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枼青衫
时间:2020-03-22 08:59:31

  魏邵天以为她是来祷告的,毕竟今天是耶诞日,却没想她很快便走了出来。
  “好了?”
  宋瑾瑜点头,解释道:“我不算教徒,只是偶尔会来帮忙,也帮福音堂的人打过官司。”
  很多基督徒深信一生都不可以打官司,因为将同教信徒告上世俗法庭是一种耻辱。
  她的确对他有过太多误解。
  “你一直没有找过律师,也是因为信主?”
  魏邵天答,“我没那么虔诚。”
  离开福音堂,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宋瑾瑜嫌自己的口袋不够暖和,就把手伸进他的衣兜里。
  “你今天有事吗?”
  魏邵天说:“没事。”
  他的电话还分成两节躺在车里,现在基本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宋瑾瑜说:“那今天你跟着我走。”
  离开教会,她带他拐进一条小巷,这一片是老旧的居民楼,外墙颜色斑驳不一,排风扇处挂着铅黑色的油渍。每家每户的窗户都架着竹竿,衣服被单就晾在外头。路很窄,勉强只能进一辆车,如果遇上推车卖煎饼馄饨的,恐怕要堵上半个钟才能出去。
  宋瑾瑜抬首望着某一扇窗,“我就在这里长大。”
  那时她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本钱,只有别人眼中的美貌而已。
  古龙说,聪明、美貌、财富,女人拥有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幸。若这女人恰好出身卑微贫贱,美貌便是致命的毒药。
  如果她生于富甲,美貌或许会给她带来名气与荣耀,可惜她只是个再低微不过的普通人,只见过社会底层的生活,只知道要念书改变出路。她站在强权面前,有如鸡蛋遇上铜墙铁壁,抵抗只是飞蛾扑火。
  没有受到过“善”的教育的女子,上帝几乎总是向她们指出两条道路:一条通向痛苦,一条通向爱情。但这两条路走起来都十分艰难。那些女人在上面走得两脚流血,两手破裂,但她们同时在路旁的荆棘上留下了罪恶的外衣,赤条条地抵达旅途的尽头,在上帝面前赤身裸体,也不脸红。
  那时她觉得人生已无望。
  “要上去吗?”
  宋瑾瑜摇头。她还记得是哪一层,哪间屋,却不再记得一家四口的日子,也再不愿回首。
  走出巷子,就是河堤,十年前这里整条街都是的大排档,如今早已铺上柏油马路,清理成了崭新的门店。
  她原来打零工的大排档,而今是一间糖水店,有下课的初中生三五结伴,这种天气里,还在吃清补凉,她不由感慨年轻真好。
  魏邵天看了一眼外头挂着的手写餐牌,有芝麻糊,红薯糖水,也有猪肝粥,牛腩粉和捞面。差不多是午饭点,天冷,正好坐下吃点暖和的。
  糖水店的老板原本在后厨备料,听见推拉门的声音走出来,见到来的客人,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魏邵天挑了一张近炉灶的桌子坐下,暖和,老板战战兢兢的过来抹桌子,“天哥,之前欠的租金我都付清了,力坤哥说……”
  他抬头看了眼人,又继续看餐牌,“我来吃饭而已。”
  老板赶紧换上笑脸,“天哥你慢慢看,要吃什么就喊我。”
  “这条街的铺面也是泰安的?”宋瑾瑜望着他问。
  “我没怎么管过。”
  他只清楚泰安有多少置业,但平时的管理维系,收上多少租金,都是手下的人搞定。
  一人点了一碗牛腩粉,老板有心讨好,放的牛腩比平常多两倍。
  刚出锅的粉很烫,宋瑾瑜摆着筷子不动,魏邵天就着锅气尝了一口,她问:“好吃吗?”
  他点头,“不赖。”
  晾了有两分钟,宋瑾瑜才捞了一筷子粉,吹几口冷气,才送进嘴里。
  她的评价永远是一样的,“还是东孔岛上的最好吃。”
  虽然他没有承认过,但宋瑾瑜知道,那晚在东孔客栈吃的米粉,是他做的。
  吃完粉,身上也暖和了。魏邵天比她吃得快,用纸巾擦了擦嘴,就出去外面吸烟。
  宋瑾瑜吃完起身,要跟老板结账。
  老板当然不肯收,“两碗粉而已。阿嫂,不必客气。”
  她不是第一次听人喊她“阿嫂”,竟也不觉得别扭,她笑着道谢,或许是态度太过温柔亲和,老板反倒有些不习惯,只说“以后常来”。
  魏邵天在外头望江,他身材倾长,着一身深色,更显孤零。宋瑾瑜看了许久,才走过去。
  她想问他在想什么,还没能开口,他就说:“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我念过的高中就在前面不远,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那走吧。”
  他们沿着河堤走,步子不急也不缓。到了三中门口,魏邵天说:“你上学时成绩应该很好。”
  宋瑾瑜问他怎么得出的结论,他说:“这学校看起来很好。”
  她以为他是认真的,就说:“确实很难考。”
  学校在上课,他们没有进去。魏邵天陪她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能考上港中大,读到法学硕士,肯定不差。”
  “你呢?”
