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叶南竹出生前说起——
叶家本是言情书网，族谱上直系往上翻都能追溯出不少当年在科举中一举夺魁有名有幸的人物。
原先颇有家产的叶家在战乱期间饱受风雨, 一直到了近代，才渐渐安稳起来，只是当年积攒的财富又得从头再来。
叶爷爷学富五车, 可到了叶爸爸这一代, 同样受到良好教育的他并没有选择继续祖辈的路，而是投身于商海。
叶爸爸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带着不多的钱毅然投入, 很快便得到了回报, 叶氏集团便是在他的努力下搭建起的架构并不断发展。
叶妈妈是叶爷爷朋友的学生, 经过引荐来拜访叶爷爷，意外地和叶爸爸结了缘。
说到当年，叶妈妈的口气依旧是唏嘘的。
“如果更早一些，各家各户姓甚名谁大家都心里有数, 别说城市和城市之间，就连城乡之间的流动都很少，如果更晚一些，可能大家又吃过了亏有经验教训，懂得要好好摸底，可偏偏是在那时候。”
叶奶奶因为早年的颠沛流离身体一直不好，在叶南竹父母结婚后一年便不在了，叶妈妈上有兄长，父母远在老家照顾替兄长照顾孩子不愿离乡也无法脱身。
此处也得实话实说，能到这一步，也和当年的传统思想有关，叶爷爷在从前是传统的大家长，只管对外的事情，对于家里的事务一概不懂，在叶妈妈怀孕后，家里上上下下三个人对这孕妇常识都一无所知，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发现点问题就去问上两句。
三人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出生之后的问题，孩子生下来总是要照顾的，可要怎么个照顾法他们还真不懂，就连一天喂几次奶，换几次尿布何时断奶之类的，他们都不清楚，那年头也没什么妈妈班或者是指导书，基本家家户户都靠经验育儿，一般上一辈当奶奶外婆的是怎么养的孩子，就会被照猫画虎地搬到下一代来。
“后来是南竹他爸爸听说别人家请保姆照顾孩子的事情，我们这才决定请个有经验的保姆来。”
只是保姆要如何请，这又成了个新的问题，叶家人不太愿意在周边找，当时乍富的他们心里很清楚，恐怕要是找个周边的保姆，不出一个月至少有上百人都知道他们家平日里吃喝拉撒花多少钱等等。
叶妈妈在提到那个女人时温柔的表情不在，隐约透露出了恨意，她确实恨，恨别人也恨自己。
他们当年最后是托了才兴起的人才介绍员——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中介帮忙寻找，对方带来了个比叶妈妈略年长个一两岁的女人，对方看上去有些憔悴，说自己家里那孩子今年才刚要三岁，公公欠了债，实在养不起才出来打工，叶妈妈起了恻隐之心，便选了她，这是叶妈妈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当年这上头秩序很混乱，也没有什么签合同之类的想法，只是约定了价格，便开始上工，那位自称是小云的保姆手脚很麻利，对于孕期的事情都很了解，偶尔言谈之间提起自己的孩子时总会垂泪，叶家人渐渐地也把她当做自己人般亲近。
然后，叶南竹出生了。
叶家人欢天喜地地庆祝着新生命的到来，叶妈妈刚生身体虚，叶爸爸和叶爷爷正在准备按习俗和亲朋告知顺带筹备一下生日宴，照顾孩子和叶妈妈的事情全落在了小云的肩头，他们对小云都很放心，那些年大家好像都对别人没有太大的戒心。
一天清晨，叶妈妈醒来，就发现小云不见了，她抱走了叶南竹，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方若涵听到这时安抚地拍了拍已经在掉眼泪的叶妈妈，这丢失孩子的痛苦，当妈妈的都懂。
“所以这位小云是拐卖孩子的人。”
“不是。”叶妈妈扯了扯嘴角，“她也命苦，可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孩子丢了，叶家人当然慌了，他们又是报警又是去找当年的中介才得知那小云的来历中介也不清楚，中介说，他总在火车站和汽车站拿个牌子蹲来打工的人，靠给他们介绍工作抽成。
小云便是在汽车站被他蹲到的，在叶家之前，小云也去另一家做了两个月的帮佣，那家人对小云都很满意，后来是因为工作调动才不舍地辞了小云，他这才把人介绍到的叶家，时间太久，他连小云做的哪辆车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才来的小云口音很重，大概确定了省份。
只有画像、省份还有个不知真假的姓名，纵然叶家人不差钱，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甚至连张儿子的照片都没。
方若涵虽然已经知道叶南竹后来回了家，可还是忍不住握拳，这听起来太难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太无力了。
她甚至想不出怎么叶家人是怎么找到叶南竹的。
