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一生,无子无女,把荆州百姓当成子女来呵护,很多南荆州的人偷/渡到北荆州来生活,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使得饱受战争之痛的荆州百姓视羊公再生父母。羊祜结束任期回到洛阳后两年就病逝了,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荆州,百姓莫不痛哭,自觉为羊公服丧守孝,甚至为了避讳“祜”字的发音,而从此把户称为门。
人们去羊祜山登高哭泣,立下坠泪碑,让后代子孙们牢牢记住羊公对荆州的恩德。
结果去年王澄成为荆州刺史,暴戾无道,到处收刮民脂民膏,荆州百姓莫不痛恨,再加上王澄来自琅琊王氏,他的亲哥哥王衍和堂哥王戎总是贬低污蔑羊祜,导致“二王当国,羊公无德”,羊祜在荆州就像神一样的存在,诋毁羊祜,就是侮神,荆州百姓更加讨厌王澄。
巴蜀流民的领袖杜弢乘机利用荆州和王澄的矛盾,提出荆州人作为内应,打开城门放巴蜀流民进去攻打刺史府的计划。
荆州百姓对王澄恨之入骨,答应了杜弢的提议,杀了王澄的心腹,开门迎接巴蜀流民。
因王敦王悦一行人在进城之前先去羊祜祠堂祭拜,王悦还捐了两片金叶子给祠堂理事,写下自己是羊公后人,巴蜀流民攻打刺史府时,王敦王悦他们还在羊祜山游玩,惊闻山下巨变,连忙下山去救还在刺史府的曹淑和清河。
巴蜀流民还要打王敦一行人,被羊祜祠堂的理事还有荆州百姓给拦住了,说他们都是羊公后人,不准伤了他们。
王悦大急,在地上写字,说他母亲和表妹还在刺史府,莫要伤了他们。
祠堂理事带着他们进城去刺史府,半路上刚好遇到了给清河治疗的大夫带着曹淑跑出来。
曹淑说道:“清河的身份被王澄知道了,想要奇货可居,利用清河建行台。巴蜀流民打进来之时,王澄掳走了清河,此时已经出城了,我们要去城外追。”
大夫迫于王澄的淫威,不得已出卖了清河,但是也救了曹淑,众人都没有苛责大夫,将曹淑等不能打的妇人们留在荆州,其他人皆出城去追逃跑的王澄。
王澄干啥啥不行,空有野心,却无法服众,但是他逃跑却很在行。
王澄快马加鞭,从北面出城,和幕僚交换了衣服,让幕僚替他引开前来追杀的巴蜀流民,自己带着家眷和护卫们坐上了长江的大船,扬帆起航,顺着流水的方向,往南边行驶。
待巴蜀流民追到“王澄”,发现是掉包计后,立刻对幕僚严刑拷问,逼问出了王澄坐船逃跑的计划。
王澄言而无信,杀了巴蜀八千俘虏,血债血偿,巴蜀流民是绝对不会放过王澄的,连忙坐上轻舟小船去追王澄。
给清河治病的大夫为了赎罪,一直跟着王悦他们身边充当翻译,想要把清河救出来,王悦打开地图,说道:“长江流域曲折,我们兵分两路,驸马坐着巴蜀流民的船一起在水路上追,我骑着快马抄近道,在前路上借几艘船去拦截王澄的船。前后夹击。”
王敦觉得王悦计划周到,说道:“就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荀灌举手,“我跟王悦一起骑马追击——我晕船。”
于是,王敦坐船,王悦荀灌骑马,水陆两地救清河。
且说清河被掳到船上,本来就伤了脑子,头疼,到了船上,滚滚长江东逝水,偌大的战船上,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颠簸,这颠簸和马车的颠簸还不一样,马车的颠她从小就适应了,就是身体抖动,但是船上颠簸就像有人抱着她的脑子摇晃,上船不久就晕船,把药都吐出来了。
清河也晕船。
船的另一头,死里逃生的王澄还是谋划接下来的路,大意失荆州,建立荆州行台的梦想破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澄打开地图,看着荆州下游的城池,是湘州和江州(今湖南和江西以及扬州西部一带)。
如今湘州到处都是巴蜀流民和当地土匪,乱成一锅粥,再往下游就是江州了,而江州是江南盟主司马睿的地盘。
王澄喃喃道:“湘州太乱了,巴蜀流民不会放过我,这里不能待,唯一的去处,就是到江州,投奔江南盟主。在盟主的庇护下,才不会被巴蜀流民骚扰。”
王澄的长子王詹说道:“父亲,我们留守荆州,谁都不靠,不依附任何一股势力,就是不想仰人鼻息,屈居人下。如今江南盟主身边第一谋士乃是纪丘子王导,因我们软禁王导的妻子和嫡长子,已是结了仇,等我们投靠江南盟主,王导这个老狐狸向来最宠王悦,王悦在我们受了些委屈,必定会怂恿王导找我们的麻烦。”
王导宠长子,毫无原则的满足王悦所有的要求,在永康里是出了名的“慈父”。
王澄板着脸,“我又没苛待王悦,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带着他们游山玩水,他们还恩将仇报不成。况且,那些低贱的巴蜀流民根本分不清我们琅琊王氏谁是谁,只晓得我们都姓王,现在荆州城破,我把他们都扔在羊祜山,他们此时恐怕已经被愤怒的巴蜀流民千刀万剐了,王悦都死了,谁去向王导告状?”
