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顾几
时间:2020-03-20 08:10:35

  赵慈行差不多也吃完了。她抬起头,对面的男人拿了烟盒出来,他眉宇间有愁云,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又见他把一根白色香烟置于薄唇之间,而后拿起打火机,略微侧着点头点着了。他一闭眼间吸了一口,云雾出来。他拿走唇上的香烟,清冷坚毅的脸在那云雾之后,朦朦胧胧间,赵慈行仿若自己也在抽他手里那根烟。
  列车员这时过来,赵慈行差点以为是来劝阻不要抽烟的,不想是来送烟灰缸的。她亦已经望到餐车里还有别的抽烟的人,还有抽雪茄的。列车员收走残羹冷炙,又礼貌地问他们是否需要甜点,是否需要续杯咖啡,是否需要酒精。艾登冲赵慈行抬了抬眉。赵慈行摇头。艾登便付了钱,大概因为给的小账很慷慨,那列车员格外喜笑颜开。
  桌上只剩两杯半凉的咖啡。赵慈行拿起自己的那杯小口抿着,偷偷看了看他,他又望向了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手里那根烟燃了快一半。
  “打火机可以借我一下吗?”忽有一婉转女声用美式英文问道。
  赵慈行昂起头,艾登也转了转头。立于他们桌前的是一穿着时髦妆容成熟的漂亮东方女郎,看着约莫跟赵慈行差不多大。她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右手上夹着一根白色细长的尚未点燃的香烟,她嘴唇的颜色与指甲油的颜色如出一辙,都是大胆的诱惑。她含笑看着二人,目光最终落在抽烟的男人脸上。
  艾登没说话,只用目光示意女人自己拿桌上的打火机,而后又望向窗外了。那漂亮女郎似乎微微有些讶异,但马上拿起那打火机点燃了自己的香烟。她放下火机,抽了一口,若有所思看了赵慈行一眼,走前仍是用英文轻飘飘说了声谢谢。
  赵慈行又好气又好笑。她不就是没化妆,没睡好觉加上哭了大半夜眼睛肿了么,怎么就跟艾少爷一起还遭人耻笑了。她气鼓鼓去抓艾登的烟盒,还没拿起来就被他的大手摁住了。
  “别那么小气。”赵慈行说,又补充道:“曹署长还给我散烟呢,也不见你给我散过。”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小孩子气,但她好像又是真的想抽烟,想知道艾登抽着烟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艾登略一犹豫,把自己手上那小半根递到了赵慈行唇前。赵慈行扶住男人有力的手腕,垂眼看那黄色烟蒂,是他的唇才碰过的,有点潮,别样的暧昧让她的心一下子紧了,耳根也烫了起来。她缓缓含住,抬眼间,他的黑瞳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唇。她尝试吸了半口,赶忙推开了他的手腕。她嘴里包着烟,却不知道怎么办。一张嘴,烟全出来了,她呛了下,除了尝到一点辛辣,别无其他。艾登似乎笑了笑,把烟放回自己唇上,盯着她着力抽了最后一口,掐了。
  “回去吧。”艾登说着站起来,收起了烟盒和打火机,“谈谈正事。”
  赵慈行也站了起来,拿了她那件大衣,不过没穿。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逢火车经停唐山站,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那边上上下下着人,拥挤不堪,不过一等车厢这边并无太多走动。站台上小贩的叫卖声传入他们耳中,赵慈行边走边往外探望几眼。人头攒动,热闹得很。火车开了一个上午,北北南南弯曲着走,仍在河北境内转悠,说是慢也不算慢了,比之古时候不知方便快捷多少。
  今日是小年,那意味着离艾登的生日也就一个礼拜了,赵慈行想着,虽不是确切生辰,但既不知道确切的,正月初一便就是了。只是不知那时他们是在哈尔滨,还是在火车上,又或是回到北平了。当然回到北平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是有什么想买的?”艾登看赵慈行一直往窗外探望,便问。
  赵慈行摆摆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和无可奈何道,“我什么行李都没带……出了很多汗,想洗澡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还有牙刷毛巾什么的也没有……”
  二人已经走回卧铺包厢。
  艾登关了门,跟她说:“浴室有毛巾和牙刷,衣服先穿我的,一会儿我再找个列车员问问。”他走到窗边坐下后,又滞涩地问,“现在就洗么?”
  赵慈行也坐到了窗边,就坐在艾登对面。这个包厢原就是双人房间,艾登大概是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一并买了。她半路杀出来,倒像是捡了好大的一个便宜。窗边是鹅绒的座椅,座椅上方便是床铺。除此之外,包厢里的卫浴间不仅有抽水马桶还有淋浴喷头。与三等车厢的逼仄相比,好不讽刺。
  “你不是说谈谈正经事吗?”赵慈行随意拾起桌上的一份报纸,一共有好几份,可能是他先前在看的。她盯着报纸上的字,心思自然不在内容上面。她蹙着点眉道:“我一来急着寻你,二来不想让叶莲娜把那些事再复述一遍,所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是要跟我谈这个吧?”
