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笑道:“殿下,我已安顿好父亲祖母,咱们回宫吧。”
沈穆在屋内应了一声,举步走出来,随着她朝外走。
身后柳老太太骤然反应过来,看着儿子恨的发抖的身躯,扭头咒骂道:“柳念絮,你这个小贱人,你敢……”
沈穆回头,冷冷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戾气,“冒犯太子妃,杖责二十,生死不论。”
这个老太婆,也曾欺负过念念的。
柳念絮弯唇一笑:“不能这样说,打就打了,别打死就行。”
她从衣袖中掏出两个药瓶,直接扔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这是伤药,爹爹自己捡起来用吧,若是不够的话,记得求我。”
说完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
柳大人捏紧拳头,眉眼间的戾气,几乎冲破院墙。
好一个柳念絮,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此生不要犯在我手中,否则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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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念絮出门上了马车,托腮道:“你能让人给唐婉言送封信吗?”
“可以。”沈穆问,“偷偷送还是光明正大送?”
“自然是偷偷的,我有些不可为外人知道的秘密告诉她。”柳念絮轻笑,“她是我的母亲,曾经被人害过,总不能一辈子蒙在鼓里。”
沈穆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当年她和渭北侯的□□是我爹爹引诱而成,此事我一直没说,就是等着我爹落魄之时,看他们自相残杀。”柳念絮的口吻十分随意,好似在谈论一件平常的事情,“你说,若是唐婉言听说这个消息,会不会发疯?”
“当然会。”
沈穆笑笑,“只怕疯的还不轻。”
婚内与人通奸,是唐婉言此生最大的污点,使得她一辈子在朝中贵妇当中抬不起头,哪怕是超品侯夫人,却活的还不如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品诰命风光。
若叫她知道缘由……
只怕她要杀了柳大人,才能一消心头之恨。
“你想告诉她?”
“对。”柳念絮点点头,“从唐婉言现在被关的院子,到这个小宅子,只有半刻钟的路程。他现在重伤在身,旁人老的老小的小,我就不信她杀不了我爹。”
“可是这样随意杀人,唐婉言也要被大理寺处死,你怎么对你外祖母交代?”沈穆顿了顿,“我以为,你有点在乎他们。”
柳念絮脸色淡了淡,“没什么可交代的。”
她低头笑,漂亮的脸上带了几分惆怅:“我这一生凄苦,并未有人替我出过头。去年舅舅将我带回浔阳侯府,收留我半年,这等恩情,从大表哥的仕途和婚姻上,我已全回报了。”
“我不辞劳苦帮他调/教大表嫂,帮几个表姐宣扬出好名声,难道是做慈善的吗?”
“我曾经做过的事情,已经可以保证唐婉言所作所为连累不到表姐们,所以我根本不欠他们的。”
柳念絮淡淡道,“若是外祖母和舅舅们有求于我,能帮的我还是会帮。但我一生的苦难皆来源于唐婉言,要我放过她,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柳念絮笑笑,“或者说,我根本就不可能放过她.”
我小时候能坚强地活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为了看着罪魁祸首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让他们知道,做过的恶应该自己承担,不应当转嫁给无辜的孩子。
只有到他们得到报应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放下心中的仇恨。
沈穆默默抓紧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啊!