  魏邵天摇头,“我是混世魔王。”
  她说:“如果你肯用心学,肯定不会差。”
  “你未免太高看我。”
  “又不是相亲,还要看学历。”
  宋瑾瑜挽着他的手,无所谓道:“我读了十几年书,拿到一张文凭,现在也不过如此。”
  “是你不愿往高处走。”
  以她的才貌和历高,留在香港,本是前途无量。
  “还有一个地方,有些远,要开车去。”
  “那先回家。”
  回家有一段路,魏邵天招了辆出租车,两人坐在后座,比他开车时更亲密。
  车玻璃上有一层薄雾,她用手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很快擦掉。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两人下了车,一时也无话。电梯从大堂上到一楼,只需一秒钟,电梯门开的瞬间,魏邵天看见门廊处有人,反应极快把她往后拦了一下。
  公寓楼原本是一梯两户,魏邵天买下这套房子时,把对面也买了下来,空放着没有住人,所以实际上这一层只有他住而已。
  直到看清站着的人是齐宇,魏邵天才迈出电梯。
  齐宇看见魏邵天从电梯里出来,喊了声“哥”,才看到他身后的人,表情有些意外,但还是喊了句,“嫂子。”
  魏邵天拿钥匙开门。
  齐宇说:“你电话打不通,我怕出事,就过来看看。”
  进了屋,宋瑾瑜脱下外套进到洗手间,魏邵天和齐宇去了阳台。
  她在洗手间呆足了十分钟,便是给他们留时间,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在阳台说话。客厅有风刮进来,宋瑾瑜知道他们开着窗户在抽烟,于是进到厨房泡茶。
  打开空空如也的厨柜,宋瑾瑜才想到,他家里没有茶叶,也没有咖啡,只有酒。她只有放弃。
  开了窗,屋里的气温和屋外没有太大分别,宋瑾瑜经过客厅拿外套,无意中听见几句阳台的谈话。大概围绕着三个词,缅甸,云南,香港。
  宋瑾瑜回到卧房,将手机充上电。屋里仍是早上离开时的狼藉,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枕头,又将被子铺好,正要叠衣服时,魏邵天进来了。
  他环视了一眼齐整的卧室,说:“走吗?”
  她仍坐在床边,没有起身,“你有事的话,我们改天去也可以。”
  “耶诞日,没有工要开。”
  魏邵天拿过她膝上的衣服扔进浴室的衣篓,又捡起挂在沙发把手上那件连衣裙,“换这件,晚上跟我一道去场子里。”
  宋瑾瑜犹豫了一下,昨晚他就戏弄她,说这条裙子只适合去两个地方,夜店或是红毯。真要穿着出去见人,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他难得对她提这样的要求,宋瑾瑜想了想,还是应下。
  魏邵天把卧室门关上,留她独自换衫。她把裙子穿在大衣底下,裙子只能遮到大腿,下身空荡荡的,就这样出门肯定冻得半死。
  宋瑾瑜走出卧室,发现客厅已没有别人,窗户也都重新关上。
  “齐宇呢?”
