‘两天之后’人才会到，却又没有通知我接待大规模的仪仗或者人数较多的随从——观察员应该只是一个人，但只是一个人的话，来我的地下城又何必需要两天？”
从天空之城到她的地下城，只需要跨越一道传送门。
因此这个“观察员”特地提前提醒，自然是要艾薇先入为主，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两天之后的迎接上，因此忽略了观察员可能提前潜入了地下城。
而观察员提前偷偷溜进地下城，真正发挥他“暗中”观察的职能——等到摸清地下城的底细，再决定怎么出牌，收多少税，派驻多少常驻官员……这就和当初卡莱城派赏金猎人来她这儿摸底的目的是完全一样的。
上次天空之城派来地下城的“联络官”，给艾薇和亚伦留下了相当恶劣的印象。这回来的“观察员”，亚伦自然不打算让对方作威作福，当即给艾薇比了个手势，“艾薇姐，放心吧！交给我，没问题。”
“你办事，我放心。”艾薇丢下这一句，就再没有把观察员的事放在心上。
隔了一天，艾薇收到了亚伦的消息：“什么？地下城里来的陌生人是个哥布林？”
亚伦看起来也不太肯定，脸上露着疑惑：“按说……从天空之城派遣来的官员，通常是精灵或者混血精灵，要不然是人族……以前也出现过兽人得到授权的情形，但是哥布林……”
亚伦描述的正是这个亚德里安大陆的鄙视链，高高在上的纯血精灵掌握着上层位面与主物质位面的通道，他们有资格目空一切；精灵以下是混血精灵，血统是否纯粹成为决定他们地位的主要因素（其实艾薇认为，智商的作用可能会更大一些）；接下来是人族……哥布林和矮人向来排在鄙视链的底层。
艾薇问：“确定是哥布林吗？会不会是乔装的？”
亚伦回答：“我也这么猜想。但是别人想要假扮，也很难扮成哥布林这样的身高啊……”
他话音还未落，突然捂住了嘴不敢说话，眼睛望着艾薇身后。艾薇一回头，见到地下城的厨娘狐妖冰姬出现在自己身后，一双狐耳羞怯地耷拉着，银白如雪的狐尾规规矩矩地藏在身后，纯净的双眼都不敢抬起来看艾薇，只是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低咬字：“领主……”
艾薇目光一扫亚伦，后者立即乖觉地点着头：“艾薇小姐，冰姬小姐，你们聊，你们聊——”
这家伙生怕脑海里再生出什么心思惹恼了冰姬，捂着嘴转身，撒腿就跑。艾薇看得忍俊不禁。
冰姬却在她身边羞怯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领主大人……我知道您不希望我在别人身上使用读心术……”
她越说，声音越小，艾薇不得不凑到她身边，才能听清小狐妖在说些什么。
“啥？你是说……这个来到地下城的陌生人，和我一样，你也完全读不出对方的心思？”
这回艾薇真有点儿惊讶了——如果这位真是天空之城来的观察员，那么他还真是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啊。
第107章
艾薇综合了从亚伦和冰姬那里听来情报, 对“光临”地下城的陌生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非常非常瘦的小个子，身高就像是哥布林，身穿一身黑布斗篷, 斗篷的兜帽永远都不会放下来，声音尖细（这一项令他像是个哥布林幼崽），但是吐属大方而文雅——从这一点判断，来人受过良好的教育。
此外，困扰艾薇的是这个陌生人拥有不被冰姬读心的能力。在整座地下城里，只有两个人能做到这一点：艾薇是被地下城的能量所保护；而这个鬼鬼祟祟摸来地下城的陌生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艾薇一度怀疑这人会不会与冰姬出身的晨曦地下城有关，但是冰姬却又不认得这家伙。
“艾薇小姐, ”冰姬的尾巴在她背后摇啊摇的，这通常意味着小狐妖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正没事儿偷着乐。
“来的这个人, 像是个土包子啊！连什么是‘岩浆’都不知道。”冰姬以手掩口, 小声小声地把笑话说给艾薇听, “说给他听，他吓了一大跳, 说‘岩浆’怎么能喝, 还问我会不会太烫, 喝不下去。”
岩浆这种地下城喜闻乐见的饮料，并非藏于地壳深处或是火山喷发时才会喷出熔融物质——在这个异世界里, 岩浆，就和豆浆一样，纯粹是从魔石里榨出的浆汁, 因此“岩浆”本身就具备了稀疏的能量，因此才会受到异世界里各种族的欢迎。艾薇刚刚光临这个异世界的时候，也曾经因为这个名词而闹过笑话，到后来她自己学会了给魔石“榨浆”，才发现了这种饮料的妙用无穷。
