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抱鲤
时间:2020-03-22 08:57:24

  “安嫔,你这是信不过本宫吗!”
  佟贵妃沉声道,“保成突然身子不适,皇上留在了乾清宫看顾,命本宫全权处理此事,你便别想着给皇上添乱了。”
  佟贵妃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一旁的宣贵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围着满身狼狈的安嫔转了几圈,讥嘲道,“哼——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宫闱,做出这般抄家灭族的丑事,还想到皇上面前去狡辩,多大脸呐!”
  抄家灭族——安嫔一向以家族得力为荣,在她心底,自是百般看重家族的。宣贵人这话,简直是直接戳到了她最恐惧的点上。安嫔从始至终脑子都没怎么清楚过,全靠着晨音那句话勉强撑到现在。如今被宣贵人这般一吓,有些绷不住了,张嘴便要戳穿敬嫔之事。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却先她一步在屋内响起。屋内静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冷然立在宣贵人面前,淡定往回收手的晨音。尔后,宣贵人尖利的吼叫几乎要掀开屋顶。“郭络罗氏,你疯了,竟敢打我!”
  宣贵人出身蒙古科尔沁草原,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比一般满人姑娘身手要利落得多,她叫嚷着,张牙舞爪直直冲晨音扑过去。晨音早有防备,灵活往敬嫔身后一躲,并佯装无意推了敬嫔一把。敬嫔生生受了宣贵人好几下大力捶打。周围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架开怒骂不休的宣贵人。养性斋内乱成一锅粥。这些人是当她这个暂摄六宫的贵妃是死的吗——佟贵妃气得仰倒,“啪”的一声狠狠把茶盏摔碎在地上,怒斥道,“够了!谁敢再闹,便罚俸三年,禁足一年。”
  屋内这才慢慢静下来。佟贵妃直接把矛头指向突然挑事的晨音,“你是魔怔了不成!竟敢当着本宫的面以下犯上,对品级比你高的宣贵人动手,你可有把本宫放在眼里?今日若不罚你,这后宫怕是得翻了天去。”
  佟贵妃一番发作,见晨音依然脊背挺立站在原处,没有半分胆怯求饶的意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呵一声,“大胆,还不跪下赔罪认罚!”
  “嫔妾自知动手有错,甘愿罚俸禁足。却并不觉得应该为此赔罪道歉。”
  佟贵妃与宣贵人同时黑脸,宣贵人更是脱口而出几句蒙语粗话。晨音往前走了一步,略抬着下巴,毫不退让,“先前,娘娘还未问审问清楚,也未直接定下安嫔的罪过,那她的身份还是众嫔之首。可方才宣贵人竟敢出言不逊,直接往安嫔身上按□□宫闱的罪责。”
  “宣贵人此举一是有顶替娘娘,越殂代疱之嫌;二是有污整个后宫妃嫔清白之意。再则,说不定还是故意想坐实安嫔的罪过,以此指责娘娘暂摄六宫不力。”
  晨音继续说道,“宣贵人既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嫔妾便拍响给她听听,也免得她只知图个嘴快失了分寸,牵连娘娘及整个后宫。”
  晨音一番看似忠心耿耿,设身处地为佟贵妃着想的话语,却是气得佟贵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你。”
  佟贵妃怒极反笑,眼底闪着冷光,直指晨音,“你当真是善解人意啊!”
  佟贵妃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去请皇上!”
