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抱鲤
时间:2020-03-21 09:21:31

  所以,昨夜在西院初见睡着的他,意外之余,又颇有几分庆幸惊喜。
  可今晨,从金枝院到前厅这一路相处下来。她又觉得,传言未必不可信。
  至少,班第寡言凌厉,不喜女子近身这条,是没错的。
  两人本就是因利益关系被绑在一起,明面上过得去便行。私下,自然是舒心要紧,勿需为难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班第不喜女子,容温不喜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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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温回到金枝院,换掉头上那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这才召了长史与侍卫首领来见。
  长史是汉军旗人,姓卫,约摸四十五左右的年龄。长条脸,其貌不扬,瘦巴身材,几乎撑不起身上那件四品官袍。
  侍卫首领名叫唐景行,汉人,正儿八经的武举出身。今年三十岁,健壮高大,一张脸却生得格外文气,瞧着比实际年龄小上几岁。
  两人给容温请安后,便说起各自的来意。
  “公主,内务府拨给您的嫁妆银子共一万两,现已入了公主府库房。您瞧着,是开铺子,还是置庄子?”
  卫长史朝容温拱拱手,又道,“若是置庄子,正好府上有两名陪嫁的庄头。将来公主去了蒙古,这万岁爷赏下来的人,也用得安心些。”
  卫长史偏向明显。
  容温思索片刻,问道,“不论是买铺子还是置庄子,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地方选择?还有,若是真定下来,这些铺子或田庄,又以何为主要出息营生?进货、销货等,可有门路?”
  容温一长串话问下来,卫长史越听越觉意外,拱拱手,避重就轻的回道,“既是公主府的产业,自不用担心进货、销货这些事,公主请放心。”
  “原来如此。”容温捻了捻腕上的佛珠,勾唇浅笑,柔婉从容,淡声道,“那我问你,京中有多少皇亲贵胄府邸?各府之间有何联系?”
  “这……”卫长史面露难色,“奴才只是个区区四品长史,不知主子们的事。”
  “也是,皇室玉牒错综复杂,得需宗人府官员专门记录。让你说出来,是过于为难了。”容温善解人意道,“那便换个你身为长史,理应知晓的问题吧。京城最繁华的前门大街有多少家铺面,都是做什么营生的,铺面背后真正的东家又是谁?”
  “前门大街共……共……”卫长史磕磕巴巴几声,一咬牙,告饶道,“奴才不知,请公主恕罪!”
  “竟一个也答不上来。”容温轻笑,还是那副温和模样,“那本公主要你这个长史,能做什么呢?借着公主府的名声,欺压商贾,牟不义财?然后再因这些利益纷争,牵扯出商贾背后之人,得罪权贵?”
  容温此言一出,满室静寂。
  这暮春时节里,卫长史竟吓出满额的汗珠来。衬得那张长条脸,鞋拔子似的。
  最后,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公主明鉴啊,奴才万万不敢抱着这等毁公主府的心思。”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想什么,本公主琢磨不出来。”容温似笑非笑,“本公主只看你做了什么。”
  卫长史也不算笨,忙不迭的找补,“公主,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回去,好生琢磨分内之事。最迟后日,奴才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容温浅笑颔首,示意桃知把事先准备好赏赐递给卫长史,“如此这般,那就有劳长史费心了。”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虽是个烂大街的招数,但格外好使。
  卫长史走后,容温又把视线投向一直闷声立在屋内的侍卫首领唐景行。
  唐景行大约看出了容温当着他面敲打卫长史,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回事时格外老实。
  言辞精简禀告容温,因容温目前住在郡王府后院,他们这些侍卫不便随行护卫。只能在外院候着,容温若有吩咐,遣人去前院差遣便是。
  这说的倒是实情,且郡王府并不缺他们这几个侍卫,容温也没甚好挑拣的。给了赏赐,便示意唐景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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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影刚走远,容温便听见樱晓在旁嘻嘻笑开了。
  “公主方才驳那卫长史时,真是威风。”
  “那是自然的。”容温半点也不谦虚,笑得眉眼弯弯,“你也不看我师从何人。”
  “对对对,宜妃娘娘可是宫中最擅庶务的主子。”樱晓促狭道,“公主只跟宜妃娘娘身边学了大半个月庶务,便这般厉害了。若是肯多花些功夫,那卫长史怕是得直接被整治得哭出来。”
  “又在胡说八道了。”桃知替容温换了杯新茶进来,闻声轻斥了樱晓几句,“公主是金枝玉叶,生来是享福命。这些俗物,知晓个大概,不会轻易被人蒙骗便好。余下的事,自有下面人去操心。”
  樱晓不服气,噘着嘴辩驳,“人心隔肚皮,哪能什么事都放心交给旁人!”
