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怕他迁怒影七,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怕你离开扬州太久,想念我做的鱼汤,于是特来做给你尝尝。”
楚凌渊微不可见的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那碗奶白色的鱼汤上,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吞咽地动作一眼可见。
叶蓁蓁了然地把汤碗端起来,塞进他手里,嘴里说道:“先喝这个,等一会儿影七送药过来。”
楚凌渊已经将碗送到嘴边,此时犹豫着是该放下还是该顺着她的意思喝掉。
“叶蓁蓁,你胆子大了。”
叶蓁蓁瑟缩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就喝一口嘛,我熬了半个时辰呢。”
鱼汤的香味刺激着楚凌渊的神经,更难捱的是叶蓁蓁眼神中坦然的关心,他想,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眼看他把一碗鱼汤喝干净,叶蓁蓁重新露出笑脸,“你再睡一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楚凌渊才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心头蔓延上来的邪火将他烧的快要维持不住理智,他抓住那只扰乱他的手,厉声问道:“叶蓁蓁,你在做什么?”
生病的楚凌渊于叶蓁蓁而言,不过是个纸老虎,这些年她总有办法应对。
她方才摸到他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再联想影七说他昨夜淋了雨,怕是连衣裳也没换,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了。
难道他就这样穿着湿衣裳睡了一夜?叶蓁蓁生出一股怒气,还有一种隐隐地心疼,她没有被楚凌渊的疾言厉色吓到,而是拖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
“换衣服吧,好不好?”
楚凌渊无法忽视心头那阵滚烫的热意,这样直白的关心,从他记事起也很少有过。
他藏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一遍又一遍的练功,读那些深奥难懂的书,费心的取悦阮夫人。她给他的却只有冷言冷语,一旦做不好,便是无穷无尽的打骂。
后来他不再奢求那微弱的关心,练好武功,读完密室中所有的书,每次杀戮都不再留余地,阮夫人开始露出最真心的笑。他是她费心制造出来的一把精兵利刃,护养他,需要她全部的心血。
楚凌渊离开映月楼的前一日,阮夫人死了,临死之前她看他的眼神依然满是仇恨,她死前甚至还有一份快意在。
“凌渊,回到燕京,把他们都杀了,我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来陪我,你记住,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你要永远听我的话。”
楚凌渊闭上眼,遮住眼底涌现的冷意和疯狂。
叶蓁蓁不知道他是陷进了某些不堪的回忆里,还以为他是固执地不想换衣服。
于是她放软了语气:“哥哥,你穿着湿衣裳,病怎么会好呢?你嫌麻烦的话,我可以帮你呀。”
“好。”
叶蓁蓁还以为自己要再劝劝,谁知楚凌渊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竟干脆地应了。
“那……那你把手臂长开。”
楚凌渊果真听话地张开手臂,叶蓁蓁闭上眼睛心一横,动作迅速地把他外衣脱了。
脱到里面那件她就犯了难,因为还要先解开腰带,她不熟练地摸到他腰带的暗扣上,废了好半天还是解不开。
楚凌渊在她耳边淡淡说道:“手酸了。”
叶蓁蓁急得满头是汗:“再等等,我,我解不开。”
楚凌渊勾了勾唇:“不急,你可以慢慢来,但我身上没力气了,可不可以靠着你?”