  宣贵人显然还未从晨音那番角度刁钻的指责里回过神来,沉着脸愣愣的问了一句,“为何要请皇上,这二人言行无状,娘娘直接处置了便是。”
  “哼,为何……”
  佟贵妃尖利的目光转到宣贵人身上,心里憋着的那句“蠢货”几欲脱口而出。若不是这个蠢货突然冒出来瞎搅和,凭她的布置,料理掉虎视眈眈与她抢后位的安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至于走到现在这束手束脚的地步。方才郭络罗氏.晨音话里话外看似护着她,实际句句带刺。她若是就此坐实安嫔的罪过,那便等同于坐实了自己暂摄六宫不力的事实,活生生把手里的权柄送了出去,白白便宜了惠嫔等人。若她轻易揭过今晚之事,难免又有包庇安嫔以求自保的嫌疑。届时,皇帝定然会质疑她的心性,她若想再进一步,难如登天。总之,如今的安嫔是个烫手山芋,她左右是碰不得了。-皇帝来的很快,行走间衣角翻飞,径直坐到最上首的位置,冷然开口,“安嫔留下,闲杂人等都下去。”
  养性斋内的情形,来的路上他已听人说过了。佟贵妃似想说什么,被皇帝挥手打断,只能讪讪退下。“说。”
  皇帝完全听不出情绪的一个字,吓得跪在地上的安嫔浑身直哆嗦,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糊得她睁不开眼。想起晨音的叮嘱——让她万万不能当众戳穿敬嫔与纳兰容若有私,否则必死无疑,一定要找机会私下回禀皇帝,然后再……命悬一刻的当口,所有人都冷眼看她笑话,探究她究竟会是何种死法。唯有晨音雪中送炭给了她一件遮羞的斗篷,护住她最后一丝尊严,安嫔下意识选择信她。况且,晨音还帮她把皇帝请来了。左右都是死路,她何尝不听晨音的话赌一把……安嫔使劲儿抹了把脸,颤着声音回道,“皇上,今日与人私会的并非臣妾,而是敬嫔,臣妾才是来捉奸的那个。只是不知为何,藏身山洞内多出了一个和尚,才引来这番误会。皇上若不信,可以去审臣妾的宫女青桃……”
  安嫔话音未落,顾问行疾步从外面走进来,覆在皇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皇帝颔首,片刻之后,纳兰容若昂步迈了进来,张口便道,“皇上,在御花园一处隐蔽洞穴中,发现了一具女尸,经人辨认,是安嫔的贴身宫女青桃。”
  安嫔闻言,震惊的望向纳兰容若,歇斯底里的指责,“肯定是你故意让手底下的侍卫杀了青桃!你怕自己与敬嫔的私情被我说出来,索性先下手为强,把一切罪过推到我身上,想以此除掉我!你别狡辩,我亲眼看见的,你与敬嫔在树下私会!”
  纳兰容若面色一震,却也没过于惊慌失态,只是垂首跪在了御前。安嫔见状,冷笑一声,当着皇帝的面,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连带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都不敢有丝毫隐瞒。自有孕的乌雅氏入了永和宫,她下意识多关注了永和宫几分。无意中发现永和宫主位敬嫔病得离奇,顺藤摸瓜查了查,便揪出了个天大的秘密。重病缠身的敬嫔之所以每个节日都强撑着露面,并非是上承天恩,而是想借着乾清宫赐宴的机会,找身为御前侍卫的纳兰容若私会。安嫔近来一直想与佟贵妃较劲,便想着把敬嫔偷会之事抓个现行,给目前暂摄六宫的佟贵妃一个没脸,说不定还能把这份好差事捋到自己手上。只是不知为何,她刚走进山洞,便被一个和尚拉住了胳膊。她一时惊恐,忍不住尖叫出声,才引来今晚的事端。“当真如此?”
  冷不丁又从天而降一顶绿帽子,还是从小与自己一块儿玩大的伴当送的。皇帝面上几乎凝出冰棱子,目光如炬,定在纳兰容若俊逸的脸上。“皇上容禀。”
  纳兰容若语气不慌不忙,恳切道,“奴才敢以性命起誓,奴才与敬嫔并未有半分私情,也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皇上的事。”
  纳兰容若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不知皇上可记得当年奴才的亡妻卢氏?”
  “……”
  毕竟是从小长一起长到大的,皇帝再清楚不过纳兰的秉性为人——风光霁月一君子。瞧着纳兰镇定自若的模样,皇帝心下的怒火也按捺住几分。但他正在气头上,无意搭腔。纳兰容若似也没指望他理会,自顾自继续说道,“当年赐婚过后,皇上知晓奴才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后,便借着端午夜宴,让奴才与亡妻见上一面。”
  纳兰容若稍顿,沉声说道,“当时赴约的并非亡妻,而是敬嫔!”
