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茹看黄秀丽把脸伏在地上,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眉宇间一点轻愁静坐不语。
两条被驳徐惠并不在意,虽然她没想到沈欣茹,能逃过第三条罪状,可是有什么关系。
第一条,沈欣茹认是不认?不认齐越帝王自绝皇脉清誉扫地,认,谋害皇嗣她就是死路一条。
沈欣茹其实也在思索,认下第一条没有活路;不认,就会扯出齐越。
这一年多,齐越只在落雁宫,弄得前朝没有安全感,大臣早已不满。他打破大卫一百多年惯例,封郑敏为将军;他遣散后宫一半宫妃。
这种微妙的时候,如果齐越再多一项自绝血脉……沈欣茹敛目思索。
徐惠见状得意一笑:“贵妃姐姐,对第一条罪状,可有话说?臣妾这里有岳安行宫,周美人亲笔信作证。”
‘贵妃姐姐’徐惠入宫这几年从没有这样叫过,她就是想恶心沈欣茹,想让她不舒服,最好能乱了心思不会应对。
沈欣茹却并没有受到影响,她想了想,起身走到堂前跪下,不承认、不否认。
陆太后看着跪下的沈欣茹,慢慢眯起眼睛,脸色肃杀而难辨。难辨是因为,除了肃杀似乎还有惋惜、欣赏?
齐越在路上听到秀珠的话,撩起袍子几乎是飞奔到寿康宫,一眼看到堂前跪的妻子安然无恙,一颗‘扑通、扑通’的心才落回胸膛。
勉强维持住急促呼吸,齐越放下袍角,脸上勉强出笑容:“儿臣给母后请安。”
一众内外命妇,纷纷屈膝迎驾。
陆太后撩起眼皮扫一眼儿子,金冠微微斜侧,几缕头发落在脸边。因为在寒风中奔跑,脸色潮红一团,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却分外明亮,像燃烧的星辰。
齐越身后,是跟着跑过来的宫女太监。汪成全帽子早歪到一边用手扶着,脑门一阵阵冒白烟,那些较弱的内侍,早就东倒西歪不成样子。
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走到沈欣茹身边,齐越撩袍单膝跪下:“儿臣听说徐惠……”
齐越要认下罪名!沈欣茹心里一突,不敢再犹豫以头触地:“徐昭仪所控告第一条罪状……”
“闭嘴!”齐越心急的几乎不会跳,他不能让沈欣茹背下罪名“后宫绝嗣与你何干,是……”
陆太后气的,太阳穴鼓点一样跳,一阵阵热血上头:“你也给哀家闭嘴!”想要承担罪名,是嫌自己名声太好,怕史书将来没热闹可记吗?
一个皇帝是有多荒唐,才会自绝子嗣。陆太后气的吐血,她上辈子造什么孽,这辈子碰见齐越父子?
陆太后忍着那口心血,对殿里众位命妇笑道:“原本邀诸位共渡佳节,不想出了这件事。事关皇嗣不能轻忽,还请诸位和各家大人先回府邸。”
徐惠抬头插话:“皇嗣如今只有沈氏所诞一脉,这中间用心险恶,正应该在众位国卿、重臣面前问清楚。”
陆太后睥睨徐惠:“这么重要的事,要三司连同宗亲会审,你以为在这里说几句就能定罪?”
事情涉及皇家血脉,谁愿意趟浑水,刹那间大殿里只剩下:太后、吴嬷嬷,
齐越、汪成全,
沈欣茹、秀珠,
徐惠、腊梅,
黄秀丽、玉墨。
陆太后对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黄秀丽没有好感:“没胆量不要凑热闹,你是嫌你父亲官做的□□稳?”
“臣妾……臣妾……”黄秀丽哭的满脸眼泪鼻涕,她以为自己很有道理,却忘了宫规。满腔义愤全没了,这会儿才想起爹娘家人会受连累。
陆太后嫌弃的不行,对玉墨到:“扶你家主子回去,没有哀家懿旨,不许出寝殿半步。”
这比齐越的禁足严厉多了,齐越吩咐汪成全:“去查,徐惠怎么从舒兰宫出来的,怎么知道贵妃亲自哺育。”
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徐惠倒不怕,她抛弃自尊,就是孤注一掷。
“太后娘娘,沈氏进宫四年有余,宫里血脉断绝,只有周美人懂得药理避过一劫,却还是没能保住那个皇子,您难道从不怀疑吗?”