叶蓁蓁根本就没留神听他说什么,随意地应了一声,哪知道楚凌渊的气息更加靠近,竟然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这姿势让叶蓁蓁更不好解腰带了,就在她快急哭了的时候,楚凌渊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帮你吧。”
“不,不用了。”
叶蓁蓁底气不足,被他的手拉着,更显气弱,只见楚凌渊拽着她的手,来到暗扣上,手指轻轻一拨,腰带便松开了。他用手带着叶蓁蓁把腰带扯到一边,目光触及脸色通红的少女时,不由暗了暗。
“你手脚快些,孤头晕。”
他哑着声音催促,叶蓁蓁连忙帮他脱掉里衣,转过身,双手捧着红虾子一样的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淡定些,他是个病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你这表现岂不是让两人都尴尬。
叶蓁蓁拼命说服自己,终于重新找回了勇气,她转过身才发现,楚凌渊就那般斜倚在床头上睡着了。
叶蓁蓁呼出一口浊气,给他盖上被子,她自己则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一边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叶蓁蓁的眼皮开始打架,头也一点一点的,最后歪歪扭扭地倒在床边,脸颊快要碰到床头冰凉的紫檀木雕刻时,被一只手拦住了。
为了让叶蓁蓁不再纠结,楚凌渊一直在装睡,等她睡着了,小脑袋快要撞上床头时,他才伸出一只手捧住她的侧脸,轻轻地放在床边的软被上。
“嗤,还是那么笨。”
*
柳氏几次跟丢了马车,最后终于凭着车夫强大的识路能力找到了别苑。在别苑门口看见叶家的马车时,柳氏所有的猜测都变为现实。
她吩咐车夫往别苑附近靠了靠,待看清院子周围的守卫时,她头脑晕眩地向后倒。寒芷急忙扶住她,劝道:“夫人,你别急,姑娘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的。”
柳氏心焦地说:“我不是怕蓁蓁……我是怕太子,他万一直接把我女儿扣下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寒芷看向叶家的马车,见李海坐在车上,并不像是被人胁迫的样子,不由说道:“夫人你看,李管事还等在别苑外,可见别苑的主人并不想为难姑娘,不然他怎么会不回家报信。”
别苑的守卫已经在往这边看了,寒芷害怕柳氏冲动,再次劝说:“夫人,咱们留在这里说不定会给姑娘添乱,太子这处别苑怕是不想被太多人知道,咱们先回去,万一太阳落山前姑娘还不回来,也好让二爷想办法救人。”
柳氏一听是这么个道理,纵是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命令马车回转。
她们不过停留了一会儿,已经有人去上报影七,影七派暗影跟着,得来的消息让她有些惊讶。
“跟踪我过来的是叶姑娘的母亲?”
“是。”
她皱皱眉,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影七把熬好的药端到门口,站在门前犹豫片刻,才敲敲门:“殿下,该喝药了。”
楚凌渊正半倚在床头,侧着手背给叶蓁蓁做枕头,听见影七的声音顿时不悦地拧眉。
他本不打算回应,谁知这时候叶蓁蓁却醒了,他在屋里都闻得到那药的苦味,此时顿觉两眼一黑,竟像是真的晕了,趁着叶蓁蓁迷糊的时候抽回手,闭上眼睛装睡。
叶蓁蓁揉揉眼睛,见楚凌渊还睡着,于是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影七姑娘,把药给我吧。”
影七默默把药递给她,离开前似有难言之隐,蓁蓁不解地问:“可是还有什么事?”
影七:“若殿下执意不喝药,姑娘也最好别强求……”她心想,若不行,只能把药做成药丸,虽然药效大打折扣,但至少没那么苦。
叶蓁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她信不过自己,遂保证道:“影七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让殿下把药喝下去。”
门关上了,影七摸摸鼻子,脸上难得露出点愧疚,她没敢走远,想着万一主子因为苦药而发了怒,也好及时进去救叶姑娘。
叶蓁蓁把药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凑近了去看楚凌渊的睡脸,发现他分毫没有醒转的迹象,不由开始着急。
怎么会这样?楚凌渊武功高强,她们在门口的对话都吵不醒他,难道他的病更重了?
叶蓁蓁思及此,连忙摸他的额头,一片滚烫,与刚才也没什么区别。
她抓住楚凌渊的手轻轻摇晃:“哥哥,哥哥,起来喝药。”
分明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永远独占的声音,此刻听在楚凌渊耳朵里却如魔音一般,他眼皮微动,在弄晕叶蓁蓁和打翻药碗之间选择了后者。
谁知他手指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哥哥你终于醒了,快喝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凌渊:我的妹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蓁蓁:喝药吧(魔音重复)
第30章 欠债
那双柔软而散发着暖意的手让楚凌渊不想挣脱, 他缓缓睁开眼,就着这个手被她抓住的姿势坐起身,当看见那碗冒着热气的苦药时, 眼神不由一沉。
叶蓁蓁放开他去端过药碗, 用汤匙轻轻在里面搅了两下, 深褐色的药汤如同旋涡,楚凌渊狼狈地扯开视线, 皱了皱眉, 说道:“烫, 你先放在一边。”