所有人都说无能为力，喜事闹成这样，叶家三人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也衰弱下来，他们没放弃过寻找儿子，只是这家里总死气沉沉，他们不互相责怪，可却一直在自我折磨怪着自己，要不是几年后叶妈妈意外怀上了叶南溪，估计到叶南竹回家之前，这个家中都不会再有一声笑。
叶妈妈将头发拨到耳后：“其实我是有点迷信的，如果不是命运奇妙，我想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南竹。”
方若涵没明白，可听着叶妈妈的讲述，她终于明白叶南竹的归家是多么大的奇迹。
这位小云，其实不是专门来拐卖孩子的人，她原先是Q城的一个普通居民，和丈夫过着清贫但是还算融洽的日子，可好像有的人生来注定不太顺利，小云和丈夫满心期待的孩子先天有病，出生不到半个月就没了。
孩子没了的事情对小云打击很大，尤其是丈夫话里话间责怪她生出了个有病的小孩，认为是她在孕期不够注意的结果。
原先还算开朗的她变得沉默，后来一次被丈夫打了之后，便拿着家里的钱跑了。
她起初可能是想去过新生活的，可在叶家，看着同样是怀孕，却被人放在心里疼爱的叶妈妈，她的精神状态趋于失控，等到孩子出生，看着那和她记忆里的孩子好像重叠在一起的叶南竹，小云“疯”了。
她抱走了“自己”的孩子，小云直接将叶南竹抱回了Q城，她美滋滋地告诉丈夫，这是他们的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
妻子卷钱离开，近一年以后忽然出现，然后抱着个孩子说是他的？
丈夫将信将疑地养下了孩子，在小云的建议下，为孩子起了个宁向南的名字上了户口，当年他们这还挺落后，户口管理不太严格。
可这孩子越大，便出落得越不对，没钱做亲子鉴定，可还是能去看看血型，在发觉这孩子和自己还有妻子的血型对不上后，丈夫坚定地认为这是妻子把自己绿了，他打了妻子一顿，小云又跑了，只留下了钱。
一直到叶家人来之前，这做丈夫的都还在虐待当时叫做宁向南的叶南竹，他认定了这是妻子为他戴绿帽的野种，永远带着恨意，却从没想过这居然是别人家的孩子。
而这一切是怎么被曝光的呢？
是因为小云又犯案了。
她在不见到孩子出生的时候，精神状况好像总能趋于平稳，当日跑走后她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离开，又进了一家做住家保姆，多年之后，这家的儿媳生子，她控制不住地再次偷了孩子，还没往家里跑就被抓住了。
虽然比起现在还差一些，可那时对于身份查验监控等已经严格了许多，抓人也不是大海捞针了。
把小云一抓，警方便发觉了她的精神状况不太正常，尤其是在孩子被抱走之后，恍惚之间地小云重提旧事，警方经过调查，才确认了小云曾在当年抱走过叶家的孩子。
接到消息的叶家人连夜买的机票赶到了Q城，看到的是一个瘦弱阴郁，据外人描述饱受虐待的儿子。
至于小云，由于精神鉴定的结果，至今还在精神病院里住着。
叶妈妈看着方若涵：“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南竹的幸福更重要了，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我们只要他幸福就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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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看着方若涵失神的模样, 叶妈妈忍不住笑。
她在说这些时，其实也在观察方若涵的表情。
叶妈妈虽然一直和自己说, 相信儿子的眼光, 他喜欢的人都不会差，可偶尔也会有些许担心, 她害怕的是儿子喜欢的人不能给予他同样的感情回报。
她不想去考虑什么对方的家庭、对方的个人情况，她在意的只有一点。
方若涵爱不爱她的儿子。
叶妈妈的婚姻建立于情投意合的爱意而非合适或者责任，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遇到一个爱他的、他也爱的人组成家庭。
不过现在她想, 结论已经出来了，无论是一开始方若涵主动地提出她不知道也可以, 或者是在她叙述时那随之变幻的神情，最起码叶妈妈看到了一份在意和珍惜。
足够了。
“其实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担心的, 南竹这孩子并不脆弱, 现在也已经是能够顶天立地的顶梁柱了。”叶妈妈温柔地看着方若涵，“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再者也是一个当妈的私心。”
她叹了口气：“这孩子以前小时候没有拥有过幸福的家庭, 甚至可以说他的童年是很糟糕的, 也许未来在感情和家庭生活的处理上他会犯一些小错误, 希望你能给他一点空间，到时候不妨可以给我或者他的任何一个家人打个电话，让我们来帮忙协调。”
叶爷爷催婚，叶妈妈和丈夫也挺赞同的原因之一, 就是他们一直担心，那段不愉快的童年回忆影响了叶南竹。
当初叶南竹回到家时，性子已经形成，哪怕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对于周边也充满了抵抗和防备。
