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枼青衫
时间:2020-03-22 08:59:31

  他打断她,“已经不是了。”
  一句话便将她堵死。
  宋瑾瑜看着他,恨得咬牙切齿,“你当真是个烂人,无药可救。”
  此时此刻,他竟理所当然的朝她点头,“我是啊。很意外?”
  她受不了他拿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他明明有口可以辩,明明可以自证清白,却憋着口气,不肯扮一秒的好人。
  她更受不了他眼神中的回避闪躲,口气中的放荡不屑,仿佛最初他们未相识的时候,他还是那个坏到骨子里的地痞流氓。
  关于他的秘密,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什么都知道。
  “魏邵天我告诉你,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除非我自己愿意。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望住他,“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没完。”
  桌子对面的人好像愣了一下,才说道:“哦。我好像是还欠你什么,如果我还能出去,一定搏命还你。”
  “你的命值多少钱?你以为就算出去了,也还是那个安城大佬,大把兄弟为你卖命?你当警察是蠢的吗?抓不到魏秉义,他们随便安个罪名,都够让你坐死在牢里。我知道你没做过,可证据在他们手里,你人在里头,只要他们不松口,外面的人怎样都帮不到你。你好不容易搏到今日,难道真想看泰安撤牌,换人当家?”
  她说了这一通,说得眼红气短,他却好似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始终不曾落在她脸上。
  “我欠你债,也是情债,不欠你一分钱。你要说够了就赶紧滚,这地方晦气,不适合你这样衣著光鲜的大律师。”
  高窗排风扇透出一丝微弱的日光,彼此都沉默半晌。
  “阿添,我信你的。”
  魏邵天抬起头。
  “哪怕世界上没人信你,但我信。”
  五分钟时间已到,她抹掉眼泪,站起身,走到门边时,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那我说魏秉义已经死了,你信不信?”
  宋瑾瑜走出审讯室,靠着墙,从口袋里拿出气雾剂深吸了一口。
  徐毅鸿站在走廊尽头,短短五分钟,他的烟点了又掐,掐了又点。
  就是这短短五分钟,实际事态已有转变。
  她脸上尚有未擦干的泪痕,徐毅鸿喉咙一痒,兜在裤袋的手里捏着一团纸,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刚接的电话,有人出重金保释他。”
  徐毅鸿说,“那人你也认识。”
  香港傅宅。
  傅桓知迈入大门,佣人伸手来提包,二楼传来傅云山中气十足的声音。
  “引渡?你知道明天报纸会怎么写吗,阿爸住半山,阿仔就住赤柱,一家人好歹是街坊!”
  傅桓知微微皱眉,上到二楼,见佘玉馨正襟端坐在沙发上,慢悠悠的喝着咖啡,仿佛只是个看客。老大傅柏良在老位置看报纸,老二傅柯兴人还未到,今日有赛马会,比起回老宅听训,当然是带着小蜜去看自家跑马比赛更重要。
  傅云山在中厅踱步,才挂了一通电话,许开驰又将另一通电话递上,低语一句,“是刘处长。”
  傅云山平复了下情绪,接起电话,先是一番寒暄,然后去到侧厅讲电话。声音远了,傅柏良适才放下报纸,长吁一声,也不知在叹谁的气。佘玉馨则搁下杯碟,微笑示意傅桓知来她身边坐。
  尽管家中氛围一贯如此,表面其乐融融,实际淡薄疏离,傅桓知还是觉得今日的气氛很不对味,于是问:“阿爸在生什么气?”
  佘玉馨摇头道:“还不是为那个扫把星,和他阿妈一样,简直是来讨债的。”
  傅桓知一周才回家一趟,自然模样要做的孝顺,长年累月,演惯了竟也不觉累,熟练的上手给佘玉馨按摩,“阿妈,他是阿爸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
  “唉,不提那对母子了,晦气。”佘玉馨分外享受的闭上眼,“阿仔工作辛不辛苦?”
  “现在公司情况好多了,我每天六点能准时下班,周末去打球见朋友,不辛苦。”
  “你演了这么大一出戏,现在满世界都知道我有了儿媳,那些个贵妇阿婆是消停了,换成传媒日日追着我问。可儿媳在哪里?我这个做婆婆的都还未见过。”
  “没必要浪费时间应付那些媒体,就是我不结婚,他们也要乱写,随他去吧,重要的是莫激气。”
  佘玉馨笑说:“还是你乖仔,知道阿妈周旋来周旋去多累,不像那些野孩子,是烂泥扶不上墙——”
  话音方落,侧厅传出傅云山激怒的声音。
  “他是我傅云山的儿子,生死都是傅家人。他要死在柬埔寨我不管,但只要我没咽气,就不可能让他坐牢!”