  此言一出,皇帝与安嫔露出了极相似的错愕表情。纳兰容若像是早有预料这二人的反应,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奴才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确实如此。当时敬嫔给奴才说了些话……从那之后,每逢宫中赐宴,敬嫔便会……奴才知道规矩,不敢造次,每每都是躲避过去。可今日,出了些意外,正巧被敬嫔堵住。”
  后续的,大抵便是安嫔所见。这事儿着实离奇且难以启齿,若不是闹到如今这地步,纳兰容若万万是不敢向皇帝开口的……纳兰容若说得很是简略,却并不妨碍皇帝的脸色青青白白,来回变幻。皇帝唇角下唇,一巴掌排在桌几上,上边摆的花瓶茶盏等玩意儿同时跳了起来,可见力道之大。安嫔肩膀紧缩,低声啜泣不止,一颗心紧张得攥成一团,她不知皇帝到底会相信谁。慑人的压抑充斥着整个内间。“顾问行。”
  皇帝开口,非但没有缓解半分屋内的紧张气氛,反倒是再添上了一层威压,“把敬嫔给朕叫进来。”
  安嫔与纳兰各执一词,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不会轻易相信其中任何一人。-敬嫔步履轻轻的入了内间,温婉行礼,面上不见丝毫异色。皇帝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了一眼,语气淡到极致,“敬嫔,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敬嫔不答反问,轻声问道,“皇上突然宣臣妾进来,是想问臣妾安嫔姐姐的事吗?方才臣妾在向纳兰侍卫打听家父的近况,并未留心假山那边。”
  敬嫔王佳氏的阿玛华善是护军参领,掌京畿重地。王佳一族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当初皇帝之所以封久不承宠的王佳氏敬嫔,一则是有重用华善的打算。二则是怜悯王佳氏自康熙十年伴驾去盛京祭祖那次,因在佐领府后院被蝙蝠扑了满身,尔后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一日少说要沐浴三五次,还稀里糊涂把身子搞垮了。在皇帝印象里,敬嫔虽不出众,但秉性温婉柔和,是个娇弱的女子。今日,皇帝方知自己看岔了眼。果真是有胆借着他的东风,□□宫闱的角色。到这地步了,竟还这般沉得住气。想从她嘴里撬出话,怕是难了。皇帝只觉额角突突直跳,心底郁气翻滚,躁意越发明显。一双黑眸里似凝着冰刀,冷然划过啜泣不休的安嫔,又缓缓移到淡然自处的敬嫔身上。既都不是省油的灯,再留在后宫迟早生出祸害,不如一次拾掇个干净。心下有了抉择,皇帝也懒于再花心思去分辨所谓真相,沉声喊来顾问行,“让贵妃把外面的人料理干净,至于这二人。”
  皇帝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话,“突发急症暴毙,尸体送出宫……”
  皇帝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顾问行一看皇帝的脸色,麻溜的朝门口跑去查看情况,门一开,差点与匆匆往里闯的晨音撞个满怀。顾问行颠着胖肚子,连忙避开,嘴里着急的喊,“小主不可擅闯。”
  晨音哪里管他,灵活的侧身冲进内间。在皇帝怒叱出口前,晨音举起手中的瓷白小瓶,很是规矩的回道,“这是上次皇上赐给嫔妾的玉颜膏。之前嫔妾与宣贵人发生争执,敬嫔替嫔妾受过,被误伤了。嫔妾于心不安,特地拿来给敬嫔敷上。”
  说罢,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她的真实意图前。迅速转身,出手如风,揪住敬嫔那层层叠叠的领子稍微一扯。按理说,晨音的力道,顶多扯开敬嫔套在最外面的织锦褂子。可让人意外的是——敬嫔那层层叠叠的领子,随着晨音的动作,全部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领口。皇帝眼神好,一眼看出敬嫔身上那件外裳是做过手脚的。故意在一件衣裳上,多缝几道显眼的领子——皇帝睇着敬嫔与常人差不多的身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敬嫔怕是压根没病,之所以装出病恹恹的模样,说到底是心有所属,躲避侍寝。而且她是个心思细的,怕被人发现破绽,才故意往外裳上多绣几层领口。这样,若有人察觉到她身形不像常年卧病之人,也会下意识以为,是因她穿得过多所致。好一个敬嫔,竟能把他与整个后宫都蒙在鼓里多年……若说之前,皇帝还对今夜之事存了狐疑。这会儿,差不读猜透了个七七八八。安嫔与纳兰如何暂且不说,敬嫔有鬼,是实打实的。“这招瞒天过海。”
  皇帝面色铁青,冷肃望向被揭穿后,瘫软在地的敬嫔,“委实不错。”
  敬嫔像是没听见的皇帝的话,反而扭头朝纳兰容若看去,摸着那对戴了多年的耳坠子怔怔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狠心!”
