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如此,她唯一靠山的李季安,便会成为要她性命的催命符。
未央暗道不好,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只是道:“宗正丞请讲。”
李季安道:“女公子似是颇为不满与何世子的婚事?”
果然是老夫人出手了。
未央心中冷笑,斟酌片刻,慢慢道:“宗正丞说笑了。”
“何郎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何晏的那张脸,再多的溢美之词也难以描画他的万分之一,只是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总让人有种口不应心的不真实感——何晏是她最瞧不上眼的人。
商户出身,心思叵测,阴郁孤僻,除了那张脸外,浑身上下再找不到其他优点。
未央秀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面带浅笑,继续说道:“能嫁给何郎为妻,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才怪!
她是上辈子什么都没做,净忙着作孽了,才会嫁了个这样的夫君。
未央手指掐了一下掌心,精致面容上,便泛起一抹微微的红,潋滟眼眸,波光粼粼若情动。
未央道:“我心中欢喜尚且来不及,怎会不满与何郎的婚事?”
严府去往何世子府的小厮,连何晏的面子都不曾见到,便被打发了出来,何晏这般厌恶她,又加之被她闹得家宅不安,不得不给她和离书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何晏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不仅不会前来严府与严家商议她的处置之事,还会对她的事情闭口不谈。
何晏不亲口承认与她和离,和离书又收在她手中,哪怕她与何晏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也都只是多嘴的婆子们乱遭舌根,根本做不得数。
思及此处,未央面上笑意更浓。
然而下一刻,一个清冽阴郁的男子声音让她面上的笑容僵了僵。
“原来夫人是欢喜嫁我的。”
何晏自窗外廊下走过,缓缓步入祠堂。
他身着琉璃绀色的衣裳,边缘配做雪蓝灰,逆光而立,双手负于身后,明明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商户,通身的气派却比世家子弟还要清贵威仪三分。
未央微惊,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锦帕。
何晏淡淡看向未央,面上没甚表情。
因为是逆光而立,阳光柔和了何晏昳丽的面容,从而变得有些朦胧,他淡淡看向未央,脸上没甚表情。
暮春三月,天气转暖,未央却觉得,自何晏进屋之后,冬日的严寒似乎再度降临了人间。
严睿紧跟其后而入,捋着胡须,笑眯眯对未央道:“乖女啊,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父总要与侯爷商议一番的。”
未央心下了然。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何晏,怕是她的那位好“父亲”亲自去侯府请来的。
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终了。
未央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调整着气息。
莫慌。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能有什么好怕的?
未央笑颜如花,起身迎上前去,嗔道:“何郎什么时候过来?怎地也不与我说一声?”
生而为人,身上总少不了缺点,何晏身上的缺点,便是能让她转危为安的关键点——何晏极度爱财,严家虽门楣不高,但得益于她母亲出嫁时的十里红妆,而今说句家产过万亦不为过。
重活一世,她更是知道何晏为何会娶她,一是因为圣命难违,二么,是因为何晏远赴海外的商船出了问题,急需一笔钱财解决燃眉之急,她的嫁妆,是何晏最快也最直接能解决问题的关键。
只是可惜,何晏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她根本瞧不上何晏,不仅把自己的嫁妆守得死死的,不曾帮助何晏半分,更是百般与何晏无理取闹,惹得何晏越发厌恶她。
如今她一朝重生,换了心思,愿意将一半家产双手奉上,商人向来重利,何晏能为钱财娶她,想来也能也为钱财不再追究她的事情。
她与何晏到底是御赐的婚事,和离之事若张扬出来,何晏脸上也不好看,倒不如拿了她的一半钱财,解决自己的难题,息事宁人为好。
未央走近何晏,用只有她与何晏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往日皆是我不对,今日你若助我一臂之力,待我将严睿一家老小赶出府邸,便将府中一半财产分与你。”
这般便宜的事情,想来何晏不会拒绝。
至于何晏会不会怀疑她有没有能力将严睿一家老小扫出门外,她则完全不担心——只要何晏对她的家产动了心,无需她去动手,何晏便会替她扫平一切障碍。
未央的声音极低,严睿与李季安不曾听到她究竟向何晏说了什么,只看到她拂了拂鬓发,似乎有些担心自己不够容光焕发,低头含羞一笑,伸手扯了扯何晏衣袖,微微踮起脚,朱唇轻启,像是在向何晏撒着娇。
这哪里是什么和离之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分明是小别胜新婚的缱绻万千。
李季安轻啜一口茶,收回目光。
严睿捋着胡须的动作一顿,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他所了解的未央,可是最瞧不上何晏的,怎会对何晏这般亲昵?
