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和荀氏可以说占据士族半壁江山,如此看来,皇帝不得人心,加上孙秀搞出“狗尾续貂”和“白板之官”的闹剧,把施恩士族变成了羞辱士族,士族对皇帝的态度就更冷漠了。
清河在宫里,宫里的人都争先奉承新帝和其家人,清河因此觉得新帝强大,她处于弱势。但现在走出宫廷,从外人的角度看新帝,清河蓦地觉得新帝其实很脆弱,没有那么可怕。
这样一来,我父母活着走出金墉城是有希望的,因为我父亲是唯一的正统。
清河顿时振奋起来,看荀灌的目光都柔和了,说道:“你既然去济阳王府赴宴,宴席必定丰盛,为何在路上吃乳饼?”
荀灌笑道:“我平日习武,吃得多,在家里怎么吃都无所谓。但是宴会上要保持矜持,不能大吃大喝,干脆提前在路上吃饱,这样在席间就能装文雅哈哈!”
荀灌不拘小节,活泼开朗不做作,清河今天算是开了眼了,从未见过如此洒脱的女子,一下子喜欢上了她,只恨路太短,聊了一会就到了济阳王府,清河和王悦道别,荀灌递上名帖赴宴。
清河问一直插不上嘴的王悦,“这么有趣的女孩子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王悦说道:“我和她都拜曾经太子詹事刘琨为师,学习武学和兵法。她是老师唯一的女学生。”
说起刘琨,各位看官可能觉得陌生,但是说起成语“闻鸡起舞”,各位应该都知道。没错,刘琨就是听到鸡叫就起床练剑、名垂千古的那位,乃汉朝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和已经灭亡的刘蜀是一个祖宗。
刘琨文武双全,他还是金谷园二十四友之一,和大晋第一美男潘安是好朋友。后来孙秀杀了金谷园主人石崇,逼其宠妾绿珠跳楼,二十四友死的死,逃的逃,但刘琨因出身名门,且八面玲珑,及时向孙秀和赵王司马伦投诚,得以保全性命,而且因其才华出众,还被登基后的司马伦封为了东宫詹事府詹事,负责辅佐教导太子。
清河又问:“那么你和荀灌谁厉害?”
以前清河觉得王悦比谁都厉害,举世无双,问都不会问,但是今天见了荀灌,她一见如故,不再盲目崇拜王悦了。
看到清河兴奋的样子,不知为何,王悦心下有些不悦,幸亏荀灌是个女孩子,要不然他会更难受,说道:“我曾经败在她手下,不过,自从我开始练习打铁铸剑,臂力和体力见长,我们可以打成平手了。”
这就是王悦不曾和清河提过荀灌的原因:王悦从小被清河崇拜惯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虚荣心,总希望保持光辉完美的形象,因而样样都好强,不服输,对自己要求严格。
荀灌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优秀到旬家惜才,为了长女打破男尊女卑之见,支持她学习武学和兵法,不要求她当淑女。也优秀到刘琨破例收下唯一的女学生,和男学生一起教导,从不因她是女孩就另眼相看。
有了这么厉害的对手,刺激得王悦打铁铸剑来锻炼力气和意志。
清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和荀灌打成平手而打铁。我一直以为你是学嵇博士的父亲在竹林打铁,觉得雅致有趣才去学的。”
同为女子,荀灌如此闪耀,清河一扫今日的忧郁,“我决定了,拜荀灌为师,要她教我习武。”
“你?”对此,王悦表示怀疑,“习武很辛苦的,我的老师刘琨少年时闻鸡起舞,我也吃了很多苦头,才略有小成。”
清河说道:“我又不为当将军,只是强身健体,学习如何自保即可。”
清河临时抱佛脚,想着刺杀那天,能够凭自己本事支撑片刻,拖到父母现身就好了。
王悦说道:“荀灌未必答应。”
清河神秘一笑,“我自有法子拜师。”
两人到了河东公主府门口,王悦目送她进去了,才转身离去。
清河到了姐姐家,河东公主质问她,“你承诺半年内必定除掉建始帝,我才帮你打掩护的,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其实不需要半年,只有二十六天就能见结果了。清河说道:“告诉你就不灵了。反正我有办法,现在除了我,你还有可信之人吗?”
没有。河东公主讨厌清河,不过,如今的处境,姐妹两个只能先凑合过,抱团取暖。
清河的承诺让河东公主对未来有了盼头,“等父皇复位,我就和孙会离婚!”
清河躺在床上,今天的经历太多,她有些“消化不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有什么不对。干脆披上狐裘,屋子下烧着地龙,地板是暖的,她光着脚下地,推开窗户,夜里果然下起来今冬第一场雪。
扑面而来的雪花使得她清醒过来,终于想起是什么不对了:我和王悦明明吵架闹翻了,各走各的路,怎么莫名其妙和好了?