  “走了。”
  魏邵天坐在沙发上,不知何时已拿回手机,重新安上了电池。
  宋瑾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自嘲道:“这下真是上边蒸松糕,下边凉粉醋了。”
  可能是看惯了这种打扮,魏邵天倒不觉得多怪异,只是怕她会冷,于是出发前顺道开车去了名品店。
  魏邵天问了她的码数,便下车去买鞋,宋瑾瑜坐在开着暖气的车里没有下去,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他捧着一只长鞋盒回来。
  他为她选了一双过膝长靴,黑色麂皮质地,细跟。她不怎么关心时尚,却也知道这是今年巴黎时装周的新款。
  宋瑾瑜在车上换好靴子,很合脚,因为覆到膝盖,也能保暖御寒。只是这样的鞋,若不是为了扮潮,恐怕难得有机会穿上一次。
  去常青陵园的路上,她打电话订了一束百合花。
  抵达时接近黄昏,大门的值班室空无一人,只摆着她订的花。李叔仍是守陵人,这个点应是去园中巡视了。
  魏邵天捧着花,迎着夕阳走上山。
  半山,宋瑾瑜站定在两块墓碑前,“离开安城时,我卖掉老屋,就买了这两块墓地。”
  魏邵天驻立在她身后,读着墓碑上的铭刻。
  那年她十八岁,赠予自己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块墓地。
  宋瑾瑜这个名字,是傅桓知给她取的,她用了十年。但真正的她,一直留在这里,陪在宋晓书身旁。
  魏邵天俯身将百合花放在墓前,“98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魏秉义准备离开时,并不知道是我出卖了他,还安排好了水路,要带我一起走。”
  宋瑾瑜从衣兜里拿出气雾剂深吸一口,为接下来的故事做足预备工作。
  “我知道,如果离开安城,便一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掌握。与其生不如死,不如玉石俱焚。所以我用了最蠢的办法。”
 
 
第45章 
  入夜。宋瑾瑜从包里拿出粉饼和口红,翻下遮光板,对着镜子装扮。
  魏邵天在开车,看见她认真的样子,就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你手底下少说也有上百人,我不想丢脸。”
  她平日只化淡妆,口红也多是用粉色,只有一只大红色的,擦过两次,拧开仿佛和刚买的没区别。
  宋瑾瑜涂满红唇,对着镜子抿了抿,又觉得不够满意,拿纸巾蹭掉边角。
  她知道今晚夜场的人不会少,只是没料到会座无虚席。魏邵天泊车在进门处,领着她进去,“新阿嫂上任,总要跟大家交代一下。”
  他越是这样说,她就越紧张。进到场子里,力坤是第一个上来打招呼的,“阿嫂,以前是我管理无方,手下人闹出笑话,以后就是一家人,多担待。”
  宋瑾瑜伸出手要同他握手,力坤反倒不习惯了,看了眼大哥的脸色才谨慎照做。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左一句“阿嫂”右一句“阿嫂”,她都照单全收,穿过人群仿佛元首访问。
  只有齐宇坐在吧台喝酒,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调酒的小弟给他添了一杯威士忌,“宇哥,大家都去拍新阿嫂的马屁,你怎么不去?”
  “我用得着拍马屁?”
  整个天帮,能在魏邵天面前说上话的也就只有齐宇而已。小弟转身去擦杯子,“也是。”
  魏邵天是带她来认人的,招呼打得差不多了,便在她耳边说道:“先上去等我。”
  宋瑾瑜点头,齐宇上来引路。场子里灯黑,她穿着高跟鞋,所以走得比平时慢。这里平时是营业场所,台球桌点唱机一应俱全,二层是魏邵天的私人包房,她前两次来时,都没有好事发生,更没机会摸清这里面的构造。
  开过堂会,就是分钱的日子。今晚来的人,不全是为见新阿嫂而来。
  齐宇一声不吭的送她到包房。她坐在沙发上,他站在门边。
  宋瑾瑜说:“我给霍桑找到了一份工,在安城福音堂,有吃有住。”
  齐宇点了点头,这间包房的隔音效果一流,他背靠着门,低声道:“你今天在花店订了花。”
  “是不是连订花都不可以?”
  宋瑾瑜的语气突变,“难道我不能过一天自己的人生,也不能选择跟谁过下半生?”
  齐宇无言。她打电话到花店,又带魏邵天去陵园,用意明确。无非是宣示立场,要同警方割席。
  齐宇最后问了一遍,“你想清楚了?”
  “那祝你幸福。”
  说完这五个字,齐宇拉开门出去。宋瑾瑜心里仍是憋气,她不明白自己的幸福和他有什么干系,只当听多一句嘲讽。
  魏邵天把事情都打点妥当,就让人去买晚饭,送到包房。
  宋瑾瑜正在酒柜前徘徊,他问:“想喝什么?”
  落地冰柜里放着各式的酒杯,旁边是15度的恒温红酒柜。从前她有太多偏见,先入为主当他是流氓,若留心细节,就能知道他是有品味的人。
  她转过身来,“都行。反正无论好赖,我都尝不出分别。”
  魏邵天刚开了一瓶红酒,就有人送餐进来,种类繁多,一下摆满整张桌。看包装,不是一家店做的。
  虾饺,马蹄糕,鱼翅捞饭……在一众美味珍馐里,宋瑾瑜选中广式菜心夹了第一筷。
  “我差人跑了整条美食街,你就只吃青菜。”
  宋瑾瑜只好夹起一只澳洲鲍。知道他是故意摆阵势,好让人知道庄家是谁,可她没这么好胃口。
  魏邵天问:“不好吃?”
  “有些困,想早点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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