但据说岩浆是在七八十年前，也就是“北方异变”发生之后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北方大陆上的。至于把岩浆做出各种花色，什么珍珠岩浆、苦味岩浆之类，就都是艾薇的“发明”了。
艾薇在冰姬面前完全是个“家长”的角色，见到冰姬偷着乐，便告诫冰姬：“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这个陌生人虽然不知道岩浆是什么，也许他来自上层位面，不了解我们普通地下城的食材呢？”
冰姬连忙“哦哦”地点头，自己补充：“又或者他只是年纪大了，是个不了解我们年轻人的……”冰姬说到这里，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伸手掩住口。
艾薇点点头，暗中帮冰姬补上——“是个老古董！”
据她猜测，如果光临地下城的这个陌生人，真的是来自天空之城的观察员，那么他要么来自不食人间烟火的上层位面，要么就是个一两百年没在北方大陆冒过泡的老古董，二选一。
为了印证这个结论，艾薇打算亲自去和这个家伙打个招呼。
*
2F的咖啡厅，海莲娜款款上前，对始终戴着兜帽的瘦小男人说：“亲爱的客人，我们地下城的领主想要见见您，和您聊上两句，请问您介意吗？”
海莲娜说这话的时候，艾薇已经在远处，默默观察这个到访的陌生人——这家伙，真的会是从天空之城来的观察员吗？
谁知海莲娜话音刚落，戴着兜帽的男人双眼一翻，两道凌厉而老道的眼光直冲艾薇射来。艾薇立刻心中有数：这绝对不是什么土包子，或者单纯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来的这一位应该是个老古董。
但是对于“老古董”来说，他又显得太矮小太年轻了，甚至比矮人还要更显瘦些。如果不是哥布林族，艾薇真的很难想象哪个种族到了一把年纪，还会像他这样的体型。
“完全不介意，我荣幸得很。”
瘦小男人开口的时候声音又尖又亮，听起来倒像是清亮的童声，只是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金属感，就像是兵器在相互摩擦，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海莲娜转身请艾薇的时候脸色苍白，应该也是被来人这声音给唬着了。
艾薇却不在意，她扬着头，稳稳地迈着步子，就像当初她在自己经营的小餐馆时那样，不卑不亢地走向厅中一角的咖啡桌，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来自高高在上的天空之城。
“海莲娜，请给我来一杯苦味岩浆，不要加糖。”艾薇瞅瞅对面的兜帽男跟前，马克杯已经见了底，吸管一旁还有两三枚“珍珠”没有被吸走，于是她很大方地说，“给这位先生续一杯珍珠岩浆，算在我的账上。”
瘦小的陌生人原本倚靠在椅背上，一听见艾薇这么说，马上兴奋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紧盯着艾薇：“领主小姐可真是大方得很那！”
海莲娜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托着两杯岩浆过来，其中一杯附着吸管，是给来访者的珍珠岩浆。
对面的人一扯头上的兜帽，将自己的头顶捂严实了，这才低下头去喝艾薇请他享用的岩浆，甚至专心致志地提着吸管寻找岩浆里的“珍珠”，一枚一枚地都吸入口。他这副专心享用的模样，倒让艾薇想起了童心未泯的孩子。于是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恕我冒昧，请问您多大年纪了？”
陌生人一怔，登时松开吸管，放开了手里的马克杯，坐正了身体，表情严肃地说：“不瞒你说，我今年已经满一百八十岁了。”
艾薇终于开始习惯他这种金属质感的嗓音，但又觉得对方的态度很天真——他说自己“刚满”一百八十岁的时候，就像是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挺着胸脯说：“我今年已经满八岁了”，一个样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