就像小时候一样,两人吵闹和好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明明憋着气,不知不觉就玩到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刘琨加入成语词条~闻鸡起舞。高频词汇。
恭喜读者糜诺诺喜提200点大红包。清河就取名司马漪华。这位读者很严瑾,分析了诸多大晋公主的取名规律得出的名字,佩服佩服。
第17章 投其所好
次日清晨,乘着嵇侍中还没去门下省衙门当差,清河就悄然坐上牛车,去了延康里的嵇宅。
车轮在巷子里碾出半尺厚的雪痕,形成两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平行线。
距离毒杀建始帝只有二十五天了。
自从嵇邵从博士高升为门下省侍中,从清闲变成忙碌,清河就没有见老师。
师徒两个从未明言,但心照不宣,清河挑拨离间玩心计,嵇侍中作为“祸国妖姬”迷惑建始帝,和孙丞相暗斗,把国家搅和得乌烟瘴气,让建始帝成为士族笑柄,不得臣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士族们发现,建始帝还不如白痴皇帝呢,何况他还是柏夫人生的庶出,名不正言不顺。这段时间局势渐渐变了,人们开始思恋金墉城里的白痴太上皇。
因为要避嫌,清河知道,侍中身为建始帝的心腹幕僚,不能让皇帝怀疑嵇侍中的忠诚。所以,清河从未找过他。
但是今日,清河有求于嵇侍中。
“求剑?”嵇侍中不解,“你又不会武,要剑作甚?”
眼睛一眯,“是不是因为王悦的生日要到了,想送他礼物?”
嵇侍中真是太了解清河了,不过,这一次清河不是为了王悦,“嵇侍中现在忙于公务,没空教我了,我想学点其他的东西。打算拜颍川荀氏家的荀灌为师,要她教我武学。苦于没有合适的谢师礼,想到老师的父亲嵇康当年的竹林打铁铸剑,想求一把剑。”
嵇侍中顿时有了兴趣,“公主居然结识了荀家灌娘?太好了,荀家有数万部曲私兵,与她结交,对公主有利。”
小孩子和大人看待人和事的角度不一样,清河只是佩服荀灌这个人,想要学点东西自保,嵇侍中看到的是荀灌背后强大的家族势力。
嵇侍中对清河素来大方,并不藏私,他从内室取了一个长扁的竹匣,搁在案几上打开,里面是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风松”二字。
嵇侍中拔剑,剑出鞘时,发出如松涛般的鸣啸。
嵇侍中在雪中舞剑,利剑锋利,劈开片片雪花,清河看得如痴如醉,这是什么神仙老师啊,无所不能。
嵇侍中舞到额头微微出汗,剑入鞘,递给清河,“此剑名为风松,因剑的声音就像风入松林、滔滔不绝而得名。当年我父亲铸得此剑,还写了《风入松》这首古琴曲,父亲舞着风松剑,我义父山涛弹奏《风入松》,我那时候只有五岁,不懂得欣赏,只晓得钻进松林里捡松果玩,此情此景,恍若就在昨日。这把剑交给你转赠荀灌。”
风松剑如此名贵,清河不敢接,说道:“这把剑有老师对父亲和义父的记忆,我受之有愧……换一把普通点的。”
“若一把风松剑就能帮助公主结识荀家灌娘,我心甘情愿。”嵇侍中捡起一枚落在雪地上枯叶,“天地之间,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万物皆有时,何况一把剑?我不是它的主人,只是暂时保管而已。我虽没见过荀家灌娘,但听王悦她是武学天才,颍川荀氏对这个女孩子寄予厚望,刘琨也打破男女之见,收下女学生,所谓宝剑赠英雄,我觉得荀灌配当这把剑的主人。”
嵇康在马市就义,魏国灭亡,山涛抚养嵇邵,嵇邵长大后要归隐山林,山涛就是用“万物皆有时,何况朝代更替”这句话劝嵇邵放下杀父之仇,在晋朝出仕当官,嵇邵由此大悟,以鹤立鸡群的风采现身,从此名动京城。
作为嵇邵的学生,清河熟知此掌故,顿时神情一肃,整了整衣服,慎重其事的在雪中跪下,双手捧接风松剑。
清河从王悦那里打听到荀灌的行踪,要拜她为师。
王悦看到风松剑,顿时明白昨晚清河神秘一笑的意思:投其所好,荀灌可能会拒绝当老师,但是身为武者,不会拒绝有来历的名剑。
老实说,王悦也喜欢风松剑,但是他知道嵇侍中的用意,希望清河能够通过荀灌,得到颍川荀氏的支持。
王悦决定帮助清河实现拜师心愿。
王悦说道:“荀灌每天早上都去金钩马场练习骑射,几乎风雨无阻,我们去找她。”
两人骑马,清河问王悦:“你是如何怀疑我和刘曜认识?”