岳安行宫,沈欣茹也在。
陆太后对徐惠也不喜欢,明明就是私心,还要做出大无畏样子。若真是为大卫皇朝好,就应该收集证据私下来找自己。
太后皱起眉头,带着淡淡厌恶:“你说的三条罪,哀家只信第三条,贵妃不尊约定私下哺育皇子,至于谋害皇嗣欺辱宫妃……”陆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虽然不喜欢贵妃,却信得过她人品,她没那么恶毒、浅浮。”
徐惠还要说什么,却被毛步奇治住。毛步奇是暗龙卫之一,原来在落雁宫,暴露后就再次隐身。
齐越吩咐:“送去慎刑司关押,不许用刑。”
徐惠被治的死死的往外拖,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双泪眼紧紧盯着齐越背影,嗓子里‘呜呜呜’,有数不清的话想说。
大殿里只剩下天家母子,还有沈欣茹。吴嬷嬷有些头疼看向小两口,这下麻烦大了。秀珠最没存在感,却不远不近站在沈欣茹后边。
齐越对太后讨好笑笑,伸手想扶沈欣茹起来:“母后不相信你谋害皇嗣,没事了,起来吧。”
可太后没原谅她亲自哺育,沈欣茹摇摇头继续跪着请罪。
老太后心里总算舒服点,沈欣茹就这点好,清清冷冷但是该担的责任,从来不花言巧语推诿。
吴嬷嬷瞅着太后脸色好点,悄咪咪送上茶温言劝说:“喝点茶,跟孩子们置气,气坏自己不划算。”
这事真真让老太后差点吐血,完全不能劝解,对着齐越冷笑:“哀家上辈子杀人还是放火了?遇到你们父子,一个个都是痴情种,为了自己私情私爱,说不要皇子就不要皇子!”
老太后真真心里难过,虽然早知道儿子钟情沈氏,但她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做出和父亲一样举动。当年他们母子,那样艰难才熬过来。
陆太后心如刀绞,对儿子说不出失望:“身为人皇,你们配吗!”
齐越默默双膝跪地,低下头无可辩解。
沈欣茹心疼齐越,看他一眼启奏太后:“谋害皇嗣这这个罪名,不能落在陛下身上,不但会被后人耻笑太后多年教导……”
看你费心巴力,养出的儿子还是和他爹一样。
沈欣茹继续:“也会被后人质疑皇帝英明。”
这怕是脑子有问题,才做出这种昏事:作为男人不顾香火,作为天子不顾万民,绝对是个昏聩的主。
老太后压下心中伤痛:“依贵妃的意思?”
沈欣茹笑:“由臣妾担着。”
“!”齐越惊的抬起头看沈欣茹,他知道自己伤了娘的心,不敢多说什么,但他怎能让沈欣茹替死。
不愧是沈阁老女儿,大局观比自家蠢儿子好很多!陆太后心里好过一点,总算自家儿子没眼瞎,沈欣茹比旁人强许多。
“那你怎么办,谋害皇嗣必死无疑。”陆太后有点担心。
沈欣茹微笑:“臣妾有免死金牌。”
“?”陆太后
“?齐越”
“臣妾有孕了。”
第62章
“!”陆太后
“!”齐越连忙扶起沈欣茹“阿茹, 你有什么反应,难受不难受?”
沈欣茹在齐越焦急而克制搀扶下,坐到椅子上, 抬头安抚他:“臣妾没事, 比上次轻松许多。”
上次怀孕, 陆太后还记得,从孕吐到害口到爱哭, 整的人仰马翻。陆如意微微皱眉, 担忧道:“多久了?”
沈欣茹敛下对齐越的温柔, 恭敬回禀:“应该一个多月。”
“应该一个多月, 你不知道到底多久?”
沈欣茹笑着回道:“因为生产后一直没来月信, 所以不能确定多久。”
齐越幸福傻笑围着老婆,恨不得把老婆团吧团吧, 揣怀里。
“……”陆太后
沈欣茹似乎听到太后问话,解释道:“大约从十来日前开始,臣妾开始有点倦怠,对一些食物也比较厌恶, 臣妾上次有孕,也是刚满一个月就有反应。”
齐越又心疼又兴奋,心疼老婆又要遭罪,兴奋自己喜当爹:“阿茹, 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朕,京城集天下之精华,只要你想没有找不到的。”
陆太后自己在心里盘算, 十几日前有反应,往前推一个月,沈欣茹刚满百日。这是一天都不能等?陆太后瞪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沈欣茹继续说:“这件事十有□□,不过还是要请太医诊脉,臣妾原本打算元宵节宣太医。”
到时候脉象明显,如果真的,就可以在元宵佳节,给大卫送上新年第一份礼物:皇室一个孩子毕竟太少。
陆太后听得心气顺一些,再看一眼傻儿子,越发嫌弃还是不顺眼,再剜一眼儿子,转头吩咐:“阿吴,去请童太医过来。”
“是”吴嬷嬷抿嘴笑,路过小两口,脸上笑意更是遮不住,贵妃这运气也太逆天。第一次面临死罪,怀上皇长子,第二次面临死罪,又怀上了。
等吴嬷嬷走出寿康宫,齐越才从担忧欣喜中清醒过来,他坐到沈欣茹身边:“就算有孕,谋害皇嗣的罪名你也不能担,这罪名能要了你的命。”
沈欣茹温言安抚:“当堂认罪陛下会威望受损,臣妾顶罪因为身孕不会有事,过后可以慢慢描补。”说到这里,沈欣茹带着几分感激,看向陆太后,“还是娘娘考虑周全。”
陆太后并不吃恭维:“谋害皇嗣是灭族大罪,难道能因为谁说几句话就定了?”