第167章 完结章
浔阳侯府。
佛堂里一片冷寂, 今日的饭菜还未送进来。
除每日送饭外,此处是断无人踏入半步的, 院子里没有一丝活气, 冷冰冰的好似死人堆。
唐婉言坐在佛像前, 无心念经,只睁着一双眼发呆。
清润美丽的容颜,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无聊中,逐渐失了光彩, 好似一夜之间老下来。
“啪嗒——”
轻响传入耳中。
唐婉言迟钝地转头看过去,目光一缩。
门口的柱子上,钉着一根羽箭, 箭头上裹着一封书信。
她战战兢兢走过去,环顾四周毫无人影, 连个鸟都看不见。将羽箭取下来, 书信拿到手中, 缓缓展开。
只一眼, 唐婉言便颤抖起来。
这信上说, 十三年前她和孟庆阳相知相许, 是旁人设计的一个局。那个旁人,是她彼时的夫婿柳为宣。
信封中还附赠了证据, 许多张纸,纸张上的字迹眼熟不已,正是柳大人和别人往来的书信。
信上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柳为宣带她去郊外踏青,特意让人将孟庆阳引过去。
柳为宣带她去茶楼, 借口有事让孟庆阳和她单独相处。
带她去……
桩桩件件如在眼前,唐婉言一下子就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
初初和孟庆阳产生感情之时,她十分内疚伤心,觉得对不住柳为宣,原来,这都是他处心积虑的结果。
甚至于,假使自己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爱上孟庆阳,他甚至会给自己下药,也要做实头顶的绿帽子。
而这一切,只是为洗白他自己引诱无辜少女私奔的罪名。只要唐婉言再犯一次错,他就可以将所有的脏水泼在唐婉言头上,让世人都觉得是唐家女自己奔淫无耻,倒贴男人。
并非他引诱。
原来是这样……
唐婉言眼眶赤红,恨意喷涌而出。
那信上还写着,柳为宣被罢官夺职,罚没家产,如今住在他们新婚时的院子。
这个男人真不要脸,那是她的嫁妆宅子,他竟还有脸住进去?
唐婉言攥紧那封信,恨不得当场杀了柳为宣。
这种人怎么能活着呢?自己已经落得全家嫌弃的下场,柳为宣凭什么好好活着?
这不公平。
既然她已经没有前程了,那就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吧,黄泉路上有仇敌作陪,倒也不孤单。
我的母亲不要我了,我一无所有,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啊!
柳为宣,你敢害我,我就让你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唐婉言眸中红通通,如同染了朱砂的色泽。
巳时,太阳爬起来,透过院墙照进院子内。“咔哒”一声,有人打开门锁。
唐婉言抬眼看过去,果真还是平常送菜的小丫头。小丫头柔柔弱弱的,身无二两肉,若打起来,她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幸好是她,若换个健壮的仆妇,可如何是好?
唐婉言举步朝她走过去,张口道:“你帮我看看小厨房的灶台,昨儿烧热水点不着火。”
许是这位姑奶奶愚蠢的形象深入人心,丫鬟并未怀疑,低头朝灶台看过去。唐婉言眉峰微动,拿起一旁的托盘朝她颈中敲了一下,丫鬟顺声倒下。
唐婉言前所未有的冷静,拿起一旁的菜刀,抬步从小院子里走出去。
她在浔阳侯府生活了数年,知道怎么走才能避开人,半刻钟后,她顺利站在了小院门前。
那扇木门已糟坏了,唐婉言手起刀落,霎时四分五裂。
灰尘迸了满身。
她似是一无所觉,举步走进去。
这座院子是她新婚时住过的,格局一清二楚,直接就走向柳为宣住的屋子,同样手起刀落,房门被劈开。
柳大人昨日被打了四十大板,正趴在床上养伤,一夜过去伤口发酵,动也动不得,闻声扭头,眉峰一皱:“唐婉言?”
她怎么来了?
唐婉言恨极了他,冷声道:“柳为宣,我来取你狗命!”
手中寒光凛凛的菜刀举起来,映着她赤红的眉目,分外骇人。
柳大人有伤在身,疼的使不上力气,招架不得,扬声道:“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你疯了吧!”
“我早就疯了!”
“你当年害我,致使我落得如今的地步,我早就疯了!”
或许疯狂比这更早。
唐婉言有些恍惚。
恍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上眼前这个男人。当年她是高高在上的侯门千金,金尊玉贵地养大,连皇后都做得,怎么会看上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呢?
是他的花言巧语骗了自己。
最终,也是他的花言巧语,使自己落得如今的下场。
若是没有这个男人该多好。若是他从始至终都不存在,自己就还是那个高贵的侯门千金。
唐婉言陷入了癫狂。
听不进去柳大人的狡辩,手中的菜刀落下,正落在对方颈项上。她的力气不足以将对方的头砍下来,只割了个巨大的口子,鲜血汩汩淌下来。
柳大人似乎才反应过来,趁着自己还活着,匆忙喊道:“来人,救命……”
再多的智慧,在这一刻也毫无用处。
可是谁能救他呢?柳老太太一把年纪,一双儿女尽是年幼,哪怕真的打起来也不是唐婉言的对手。
唐婉言冷冷一笑:“你今日哪怕是喊破天,也死定了!”