  中厅众人面面相觑,傅云山动大怒不常见,连许开驰也含首噤声,不再多言。
  挂掉电话,傅云山回到中厅,刚到家的傅桓知起身问礼,他也熟视无睹,环顾一周问了声:“阿兴呢?”
  佘玉馨答:“你自己的儿子你不知道吗?看跑马咯。”
  傅云山正是在气头上,逮着在场的两个儿子训,“阿添出了事,你们做哥哥的,个个都无动于衷?”
  “呐,当初也是你要登报和他断绝关系,全家人拦都拦不住,现在好了,倒是我们无动于衷了。”
  佘玉馨拨了拨新买的翡翠耳坠,倚在沙发上,好笑道:“他跑去柬埔寨做什么?送死啊?他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命,你就是操碎了心又能怎样?你认阿添是傅家人,只怕他自己都不肯认。”
  傅云山早已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三十几年夫妻,积怨也不是一两日,更何况一个是水,一个是火,水火不容,哪怕在同一个屋檐下,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多。
  傅柏良看惯了这些戏码,识趣的不作声,悠悠把报纸往回翻了一页,十几行字也不知读了有多少遍,要论装聋作哑,家中当属他最擅长。
  大哥不出声,二哥是个愚人,从来办不成一件事,更是指望不上,这种情况下,傅桓知只有主动道:“阿爸,不如我去一趟,找找关系,把阿添捞出来。”
  佘玉馨一听,拉住傅桓知道:“你工作这么忙,还要飞内地,会不会太辛苦?”
  其实在心里骂儿子傻仔,就是要讨好阿爸,也不用揽这么个吃力都不见得讨好的累活。
  傅柏良是装聋,不是真聋,听见这话立马放下报纸,“既然三弟答应去,阿爸就放心吧,他在内地门路多。”
  傅云山终于正眼看了看傅桓知,口气仍是不好,“结婚这么大的事都搞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怎么信你能办成事?”
  傅桓知站直了背,如同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声音不带一丝语调和感情,“我肯定将人保释出来,不走漏一点风声。只是到时阿添愿不愿回家,我不能保证。”  “十年都没回过家,我不求他来见我,但求不要曝尸街头,丢我的脸。”
  傅云山气得上喘下嗽,佘玉馨见状,只好上前去给他顺气,夫妻的面子要做足,嘴上照旧不留一点余地,“好啦好啦,激气有什么用?他大个仔了,自己不生性,小时候他阿妈不在,我都当是自己亲生的养,送他去美国读书,结果呢,吸毒嫖妓,样样都学会了,现在做了勾佬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傅云山咳得满脸通红,知道再讲下去更是难堪,佘玉馨也识趣的收声。闹成这样,谁也没有留下吃晚餐的心情,许开驰陪傅桓知走到楼下,窃声嘱咐了几句,“柬埔寨闹出这么大动静,香港警方也在盯着他。听说魏秉义逃跑了,行踪不明,刘处刚刚来电,就是打一声招呼,要我们不要掉以轻心。”
  “现在情况不明,说什么都太早,等我见到阿添,再问一问情况。”
  许开驰推了推眼镜,“他会同你说吗?”
  傅桓知拿起公文包,“不同我说,也总要同别人讲。除非他想一世都烂在肚子里。”
 
 
第36章 
  准点下班,宋瑾瑜把文件袋堆放在副驾座,正要起身折回驾驶座,一群黑影靠近。
  “宋律师是吗?”
  魏邵雄摘下脸上的墨镜,随手扔给后面的小弟,“有没有时间聊两句?”
  魏邵天仰躺在梆硬的木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密布的霉斑,发潮的棉絮里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如今他除了这一身已穿了三天的衣服,再无别物,落魄得就像初到城寨时一样。
  他年少过,叛逆过,也放肆过,而他为这份年少轻狂付出了十年的代价。
  十年,足够他走遍世界,找到一个合称心意的人,结婚生子,阖家圆满,就像阿乐一样。
  他其实也曾离天堂很近。
  比如城寨的最后一晚,在那片雨林的深处。
  “我回家等你……只要你活着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他当然欠她。他还欠她一只钻戒,欠她一个交代。
  铁门从外头被打开,狱警手里挂着铁环,钥匙间摩擦出清脆的金属声,“有人要见你。”
  魏邵天从床上坐起来,“男的女的?”
  狱警将铁环敲在门板上,催促道:“那么多废话?”