王悦说道:“我监视香料铺时,通过墙洞看到了潘美人现身。再遥想那天你捅了刘曜一刀,刘曜本来可以杀了你,但是他没有动你分毫,再加上你之后对我说起刘曜并不怎么有兴趣的样子,好像隐瞒什么,结合以上种种,我就怀疑你了。”
清河一怔,问:“你看到潘美人找刘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悦说道:“前天。”
正是潘美人请求跟我一起去金谷园和孙丞相见面的日子。
原来潘美人说去潘家墓地祭拜只是借口,她去找刘曜了,为什么?难道一直是潘美人替母亲传递消息?
清河带着疑问到了金钩马场。
金钩马场是常山公主的驸马王济所建,王济出身太原王氏,他生前有两大爱好:马和听驴叫。
他死后,前去吊唁的宾客莫不痛哭流涕,只有好友孙楚一滴泪都没有,在牌位前学驴叫,惟妙惟肖,大晋推崇天然随性风流,王济的诗文流传的不多,倒是因灵前的有人为他学驴叫而名扬天下……
王济有马癖,爱马如痴,甚至为了马而用铜钱围了一个马场!
用一串串铜钱当栅栏,铜钱属金,所以,这个马场叫做金钩。
汉武帝是金屋藏娇,王济是金屋藏马,可见他有多么喜欢马。
到如今,金钩马场的铜钱已经锈迹斑斑,昨晚一场大雪,遮盖了一堆堆的铜钱,白茫茫一片真干
净,王悦和清河骑马来到这里,远远看见荀灌穿着窄袖胡服,骑着一匹黑骏马,踏雪飞驰。
荀灌在马背上左右腾挪,就像雀儿般轻盈灵活,她左右开弓,马道两边的木头人莫不中箭。
清河大开眼界,拍手叫好。王悦也露出钦佩之色。
荀灌看到王悦和清河,拍马而来,“曹漪华,王悦,你们也来了,要不要与我比试?”
清河认怂:“我不会射箭。”我得请你教我。
荀灌说道:“那就比骑马,我看你骑的不错。”
清河指着王悦:“是他教我的。”
荀灌很会说话,“果然名师出高徒。”
三人赛马,看谁能最快绕金钩马场一圈,清河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在后面追赶,王悦和荀灌交替在前,几乎每到一个弯道处,两人都要争抢一番。
绕过最后一个弯道,两人齐头并进,不相上下,两人几乎同时抽出马背上的长棍,一棍子捅过去,边骑边打,显然早就打熟了,明白对手何时出手。
这那里是赛马,分明是打仗!
荀灌招招狠辣,王悦不想在清河面前败下阵来,尽了全力还以颜色,木棍舞得虎虎生威,搅动着鹅毛大雪花成了细碎的盐。
清河吓得放慢了速度,不敢掺和进去,反正要垫底,保命要紧。
王悦和荀灌同时到达终点,清河姗姗来迟。
清河看得打仗看得腿软,踩着马镫下马时,脚下有冰雪打滑,王悦和荀灌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荀灌看到清河背上用布裹住的长剑,“你既不会武,带着剑作甚?”
清河解开肩膀上的布结,拿出长剑,“我想拜你为师,学些防身的武艺,这是我的拜师礼。”
荀灌连连后退,“我平日很忙,没有时间教别人,何况你有王悦这个表弟在,何必舍近求远来拜我。”
王悦早就料到荀灌的反应,说道:“别着急推辞——你先看看剑。”
王悦拔剑,剑刃的寒光比雪还冷,剑鸣涛涛不绝,如风入松林。
荀灌是内行人,对这把剑一见钟情,眼睛再也没有剑上挪开,“给我。”
王悦把剑扔给她,荀灌接剑,就在雪地里耍起一套剑法,松涛阵阵,雪花飞舞,荀灌收剑,看到剑柄上的“风松”铭文,顿时惊讶不已:“这是嵇康锻造的那把名剑?难怪如此不凡!你是如何弄到的?”
清河正要回答,被王悦拦住了,王悦问荀灌:“你收不收这个学生?”
荀灌紧紧抱着风松剑,生怕王悦要回去,“收!当然收。”别说是看起来比较顺眼的曹漪华,就是一条狗,看在风松剑的份上,她也照收不误的。名剑难得啊!
王悦将清河一推,“快拜师。”
清河行了三拜大礼,荀灌颇有风度的给她一把短匕,“这是为师的见面礼。快告诉我,你是如何弄到风松剑的?”
清河说道:“我的启蒙恩师是嵇侍中,嵇康之子,风松剑乃嵇侍中所赠。”
“哈哈,你就吹吧!嵇侍中只教过两个人,一个是琅琊王氏的麒麟子、你的表弟王悦,另一个就是清河公主。”荀灌大笑,清河和王悦默默的看着她。
荀灌笑着笑着不对劲了,曹漪华?嵇侍中的学生?清河公主就叫做司马漪华,难道……
一阵北风呼啸而来,笑容就像在荀灌脸上冻住了,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