说着又是一刀。
柳大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夺下她手中的刀,下一刻跌倒在地上,颈项中血淌的更凶。
唐婉言被她夺刀的力气震的后退一步,坐在地上,渐渐恢复了神智,却已经冷笑一声:“你活不成了!”
失血过多的柳大人已渐渐没了神智,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瞪着一双眼,死死看着唐婉言。
两人都在地上,眸中皆是恨意。
柳珍儿听到声响赶过来,一直在门外看着,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吓得脚步不敢挪动。
半天后,猛地尖叫一声,跑向隔壁浔阳侯府喊人。
浔阳侯府的人听到她的话,匆匆忙忙放下手中活计,一半去通知主子,一半赶去救人。
可等他们过来时,柳大人已没了气息,身体渐渐转凉。唐婉言坐在地上痴痴笑着,呢喃着。
“好,好一对同命鸳鸯。”
“三生桥上许誓言,谁先变心谁先死。”
“你说的话终于成真了,咱们一块儿变心,一块儿死!”
“生的时候反目成仇,死到一处,也不枉夫妻一场。”
说着说着,却落下泪来。
誓言果然是不能轻许的,你不走心,可满天神佛却记得清清楚楚。
从没有一刻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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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父母一日之间,全死了。
下午,浔阳侯府大奶奶周氏进东宫报丧。
“娘娘节哀,柳……柳先生死的痛快,未曾受苦,您不必伤怀。”
“至于姑母……她在大理寺的人过来查案之前,便自个儿触柱身亡,未曾等到审讯,便也没有受苦。”
“两人走的干干净净的,痛痛快快的,老太太说是姑母的错,就由府上给他们操办丧事……”
柳念絮不置可否。
周氏说不下去,换了话题,“还有就是,姑母说让我们把这个交给娘娘。”
周氏拿出来的,是一只翠绿欲滴的玉佩,做成柳叶模样,上头雕着一个“絮”字。
柳絮啊……
“姑母说这是娘娘出生的时候打的玉佩,后来出了事没能给您,就一直留在她身边,事到如今无颜见你,就将这个交给您,还望您不要记恨她。”
柳念絮没有接,淡淡道:“拿回去吧,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连父母都没有的人,要这种东西做什么呢?十六年来,唐婉言有无数的机会救她出火坑,却依旧看着她苦苦挣扎。
如今拿一枚玉佩,就想要她心软么?
柳念絮淡淡笑了笑。
周氏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她早说了太子妃不会心软,偏偏老太太和老爷非要如此,结果让她白白惹了太子妃不喜。
柳念絮不大在意这件事,问道,“柳珍儿怎么样?”
“柳二姑娘有些神志不清。”周氏叹息一声,“今儿见了这般场景,难免如此。大夫说可能这辈子就这样呆呆傻傻的了。老太太心善,想将她送回老家去,娘娘觉得呢?”
“送去燕王府吧。”柳念絮淡淡道,“柳氏一族没落,将她送回去也唯有一个死。她跟燕王有婚约,我的妹妹呆在燕王府,他们总不敢弄死她。”
柳念絮并不心善,只柳氏一族太过恶心,将人送去给他们糟蹋,还不如一刀杀了痛快。
周氏应了:“是。”
“还有一事要禀告娘娘,阿瑶一直住在府上,侯爷便走了关系,算是和离之时将她划给姑母,如今老太太找了一家家风敦厚的族人,欲将阿瑶交给他们抚养。”
“您觉得如何?”
“挺好的。”柳念絮随意道,“阿瑜呢?还好吗?”
“不知道……”周氏迟钝道,“想来不太好。”
一心想着柳珍儿嫁给二皇子后,给她做主,让她嫁给唐霖磐。如今美梦彻底破灭,只怕也要疯了的。
柳念絮笑了笑,“那就算了,表嫂回去吧,记得替我向老太太问好。”
柳念絮站起身,朝室内走去。
周氏在她背后战战兢兢发问:“那姑母和……他的葬礼,娘娘会来吗?”
毕竟是生身父母,从来没有女儿不哭丧的道理
柳念絮没有回答,一直走到帐幔前,未曾回头.l。
声音虚无缥缈,“不了。”
这场孽缘,到此为止吧。
人死如灯灭 。
从此以后,她就当做那两个人从来不是她的父母,她也不是她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