叶蓁蓁摸了摸碗沿, 奇怪地说:“不烫啊, 影七拿来时正好是温的。”
楚凌渊煞有介事的说:“有些药看起来不烫,但喝下去就不一样了。”
是吗?叶蓁蓁竟然被他说服了, 为了让楚凌渊喝药,她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苦味冲击下, 她的小脸皱了皱,眼睛却亮起来。
“不烫啊,你尝尝。”
她把汤匙喂到楚凌渊嘴边,那里面是她刚刚抿了一口剩下的药。
这小傻瓜全然忘了她的动作有多亲密, 楚凌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和汤匙间来回挪动,最后有些失落地发现,她真的只是忘了。
“哥哥喝了药才能好啊……”叶蓁蓁正要劝他, 看见手中的汤匙,眼中升起了一道波澜,难怪楚凌渊不想喝,她刚刚碰过汤匙,或许他是嫌弃自己。
叶蓁蓁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忘了,我去换一把汤匙来。”
她尴尬不已地想将汤匙拿回来,这时面前的人却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她本来颤抖的手顿时稳下来,汤匙里的药纹丝未动。
“哥哥?”叶蓁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心想不过是不留神犯了个小错误,楚凌渊总不至于要因此生气吧。
不过想到这人从小的记仇和小心眼,她又不敢下结论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楚凌渊微微低首,薄唇张开将汤匙含进嘴里,舌尖扫过,汤匙里的药瞬间给他舔了个干净。
叶蓁蓁差点端不稳手中的药碗,目光怔愣地看着他。
“可,可我喝过了呀。”她有点虚弱地挣了挣自己的手,那人却早已将她放开。
楚凌渊感受着嘴里的苦涩,却又隐约从这份苦里品出了些许甜,药里掺了她的味道,也许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累了,你喂我吧。”
真要喂吗?他是不是病糊涂了?叶蓁蓁为难了一会儿,最后她害怕药凉了,再换一碗他又不肯喝,只能心虚地一勺一勺喂给他。
让叶蓁蓁开心的是,楚凌渊之后并未表现出抗拒,反而很配合的将药喝光了。喂他喝完药,叶蓁蓁四处找帕子给他擦嘴,最后没找到,只能心惊胆战地用袖子给他擦了。
幸好楚凌渊喝了药正在发汗,并没有因为这件小事就迁怒她,她把空碗端到门口,一打开门就看见影七直直地伫立在门口,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担忧的表情。
“影七姑娘你这是?”叶蓁蓁给她吓了一跳,不停地用手拍胸口。
影七望了望门里,再看一眼叶蓁蓁手里的空碗,不可置信道:“莫非殿下肯喝药了?”
想到喂药时的小插曲,叶蓁蓁脸色微僵,她点点头:“喝了,麻烦影七姑娘端一盆清水来,殿下开始发汗了。”
影七应下,不多时就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她想起今日柳氏跟踪的事,寻了个叶蓁蓁出去逗猫的时候,走到床榻边,低声向楚凌渊禀报。
“殿下,叶姑娘的母亲今日跟着属下来到了别苑外,她恐怕猜到一些,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
靠在床头的人没有睁眼,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正在听,影七等了片刻,听到他开口说道:“孤心中有数,别告诉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叶蓁蓁,影七道了一声明白,便出去寻叶蓁蓁。
连廊上,一人一猫正在对视,白猫歪着头盯着对面的少女,想着怎么从她手里拿到自己的鱼干。
叶蓁蓁笑着逗它:“你叫什么名字嘛?喵喵?喵咪?阿喵?”
影七冷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走过来捏住白猫的后颈,将它从地上拎起来。
“叶姑娘,这猫没有名字,你若愿意可以给它取一个。”
叶蓁蓁看了一眼那边紧闭的房门,悄声问:“它是殿下的猫吗?”
影七摇头:“不是,这猫一早就在别苑里了,殿下平日里并不管它,是它自己选择留在这里。”
换句话说,别苑这么大,白猫一副很怕楚凌渊的样子,却哪里也没去,独独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叶蓁蓁抚了抚它的小脑袋,道:“就叫它阿白吧,喏,鱼干给你。”
阿白得到鱼干,心满意足地从影七怀里跳下去,在连廊上几个跳跃,就跑的没影了。
影七向叶蓁蓁告别:“姑娘进去吧,太阳落山前,我会送姑娘回家的。”
叶蓁蓁又回到房里,楚凌渊已经不在床上,她关上门,风吹起了耳边的一缕碎发。
叶蓁蓁把碎发拢到耳后,不经意间摸到了自己头上的一根金钗,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重逢至今,她还没有机会把金钗还给楚凌渊,这金钗关系到井下金库,想必对他很重要。
叶蓁蓁拔下钗子握在手里,走向站在窗边的楚凌渊。
站在那人背后时,她才恍然发现,不到一年的时间,记忆里消瘦清冷的少年已经长得很高,就连背影中也暗藏着强大的气势,她每靠近一步,心里都会紧张几分。
她紧了紧手里的金钗,用这样的小动作来化解紧张,却不曾想这举动有多让人怀疑。
前方背对着她的人突然转过身,她晃了晃神,紧握的手已经给那人攥在手里。
“你拿的什么?”
楚凌渊的声音冷了下去,待看到她手里的金钗时,紧绷的神色为之一缓。
他松开手,道:“下次不要突然靠近我,至少要发出声音,让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