  “这是我入宫前夕,在铺子里添置的。当时你也在铺子内给你额娘买生辰礼,与我看中了同一对,你笑着把坠子让给了我。可惜我知你是谁,后来在宫中与你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
  敬嫔话未说完,便被顾问行捂着嘴强拖了下去。内间再次静了下来。皇帝觑着被纳兰穿得格外清隽的御前侍卫服,冷淡道,“今日你也累了,回府歇段时日吧。”
  到底歇多久,皇帝没说,纳兰也没问。纳兰容若退下后,皇帝半倚在圈椅里,微眯着眼睨向立在屋中间的晨音,念着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前的那番争吵,皇帝语气不太好,半讥半讽,“有段日子没见,你倒是一如既往肆意妄为啊,什么闲事都敢插一脚。”
  晨音方才揭穿敬嫔的举动,傻子都看得出她帮了安嫔一把。可安嫔为人尖刻,待她不友善之事阖宫皆知。“并非多管闲事。”
  晨音直视皇帝,“嫔妾只是不希望皇上受人蒙蔽。”
  “嗬——”皇帝眼神微妙,冷嗤,“感情你这全是为朕着想。”
  晨音还未来得及回应,一旁的安嫔却疯了似的,突然站起身利声喊道,“皇上,既已查明是敬嫔欺君无状,便证明先前臣妾所言非虚。臣妾既是去捉敬嫔的,又怎会约劳什子和尚!必然——必然是有人故意陷害臣妾的!”
  说罢,只见她飞快拔下头上的金簪往脖颈刺去,“皇上若不信臣妾,臣妾愿一死以证清白!”
  晨音本就是站在安嫔身侧,见状适时出手,拦了一下。金簪不偏不倚,划过晨音的手背,殷红的血顿时冒了出来。安嫔似也被这个变故惊呆了,收不住力,眼看金簪竟还有继续往晨音肉里扎的趋势……皇帝眼皮一跳,三两步起身,猛地在安嫔胳膊肘的麻筋上一拍,金簪滚落在地。皇帝把晨音拽到自己跟前,怒声冲顾问行吼,“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安嫔拉回储秀宫去!请太医!”
  尔后忙不迭低头,捧着晨音的手查看伤势,发现只是皮外伤。皇帝神色略松,抬抬眼,视线却无意扫到晨音半牵起的唇角。皇帝动作一顿,这才想起两人还在闹别扭。佯咳一声,故作威严叱道,“没本事瞎逞什么英雄,这点伤若不够让你疼的,朕便赏你一顿板子,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晨音低声回道,“不信。”
  皇帝拧眉,“不信什么?”
  “不信皇上舍得打我啊。”
  晨音冲皇帝眨眨眼,扬起受伤的手,底气十足的说道,“方才你还在责骂我多管闲事呢,肯定是心里记恨上次我与你争执。可我才受这么点伤,你便绷不住了。若我挨了板子,你得多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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