认识的心理医生给了很多帮助，最后给出的建议就是让叶南竹留学，医生认为对他来说，这种充满爱和小心翼翼的家庭环境和之前的对比太大，以他的年纪，还不足以轻易接受这样的变化。
比起强迫让他呆在不适的环境，不如直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从头开始。
叶家人采纳了医生的意见，让叶南竹留了学，然后他们在叶南竹留学的学校隔壁区租了一套房，让叶南竹可以自由选择周末、放假是否回家，如果他没回去，叶家人便会以每周为阶段轮着上门看看孩子，在叶南竹觉得不适前离开。
其实那时候叶家人真是带着点赌的成分在的，他们只知道硬把孩子留在身边，孩子看起来并不开心，但出乎意料地是，这方法取得了非常好的作用，当选择权握在叶南竹的手中时，他变得从容了许多。
曾经分离的家人心渐渐又靠在了一起，不过叶南竹自然是做不到像妹妹那样待在家里和父母爷爷朝夕相处，不开心就撒娇，开心时分享情绪，但也够了，起码他们的心又是一家人了。
方若涵只是听也能听出叶家人当初绝望的努力，就连她现在半是以看客的角度看，都觉得有些心疼。
她沉默了一会。
“虽然我一直不认为我的家庭能决定我的人生，但我想同样地，您也有知情的权利。”
真心换真心，叶妈妈坦诚，方若涵也同样坦诚。
她并不回避地大致讲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说叶南竹不幸福的童年是来自于一场偶发的意外，那么她童年的不幸，就是父母一手造成。
方若涵很冷静：“所以刚刚听到您说，您很担心南竹在处理亲密关系或者是进入家庭时会犯错，事实上我也一样，我并不明白幸福的家庭应该是如何的，我也不确信我能否每一次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素来坚定，可在叶妈妈对儿子的拳拳爱子之心面前却有些动摇。
叶妈妈操心的件件桩桩都是怕叶南竹不能做好，可实际上不能做好的没准是她。
她不喜欢自怨自怜，她一直坚信，这世界上没有完全黑的路，只要走下去，总是有出口的。
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踌躇了。
感情不像是学习也不像是赚钱，没有规定的正解，而进入家庭生活，又比友情的经营还要难上不少，她能做好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方若涵愣愣地看向叶妈妈。
叶妈妈连忙解释：“我不是觉得你的经历值得庆幸，这样的经历谁遇到都不好。”
“没事。”
叶妈妈确信方若涵没因为自己失言受伤后松了口气，她解释：“我说的太好，是指你和南竹。”
“同样都是受过伤害的你们，其实更明白被伤害的人是什么感受。”叶妈妈说得诚恳，“虽然很多人说要互补，可有时候一句我不明白，不能感同身受更是伤人。”
“我当年不会看人，但现在应该还行，我想，对于你来说，以前的经历会让你更珍惜家庭吧？南竹也是一样的，也许你们在一起会犯更多的错误，可我想你们对于彼此、对于家庭的珍惜，你们不会轻易说放弃，而是会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不断地调整自己。”
还能这么解读的吗？
事实上家庭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大不大，大概只有在幸福中长大的孩子会说不大。
越是一无所有，越明白这些有多珍贵。
她其实偶尔也会在网上看到，有人不断地重复着自己深痛恶觉地父母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伤害，然后自责难过。
“你不担心吗？我可能会和我的父母一样。”
叶妈妈笑了：“可你会自责，对吗？世界上更多的人，是犯了错还不自觉也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会对别人造成伤害。那按这个思路，南竹这辈子是找不到老婆了，他是被家庭虐待长大的孩子，难道就代表他未来一定会对自己的孩子和妻子施以暴力吗？”
叶妈妈有些心疼地伸手摸了下方若涵的脸，她知道自己这动作有些唐突，可方若涵的表现确实让她心疼了。
如果不是生怕自己做错，何必这么彷徨呢？越是自律越是对自己要求高，其实往往不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因为他们选择先让自己受伤。
“我就像相信南竹一样相信你，这世界上的幸福家庭难道每一对的父母都是来源于另外两个幸福家庭吗？这就像一条很长的路，不是现在就能轻易说幸不幸福的，在行走的过程，有人能永远只走对的路，可也有人会做错的选择，越多错误的选择累积在一起是越糟糕的结果，可我还是挺主观地认为，你们俩都不会容许你们彼此一直犯错，你们会纠正错误，走回正确的道路。”
“我……”方若涵看着叶妈妈，她忽然有种感觉，对方身上在发光。
这是她两辈子都没有体会到的温柔的母亲的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