何晏眉梢微挑,勾人的桃花眼潋滟,似乎在思索严府的一半家产价值几何,值不值得他放弃对未央落井下石。
未央呼吸微紧,睫毛颤了颤。
她细微动作落在何晏眼中,何晏眸光微转。
窗外阳光有些刺目,让未央有一瞬的恍惚,光影斑驳中,她好像看到一贯清冽阴郁的何晏,眸中闪过一抹揶揄之色。
未央有些讶异,再细细去瞧,何晏仍是清清冷冷的,薄唇微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便被他写在眼角眉梢。
眼前的他,莫说轻笑的揶揄了,连头发丝儿都泛着一种“别来烦我”的厌世感。
未央心下了然。
必然是窗外的阳光太过炽热,才会让她看走了眼。
然而就在这时,何晏慢慢抬起手,捉住了未央扯着他衣袖的手指,略带薄茧的指腹,便覆在了未央的手背上。
许是刚从外面走进来,他的手指微凉,让未央有些不适——自母亲去世后,她便不喜欢与人有任何亲密动作。
可她此时若是甩开了何晏的手,她与何晏关系甚好的假象便不攻自破了。
抽手不是,不抽手也不是,未央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何晏微微扬眉。
她对他的不喜,当真是难以掩饰。
何晏松开了未央的手,道:“几日未见,夫人可好?”
“岳丈过府请我前来,说有关于夫人的要事与我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未央微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商人向来重利,何晏这般说,便是接受了她的交易。
未央将自己被陷害的事情娓娓道来。
钱真是一个好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要她性命的催命符,变成她的救生符。
只是这个救命符,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儿——何晏贪财轻义,今日能为了府上一半的家产助她除去严家人,明日也能为另一半的家产将她除去,自己独吞所有家产。
她不能完全相信何晏,待此事了结后,她需想其他的法子来提防何晏害她。
何晏听完未央的话,清凌凌眼眸看向严睿,道:“柳如眉害我夫人之事,证据确凿,岳丈既是请我过府商议,便该将柳如眉带过来。”
“而今祠堂不见柳如眉……”
何晏声音微顿,手指轻扣桌面,音色微凉:“岳丈是想袒护她不成?”
未央的处境完全逆转,严睿心头一惊,楞在当场——何晏本是他请来对付未央的,现在怎会帮着未央对付他?
何晏不是早就与未央和离,且厌极了未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护妻狂魔何晏:钱财哪有媳妇来得重要
第11章
窗外阳光温暖,严睿却觉得浑身冰凉。
李季安是宗正丞,一味袒护未央也就罢了,可何晏素来不喜未央,怎地也这般护着未央?
难不成,未央在祠堂里待了几日,学会了给人下迷魂药不成?
可柳如眉是他妹妹唯一的血脉,老夫人的眼珠子,哪怕做出这种事情,老夫人也不会任由旁人处置柳如眉。
老夫人横在中间,他怎能越过老夫人让何晏处置柳如眉?
可若不处置柳如眉,他又如何向何晏交代?
何晏纵是一介商户,那也是天子面前得宠的商户,他只是一个连入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考工右丞,何晏若在天子面前说上几句,他的前途便全完了。
严睿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时间难以抉择。
未央见严睿支支吾吾满面犹豫的模样,心中冷笑不已。
柳如眉不过是严睿的外甥女,严睿便这般护着她,而自己是严睿的女儿,母亲更是为严家带了万贯家财,可严睿对她却只有满心的算计。
严睿若将待柳如眉的心分给她半分,她与严睿,又何至于闹到这种程度?
未央眸光微沉,对何晏道:“柳如眉向来是严右丞的心尖宠,严右丞怎会舍得责备于她?”
“退一万步讲,纵然严右丞舍得,只怕老夫人也断然不会愿意吧?”
未央的模样落在何晏眼底,何晏手指微转着茶杯,看向一旁的李季安,淡淡道:“陷害列侯之后,该当何罪?”