  桃知嗔道,“若事事都要主子亲力亲为,那主子还是主子吗?”
  “可是……”
  两个姑娘越说嗓音越高,争得面红耳赤的。
  容温也不制止,反倒笑眯眯的瞧着。
  这时候,方觉察出成亲的好处了。
  要换做以前在寿康宫,这两姑娘别说放开声音争论,就是连大声咳嗽都不敢的。
  这样想着,容温倒是越发迫不及待想搬入公主府,去一尝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的滋味了。
  容温记得之前认亲时,多罗郡王曾提过一嘴,说再过两日,郡王府的人便要奉旨回旗整顿兵马了。
  自然,身受重伤的班第不在此列。
  容温琢磨着,等送走多罗郡王等人后,她便搬入公主府。一方面既全了多罗郡王等人的面子,二又能完美避开与班第共处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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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温这边定下了搬走的日子,自然得知会多罗郡王一声,方显周到。
  多罗郡王听闻容温传话后,径直拉了鄂齐尔往西院去,进门便对着班第一通数落。
  “又在擦你那破刀,我看你对你阿布额吉(父母)都未这般上心。”多罗郡王一巴掌拍在条案上,吼道,“你媳妇要搬走了,你也没个表示。怎地,你还指望让这刀给你生一窝崽子不成!”
  班第坐在窗前,头微垂着,小截下颚埋进领口。充耳不闻多罗郡王的漫天怒意,自顾擦拭手中黑檀木短铓。
  天光泼洒进来,他露在外面那半张脸的轮廓棱角,似被光影悄然消融了。
  连那一身凌厉凶狠的杀伐之气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他这般的相貌,这场景自是赏心悦目的。
  只是……
  鄂齐尔木着脸,拉了还在不停数落的兄长一把,示意他瞧。
  多罗郡王随意一瞥,然后,便再难挪开眼。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鼻尖喷涌而出的酸涩憋得直发慌。
  右手在鼻下呼噜一把,用那口哑得不成样的嗓子,喃喃道,“二弟,我……我怎么看见他回来了。”
  “我也看见了。”鄂齐尔闭眼,嘴角翕动,“达来,我的儿子。”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在不经意间,被戳中了某处柔/软隐秘,方寸大乱。
  等班第抬眼看时,两人已凑成一团,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影,泪流满面。
  “……”
  班第一愣,缓缓把玄黑柄短铓推回刀鞘里。
  短铓锋利,寒光乍现。
  隐约映出他没有胡须遮掩后的面容。
  是他,好像又不是他。
  班第眼眸一暗,把短铓塞回皮套里。起身,阔步走到多罗郡王二人面前,一手按一人肩膀。
  逆光而站,挺括的眉目染了几分黯淡。
  “他回不来了。”他开口,依旧淡漠。却好似又多了一层,只可彼此意会的压抑沉重,“但我在。他没活过的,我去活。他想做的,我去做。”
  “放屁!”多罗郡王一声暴吼,被眼泪打湿成一绺绺的胡须,随着动作一翘一翘的,“说得好听!他未娶妻生子,你倒是娶了,那又能如何,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与公主隔壁院子住着,都未曾说得上一句话。若是指望你生儿子,我还不如给你老子多送几个女奴。”
  鄂齐尔:“……”
  班第:“……”
 
 
第7章 
  多罗郡王一行返旗这日,早起天边便阴沉沉的,似掺了墨色。
  容温用过早膳,径直去往王府正门送行。
  她到时,多罗郡王兄弟与班第还未至。
  只有王府的三个小辈立在门前,勾肩搭背似在说笑。
  见容温这般早出现,三人先是一愣,尔后收了声,齐齐行礼。
  “诸位不必拘礼。”容温颔首浅笑。
  昨日认亲礼上,多罗郡王曾仔细给容温介绍过三人的身份——都是鄂齐尔的儿子,班第的亲兄弟。
  其中身量最高,皮相最好,浓眉鹰目,携裹一身阴谲气息的绛红裘袍青年男子,是班第一母同胞的嫡亲三哥。
  这位三哥有个极衬他的名字——脱里。
  脱里——汉译为‘鹰’。
  另外两个身量相仿的少年都是庶子,十三四的年纪。大一点的名叫音察,行六。小的叫多尔济,行七。
  这会儿,与容温搭话的自是三兄弟中最为年长的脱里。
  “未曾想公主来得这般早,阿巴嘎与阿布还在府内,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们尽快出来。”
  “不必催促。”容温笑意平和,“从前在宫中,我便听人说过,郡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首任多罗郡王为端靖长公主修建。我嫁进王府也有几日了,府内逛得差不多了,就差这大门没瞻仰过。今日难得有机会,可以一睹其风采。”
  “多谢公主体谅。”