  徐毅鸿站在“特别通道”走到尽头,人到了跟前,他指了指旁边的盥洗室,“洗把脸再进去。”
  魏邵天嗦了口痰,举起双手晃了晃。
  徐毅鸿摸出钥匙给他解开手铐,魏邵天走到盥洗室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拧下去。
  “徐警官。”
  徐毅鸿转头看他。
  “你说,一个作恶无数的坏人,突然有一天良心发现做了一件好事,和一个每日行善的好人,某一天做了一件坏事,哪一个更折堕?”
  徐毅鸿从墙壁上直起身,目视前方,“都一样。都是要下地狱的。”
  魏邵天笑了笑,开门进了盥洗室。地方窄小,他拧开水龙头,低头在水柱下冲洗。水龙头控制不好水量,他的上衣也湿了一半,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他随手扯了卷纸,擦脸擦脖子,然后用力甩了甩头发,走到镜子前,才发现抽屉里准备了干净毛巾和衣物,还有吹风机和刮胡刀。
  魏邵天拿出电吹风插上电,心想,到底是花了钱的,待遇是有些不同。
  头发吹到半干,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扔在一旁,拿起那件连标签都未除去衬衣,探监而已,也要摆架子,当真是何不食肉糜。
  徐毅鸿在外头抽烟,魏邵天打理好推门出去,闻着了味,忍不住多吸了两口,伸手要烟,“给一根。”
  徐毅鸿没搭理他,“等出去了,还愁没烟抽?”
  魏邵天收回手,嘴里嚼了句“你好嘢”,继续往前走。
  问询室外头没有挂牌,门上有一扇方窗,魏邵天停步,往里探了眼,里头除了傅桓知,还坐着一位中年律师,看他的秃顶,就知道是他最厌烦的精英人士。这阵势,不好打发。
  他推门进去,随便捡了一条凳坐下,解掉手铐,他反倒有些不习惯,手指不停的敲打在桌面上。
  对面的人冲他微笑扮亲切,开口就问:“没瘦,怎么不刮胡子?”
  魏邵天心里升起一股烦躁,“我在这里吃好睡好,不劳你费心。”
  傅家人都不喜欢输。知道他没心情问好,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作为低人一等的阶下囚,傅桓知收敛起笑容,“阿爸要我来看你。”
  魏邵天毫无反应。
  “你很清楚,如果魏秉义逃回香港,到时就不是一个亿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下落的人,只要你肯协助警方,提供情报,今天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继续做你的大佬。”
  魏邵天双手扒在窄桌上,“傅生,我看你大老远从香港过来,也花了些心力,我就重新再跟你说一遍。我不知道魏秉义在哪,也没有去过柬埔寨。说的够不够清楚?”
  傅桓知叹气,“阿添,你也三十好几了,没必要搭上命去赌这一口气。”
  魏邵天直发笑,“我以前就没做过什么顺治良民,以后也做不了。还不如后半生都呆在这,给你们全家人落个清静。”
  好在傅家人都习惯了他的六亲不认,傅桓知也当做见怪不怪,示意律师拿出文件和钢笔。
  “知道你不肯答应。但阿爸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捞你出来,否则我回去也交不了差。”
  傅桓知把代理协议摆在他面前,“至于那些毒品从哪来,又怎么会到你的场子里,你很清楚。只要咬住不认,这些‘物证’就算上了法庭,也无法进行指控。和警方打拉锯,时间是会久一点,但真要打官司,论人力物力都是我们赢。”
  魏邵天瞥了一眼协议,手指仍在敲打台面,“你就这么想管我的闲事?”
  傅桓知收放有度,坐直身子,整理了下西装前扣,“你不想签字,但应该会想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放到最大,摆在桌上。
  魏邵天看清了照片上的人,霍然起身,扑过去就是一拳。
  论身手,傅桓知不是他对手,但他料到会激怒他,躲开要害也很容易。两人纠打在地,连律师也看呆,要不是花钱打点过,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这下警员早该冲进来了。
  最后当然是魏邵天占上风,他抓着傅桓知的领子,眼睛早已充血,“人渣。”
  满世界,只有这两个字最配他。
  傅桓知喘一口气,舔了舔嘴角的血,“你既然这么钟意她,为什么在柬埔寨不帮她报仇?你分明有机会杀掉魏秉义的。你很清楚他是什么人,作过多少孽,根本死百次都不足惜。”
  “杀人这么容易?我给他卖命十年,十年,你知道十年有多长吗?”
  举着的右手捏成拳头,每一句都说得声嘶力竭。
  最后一拳,他没有落下。
  魏邵天站起身,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和躲在墙边的律师,捡起笔签字,迈开长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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