李季安眉头微蹙。
一个是外甥女,一个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严睿这般袒护柳如眉,委实令人心寒。
李季安瞥了一眼未央。
未央面上带笑,眼底却没甚笑意,不用想,也知她是被严睿的举动伤透了心。
李季安心中叹息,回答道:“陷害列侯之后,成年男子腰斩于世,成年女子充入教坊司,若是未成年者,则发配边疆。”
何晏微微颔首,清凌目光看向严睿,道:“便依宗正丞之言处置。”
未央有些诧异。
虽说何晏急需钱财解决商船的事情,但这般护着她的行为,委实不像何晏往日的作风——何晏冷心冷肺,孤僻阴郁,与她只是交易关系,依着何晏的性子,不对她落井下石,便是他与她合作的诚心,犯不着这般维护她的。
未央心中不解,余光瞄了一眼何晏。
临近正午,窗外阳光越发炽热,院中枝叶与镂空窗台将阳光剪得斑驳,细碎光影徐徐洒在何晏身上。
何晏本就生得极白,琉璃绀色的衣裳更是将他衬得如雪如玉,恍恍然如神仙中人,可他眉间的淡淡戾气,与紧抿着的唇角,又无谪仙的悲悯仁厚,浑身充斥着一种对红尘俗世极为不耐的厌世感。
饶是未央不喜何晏,却也不得不承认,何晏的这张皮囊,的确有让人心甘情愿将天下双手奉上的资本。
未央收回目光。
罢了。
他现在护着她是好事,至于是何目的,则等她将严家一家老小赶出府邸之后,再来思索不迟。
她眼前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严睿这一大家子的人。
未央轻啜一口茶。
何晏一锤定音,彻底改变未央的处境,严睿额间冷汗越发止不住。
何晏与李季安全部站替未央出头,这件事他怎能再依老夫人?
何晏虽然是商户,可到底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比顾明轩还要难对付的人,他怎敢为着一个柳如眉,便将何晏得罪了?
更何况,一旁坐着的还有一个天家子孙李季安。
思前想后,严睿痛心道:“我这便派人去叫眉儿。”
可转念一想,若是小厮去请眉儿,只怕还未说完话,便会被他那一贯护短的母亲打了出来,还是自己去一趟荣养堂,将一切说给老夫人听更为稳妥。
这般想着,严睿又道:“眉儿到底跟了老夫人许多年,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老夫人割舍不下她。”
“诸位稍坐,我亲自去与老夫人解释清楚。”
李季安颔首,严睿急匆匆出了荣养堂。
严睿来到荣养堂,将何晏抵达祠堂后护着未央的事情说与严老夫人听。
严老夫人虽十分疼爱柳如眉,但何晏与李季安如此行事,她心中亦是十分不安——未央哪怕母亲与外祖尽丧,但到底是出身列侯之家,何晏与李季安有意追究的情况下,她根本护不住她的眉儿。
严老夫人久久未说话,柳如眉吓得面如土色,直抱着严老夫人的胳膊啼哭不止。
柳如眉细长的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一般,让严老夫人忍不住想起女儿被萧衡羞辱的那一日的场景。
严老夫人叹了口气,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擦着柳如眉脸上的泪花,道:“眉儿莫怕。”
“我纵然拼上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人把你带走。”
柳如眉心下稍安。
严老夫人起身,对严睿道:“走,我倒是想瞧瞧,我若不放眉儿,他们还能把我勒死不成。”
严睿苦劝不已,严老夫人只是不听,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来到祠堂。
严老夫人辈分高,她进祠堂来,众人起身相迎。
严老夫人径直坐在主位上,扫了一眼未央,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都怪她心软,没在这件事刚出来的时候便打死未央,才会发生今日未央逼她的眉儿去死的事情。
严老夫人道:“我的眉儿素来乖顺,断然做不来这种毒辣之事,都是她身边的丫鬟红杏所为,与我的眉儿没有任何关系。”
“更何况,她这般害你,对她有甚么好处?”
严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柳如眉,何晏眸色微沉,目光落在未央身上。
未央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严老夫人的说辞,道:“证据确凿,老夫人还想无理取闹?”
“这般害我,怎会对她没有好处?”
未央抬眸,看向严老夫人身旁立着的柳如眉,道:“此计既能除了我,又能除去严梦雅,我们两个都死了,眉儿表妹才能得偿所愿,难道不是吗?”
柳如眉大惊失色。
“表姑娘以为自己的心思旁人不知道呢?”
从夏冷哼一声,嘲讽道:“每次顾明轩那个负心汉来府上,表姑娘的眼珠子恨不得能长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