  脱里望着容温身上被北风吹得鼓胀的妃色喜鹊登枝斗篷,诚恳道,“不过,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今日风又吹得烈,公主还是去西边檐下避一避吧。哪处临着福禄寿喜浮雕影壁,也是先辈留下来的物件,可作一观。”
  容温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凉悠悠的指尖,也不扭捏,冲脱里道了声“费心”,领着宫女们去了西檐避风。
  诚如脱里所说,西檐临着福禄寿喜浮雕影壁。容温状似认真的打量着影壁,思绪早已打了个滚,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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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脱里看着周身阴鸷,森冷骇人如捕食的鹰隼一般,但言语行事,却意外妥帖知礼——表里不一。
  容温心道,莫怪她临出嫁前,向来万事不挂心的太后曾亲自拉着她手叮嘱。说额驸班第兄弟姐妹十多个,其余人她乐意如何相处便如何相处,唯独三哥脱里,她需慎重对待。
  因为现任多罗郡王无子,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早晚会落到其二弟鄂齐尔的儿子头上。
  原本,多罗郡王都上了请立鄂齐尔嫡长子达来为世子的折子,可没等到朱笔御批,达来便身染恶疾,英年早逝了。
  隔了一年,鄂齐尔的庶出二子,也不知何故被班第当众斩杀于马前。
  前面两个哥哥相继没了,脱里名义上行三,实质上已正儿八经的‘嫡长子’。
  按理,脱里袭爵无可厚非。
  但因脱里与其四弟莫日根乃双生子,且样貌十分相似,一切便成未知了。
  双生子自古便被视为不吉,若降生在民间,被指摘几句也就了事。
  可若降生在王侯之家,那便意味着,这两个样貌相似的孩子自生下来起,几乎等同废棋——不可袭爵,不可封官,只能领着虚衔银饷闲散度日。
  除非,能狠得下心肠,舍弃其中之一。
  当年脱里与莫日根这对嫡出双生子落地时,鄂齐尔已有了聪慧健壮的嫡长子达来。双生子将来能否建功立业,对鄂齐尔来说影响不大,便高高兴兴把两个孩子都养着了。
  谁知后来,天有不测风云,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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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容温听太后那意思,便是说脱里不甘心从天而降,几乎砸到脑门上的爵位飞了。
  先是逼得双生弟弟莫日根去寺庙里做了喇嘛,不许再抛头露面,算是自己亲手撇干净了双生子这重身份;后又明里暗里,拉拢族人,与其五弟班第不对付。
  因为若严格按双生子不得袭爵的规矩办,接下来该轮到的便是行五、且同样嫡出的班第了。
  算起来,班第绝对是脱里袭爵的最大阻碍。
  太后之所以交代容温,让她慎重对待脱里——怕的就是最后,班第败北,脱里袭爵。
  容温虽是公主,但身边可用的侍卫不足十人,草原距京城天高皇帝远的,传信不便。
  脱里心黑手狠,连自己的一同长大的同胞兄弟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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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温胡思乱想间,多罗郡王兄弟已出来了,他二人身后,是坐在辎车上的班第。
  隔得还有大半条长廊,多罗郡王便对容温笑开,见牙不见眼的向容温朗声招呼。
  “公主几时到的?站在外边儿冻坏了吧?都怪老五,他这腿伤了,行动不便,一路过来没少耽误功夫。往后我不在京城,他便有劳公主费心了。”
  冷不丁被点名的班第微微昂首,面无表情的斜睨多罗郡王一眼。
  鄂齐尔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方才路上交代他的话,他既没听进去,也不打算配合做。正欲亲自开口,配合多罗郡王把班第塞进公主府里‘修养’。
  多尔济忽然冒冒失失的从府门外飞奔了进来,苦着脸道,“阿巴嘎、阿布,外面来客人了!”
  “什么客人?”多罗郡王目露疑惑。
  今日是他们返旗的日子,皇帝早早便下令,让大阿哥偕同几位大臣,到城外为他们饯行。
  为图方便,其余与郡王府交好的府邸若有心送行,也是约在城外碰面的。
  这个时辰,怎还会有客人上门?
  “是……”多尔济吞吞吐吐,偷偷去瞟站在不远处的容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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