  艾登点了下头。
  这时传来一声悠长的火车鸣笛,袅袅黑烟再度升起。窗外,风景与人都在缓缓后退,唐山二字渐远。
  此行尚遥遥,情人语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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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那是改变叶莲娜一生的一个落雪傍晚。她的记忆是破碎的、模糊的、断裂的。
  她记得那是一个非常结实的中年东方男人, 她可能在她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派对上见过他, 但她不确定。她只在昏黄的路灯下看过一回他的脸。后来她都是被蒙着眼关在一个阴冷的房间里,她之所以没被冻死是因为一床恶心的棉被。
  叶莲娜不是被放走的,她是逃出来的。那晚那个恶魔似乎有什么急事, 没有绑牢她。他一走, 她就竭力挣脱。她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挣脱了。她摘了蒙住她眼睛的湿布才知道她是在一个东方式的柴屋里。她极度害怕但却极度冷静。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逃出去的机会, 她不能浪费了, 她不能被发现。所以她先是缓慢爬到窗口, 想看看有没有看守她的人。竟然没有。这是非常好的一个消息。她伏在窗口继续往外探望, 周围比较黑,但远处有个大房子是光亮的。她想起她被蒙住眼睛时总能听到各种动物的声音, 比如马, 比如狗,此时仍是, 她猜测她可能是被关在马房附近。那么可能暂时附近都不会有人。当她爬到门口, 她有些绝望, 木门无疑是锁了的。她在一片黑暗里寻找能帮她打开木门的器具,哪怕最终生生砸开那木门, 她也得去尝试。但她想等远处那个大房子的灯火都灭了再尝试。
  事情的发展出乎叶莲娜的预料,那大房子的光亮越来越亮, 她终于意识到那房子是着火了。那就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了。她找了柴房里一切可能毁掉那个木门的器具。她不记得她多少次用尽一生里最大的力气抡起手臂。而那木门,最后,真的被她砸开了。
  此后,叶莲娜只往那大房子的反方向死命死命地跑。她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记得当她看到她所认识的哈尔滨时,天也快亮了。她最终回到了家,遍体鳞伤回到了家。
  哪怕从艾登嘴里听来,赵慈行都感到不寒而栗。那肯定是任何女孩儿都不愿意经历的噩梦。难怪叶莲娜不愿回想。她一手托腮望了望窗外,马上转回眼跟艾登说:“所以杀害林姣的人和囚禁折磨叶莲娜的人可能不是一个人。可是你说她们背上的印记是一模一样的……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这两个恶人肯定认识。等下,叶莲娜确定对她作恶的只有那一人吗?”
  “我问了,叶莲娜说是。”艾登道,“跟租下林姣四合院的神秘人很像的一点是,他们好像都在躲避什么,不想被发现。只不过林姣可能是半自愿的。”
  赵慈行同意艾登的说法。她看着他问:“我们去哈尔滨查什么?”
  “叶莲娜说她十八岁生日派对的宾客,她只记得自己邀请的那些人,但实际来的人里有一些她从未见过,是她父亲为了社交需要邀请的。那宾客名单最后经了叶格尔的手。叶格尔是他们家的管家,我见过几回,做事一丝不苟,他很有可能能记起一些事。叶莲娜来了北平以后跟他还保持着联系,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去年夏天。叶格尔仍然在哈尔滨。其实如果不着急,让叶莲娜写封信给叶格尔问也不是不行。”
  “但你想越早一日找到恶人越好。我刚才听的时候也觉得那人去了她十八岁生日派对的可能性极大,是早就瞄上的。”赵慈行接道,很快,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垂了眼,声音也小了,“如果我们这趟真的找到了那人,你打算怎么办……”
  “先不谈这个。”艾登直言,续道,“还有一件事,叶莲娜被掳走当日是戴着她父亲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的,据她描述,那是一颗十分罕见的鸽子血的红宝石项链,从皇宫里出来的东西,价值连城。但她被掳走当晚就被那人拿走了。那人可能留着,也可能转手。如果转手,不管是送人还是换钱,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线索。”
  赵慈行明白这是艾登擅长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得亲自来这一趟。她重新望向窗外,想着如果叶莲娜愿意早一点说出这些,甚至当年在哈尔滨逃出来后立刻报警,也许早已找到那恶人。但她又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就像曦明说的,多少女孩儿被占了便宜因为脸皮子薄都不敢吭声,何况叶莲娜遇到的是这等事。赵慈行叹了口气,呆呆看着窗外,自顾自道,“若能找到,也不知是念想还是什么别的了。”她转回头,默默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看上去有些累的。他昨晚究竟睡了吗?他上火车以后睡了吗?她一瞥床铺,整齐熨帖,看来是没睡了。
  “要不要睡一会儿?”赵慈行感觉到自己声音变轻柔了,“你的枪伤没有好透吧?还要换药吗?”