上下看一眼沈欣茹,陆太后眼神带着几分嫌弃:还太师家姑娘,当国法是儿戏?
沈欣茹笑笑,转回头看齐越,心里回应:您当年一句话就要赐白绫,那时候您怎么不讲国法?依着您的性格,臣妾自然要防您当堂赐死。
齐越满眼温柔看着沈欣茹:“母后争取出三司连同宗亲会审,朕会安排好这件事。”
陆太后现在看见儿子就烦,听见糟心儿子声音就燥,带着几分不悦:“还安排什么,哀家看徐惠就是现成的。”
沈欣茹看一眼太后,微微敛眉。徐惠诬陷想置自己于死地,当然不算好人,可齐越做的事让她顶,并不公平。
沈欣茹笑了笑对陆太后说:“徐昭仪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她谋害皇嗣没有理由。”
自己连‘皇妃’都没争上,害别人有什么意义?陆太后明白了,气的瞪儿子!
齐越小心翼翼转身,拿后背对着憋了满肚子火气的老娘,对老婆轻声蜜意:“你也太大胆了,万一没有身孕呢?”加大声音,务必整个大殿都能听到,“幸亏母后睿智!”转头对老娘讨好笑笑。
呵~陆太后气的朝天翻个白眼,老太后不接受马屁!
“是”沈欣茹偷看一眼陆太后,老太后气鼓鼓望天。沈欣茹低头憋笑,千万、千万,她儿子别像齐越。
殿里安静不到一会儿,童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殿里温暖如春,穿着棉袍的太医,不一会儿额头冒细汗。
陆太后在上首有些焦急,伸着脖子看这边,童太医坐在另一边替沈欣茹把脉。齐越握着沈欣茹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没关系就算没怀孕,有母后争取的时间,朕也可以保你平安。
这脉象有点虚、有点乱……童太医实在拿不定主意,他路上听吴嬷嬷说了,这是来看贵妃有孕没,可这脉象号不出来。
童太医摸摸胡子,一边仔细品脉,一边询问:“娘娘有什么不舒服?”
沈欣茹微笑:“半月前开始精神乏力,对有些膳食厌恶,比如鱼汤、豆腐、鸡蛋,也不是一成不变,今天这样明天那样。”
精神乏力有可能是带孩子辛苦,口味变化嘛……不好说,童太医打起精神闭上眼仔细品脉。
半天,大殿都快凝固时,他终于摸到那点柔弱的滑脉。放下手松口气,童太医起身对齐越拱手弯腰:“恭喜吾皇,贵妃是喜脉。”
陆太后着急问:“没诊错?”
童太医笑着给老太后作揖:“没错,恭喜娘娘又得佳孙。”
老太后提起的心放下来,又很快提到半空,她担心……
童太医继续作揖禀报:“只是娘娘生产不久,没有完全休养过来,再加上哺乳,所以身体有点虚,以至于体征表征都弱。”
陆太后就担心这个!当然她第一反应,不是担心沈欣茹,她直觉担心自家孙子,母体不好,怎么能孕育出健康孩子。但是接下来,就有点担忧沈欣茹,也是不容易,碰见她那糟心儿子。
“下去列个食谱出来,给贵妃补一补。”陆太后忍下担忧——担忧孙子、担忧儿媳;忍下嫌弃——嫌弃糟心儿子,语气还算平和。
“是”童太医躬身告退。
齐越握住沈欣茹手,兴奋又喜悦:“阿茹,我又要当爹了!这次生个小公主好不好?”
陆太后真是打哪儿看,都看儿子不顺心!没好气道:“什么小公主,皇嗣单薄,当然要生皇子!”
沈欣茹……保持微笑:你们都很厉害,想生什么就生什么。
齐越被教训也不生气,对着沈欣茹温柔又呵护:“折腾这么久一定很累吧?”转身对太后就又乖、又懂事的样子,“母后,阿茹有身子不能熬夜,没法陪您过除夕。明年我们带着两个皇儿,陪您一起守岁。”
呵!老太后气的肝儿疼,显摆什么?有什么好显摆的。老太后正想开口,讥讽儿子几句,寿康宫外隐隐约约传来孩子哭声,然后哭声越来越近。
齐明小宝宝晚饭误点了,其实在落雁宫已经哭了一会儿。屈氏抱着小殿下也是着急,她听说贵妃被状告的事情,原本不想再来火上浇油。可小孩儿哭的她心疼,再听说是谋害皇嗣的罪,屈氏一咬牙抱着小皇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