  艾登眉眼淡淡,“到了哈尔滨可能得换一次,再说吧。”
  “还疼吗?”
  艾登摇头,顿了一顿,问她:“不去洗澡吗?”
  赵慈行揉了揉鼻子,目光躲闪,“先不洗了。”
  “那你陪我。”
  “嗯?”
  “睡觉。”
  赵慈行看了看两张床铺,艾登也一瞥。
  “好,”赵慈行答应了,她是有点困的,“你能睡着吗?”
  艾登起身,一边脱下西装一边道,“你老实一点就行。”
  赵慈行听了有点羞愧,昨晚是她害他没睡好的。
  又听他警告地说:“别乱动。”
  赵慈行嗯了一声,看着他挂好西装外套,看着他把枪套挂在床头,看着他松开领带,脱掉背心和衬衫。她别开眼,又看过去。他拉了车窗窗帘,开始脱鞋,脱裤子了。她赶紧侧了侧身,背对着他,但她全身还是还太紧绷了,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上了床。她这才转头看他,他半躺着,盖了被子,只强壮的上身露着,白纱布包着的伤口也露着。
  包厢里有些暗沉,他眯着眼看她,忽道:“算了,你睡那边。”
  赵慈行松了口气,不知怎的又有点失落。她走到她那边的床铺,很快也脱了鞋上了床。她看向对面,他躺下了,脸不朝她这边,像是已经睡了过去。她盖好被褥,望着火车顶。
  【“想了你一晚上。”】
  原来他说的是这种感觉。离得这么近,还是会想。想的心疼。
  赵慈行睡的很不踏实,火车有些颠簸,时开时停,鸣笛声也恼人。这个足够冗长的午觉甚至让她感到更累了。她真正清醒过来,车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包厢里却不是黑暗的,窗边亮着一盏台灯,艾登穿着白衬衫坐在那看报纸。灯光照得他的下半张脸凌厉而孤独。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抬了头。两人目光胶着住,谁也没吭声。
  半晌,他站了起来,走到她床边。不等他说话,赵慈行起身牢牢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着道:“我晚上要跟你睡一起。”她还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那句“我愿意”,话到嘴边,没好意思问出口。
  “嗯。”他马上答应了,他的手掌抚过她的后脑勺,唇在她耳畔蹭了蹭,含了点笑意问她,“饿不饿?”
  “你这人……”赵慈行腹诽着,怎么只知道吃饭,虽然她饿了。“饿了。”她还是说了实话。耳朵被他蹭红了,仍是抱着他不放。
  “穿衣服,我们去餐车。”艾登说着捏住她下巴细细看了看她的脸,“眼睛没那么肿了。”
  赵慈行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听着也不像是嫌她,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一只眼睛上,她刚一眨,他又吻了另一只眼。他的唇那么软,很快,极轻,蜻蜓点水。他吻罢又命令她,“乖,快一点。”
  赵慈行就放开了男人,边下床边嘟囔,“我还要洗脸,你等一下……”
  窗外,火车已过山海关,他们总算出河北了。接下来是真正的去往国境之北。
  赵慈行和艾登到达餐车的时间又是恰好。晚餐刚开始供应不久,人正在渐渐多起来。赵慈行一到餐车就看到了中午那女郎。她只随便看了那女郎一眼就撇开了眼。那女郎又换了套衣裙,大概是名媛贵妇出身,午餐与晚餐不穿重样的。赵慈行的手被艾登抓着,但当她去看他,她发现他竟然在看那女郎,且看得目不转睛!这回赵慈行不是气鼓鼓,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她便使劲挣脱他的手,是想吸引他注意力,告诉他,她就在这里的。但艾登根本不放手,眼睛仍是盯着那女郎的方向,嘴唇动了动,“看。”
  赵慈行无法跟艾登角力,只能重新看向那女郎,刚要怨他,她眼睛抓到了一个东西,陡然明白过来。
  中午过来借火的红唇红指甲油的东方女郎晚上这套裙装是西式的黑色晚礼服,她脖子上配了条红宝石的项链。那红宝石看上去十分闪耀着眼。赵慈行第一眼没看到是因为那女郎一开始是侧身对着她。
  “是鸽子血的吗?”赵慈行掩藏震惊,低头低声问。
  艾登下颌一点。
  赵慈行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中震惊更甚。
  那女郎明显发现艾登在看她了,入座餐桌时拨了好几次头发,一双媚眼也往他们这边瞟了两回。与她共餐桌的是两位男士,都穿着西装,见那女郎过来入座都很绅士地起身了。
  赵慈行只能看到那两位男士的背影。她来回打量了一下艾登和那女郎,心里有了主意。“去社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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