王詹一听,觉得父亲分析的有道理,“我们就跟王导说王悦他们被巴蜀流民杀了,我们侥幸逃脱,让巴蜀流民替我们顶罪。”
“孺子可教也。”王澄很是欣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投靠江南盟主,我们也没有其他路子可走。何况我们又不是空着手去的落魄之人——”
王澄指着船舱后部,“我们将清河公主这份大礼献给江南盟主,盟主必定会给父子封官,将来我们父子联手,说不定可以和王导分庭抗议,和他争一争。”
王詹有些怀疑,“王导四年前就辅助江南盟主了,衣冠南渡的官员都投奔王导,由王导安排官职,王导的势力巩固,我们如何能挖的动王导在江南的地位?”
王澄一笑,“你还年轻,不懂制衡之术。王导辅佐江南盟主,掌握大权。江南盟主需要利用王导来笼络南渡的士族们,以扩张势力,建立威信。但是以后呢?王导这种权臣,八成是第二个曹操、第二个司马懿,你觉得江南盟主会放心?到时候就要利用我们来制衡王导了。”
王詹叹服,“父亲算无遗策,儿子受教了。”
王澄失去荆州,却从儿子这里找回了信心,谁说乱世不好?若不恰逢乱世,我也没有机会成名。
荆州过去就是湘州,湘州更乱,是一片无主之地。
大船行至此地,就有水匪打劫,王澄仗着江面辽阔,风大水急,战船坚固,根本不屑理会这些乌合之众,命令战船直接撞过去,把对方拦截的船只撞翻了。
王澄顺利通过此处,后面巴蜀流民追赶的船只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湘州水匪才不管你们是不是何方来的人,一视同仁,刚刚被王澄撞翻船只的火气统统发泄到追兵身上。
王敦和手下也是第一次在水上作战,连站都站不稳,一边射箭一边吐。
和水匪们搏斗了大半天,巴蜀流民流民首领杜弢才率众人突破了水匪的包围,继续追击。
因水匪拖延了时间,王敦希望走陆路、抄近道的王悦和荀灌能够在前面截住王澄船队。
王悦和荀灌骑马到了江州,这里是江南盟主的地盘,他靠刷脸直接骑马跑到位于武昌的江州大营。
驻守在武昌的江州刺史正是江南盟主司马睿封的征东大将军周访。
周访祖籍洛阳,但是东汉末年中原大乱,周家迁徙到了江南,在江西九江定居,传到现在已经四代人了,但是家族一直觉得根在中原,所以他们家族成员之间坚持说洛阳话,因而周家人都能够听懂中原的语言。
王悦长得好看,一路闯入大营,居然没有人敢阻拦他。
“父亲!有人闯入大营!”周访的长子周抚慌忙跑到中帐大营里找父亲。
周访放下兵书,“擅闯大营者斩。”
周家从第二代开始当官,周访的祖父曾经当过东吴的威远将军,之后代代都是官,在江东算是名门望族了,当然,中原人连陆机陆云兄弟的陆家都瞧不上,周家这种江东人在士族眼里就是寒族。
周抚今年十六岁,跟随父亲在驻守在武昌,他气喘吁吁,“两个神仙般的少年,他们都下不了手,他们说的话士兵都说听不懂,据说和南渡来建业的贵族们是同样的口音,爹出去看看他们吧。”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百万中原人来到江南,这并不稀奇。
周访觉得奇怪,什么样的人光靠脸就能直闯大营?
周访带着儿子出去,远远看到在马背上起伏的两个少年,顿时愣住了,这相貌、这气质,平生未见,难怪把手下全都震慑住了。
两人下马,王悦自报家门,“晚辈纪丘子世子王悦,这位是我表弟曹猛。我们护送清河公主南渡,途中公主被荆州刺史王澄掳走,他们的船即将到江州,还请征东大将军出水军拦截。”
第105章 逃生
纪丘子王导在江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谋士,王导说什么,江南盟主司马睿就做什么。
听闻王导有个仙童般的嫡长子王悦留在洛阳,号称琅琊王氏的麒麟子,王家这一辈最出众的少年。
一路奔波逃命,王悦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符牌文书等等,但是周访看到王悦的脸,立马就信了。
除了他,谁配叫麒麟子?
就连亲生儿子周访在他的映衬之下,立刻变成了土狗,自惭形秽。
“王澄劫持了公主殿下?”周访吃惊,“王澄是想带着公主去投降汉国?”
王悦说道:“他原本是打算挟公主以令天下,建立荆州行台,以公主的名义招兵买马,和江南盟主并立。但是遭到巴蜀流民和荆州百姓的驱赶,现在如丧家之犬逃命,我不知道他的打算,但是他后面有船只追赶,经过的长江湘州段水路有水匪,岸边有土匪,他剩下的军队有限,绝对不敢上岸,只能靠着战船硬闯到下游,湘州过后就是江州,武昌是必经之地,所以我来找振东大将军求援。”
周访虽是江东的贵族,从未去过洛阳,但也晓得清河公主的价值,连忙命水军在江面布防,阻截王澄。
王悦叮嘱道:“一定要保住清河公主的性命,拦截王澄之后,我先坐小船过去,和他谈判,邀请他投靠江南盟主,劳烦振东大将军配合,确保公主安全后再图其他。”
王悦打算杀了王澄。
他不容许任何人威胁清河性命。
武昌江面,大大小小的战船密布,等待王澄的战船到来。
此时,日已西沉。一轮清冷的圆月在宽阔的江面上升起来。
王悦来过江南,几次渡江,但是荀灌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以为洛水已经够宽阔了,没想到长江至少是洛水的三倍宽,就像一条玉带环绕着江南,而且长江中间有一个类似小岛的沙洲,沙洲上有树有田地,还驻扎着军队,和陆地差不多。
因沙洲的沙是白色,所以叫做白沙洲。
王悦在建业断断续续住过半年多,适应战船颠簸,但是荀灌不行,她晕船,船开到江心,双腿发软,打飘,但是为了面子,她强忍住自己不要吐。
可越是暗示自己不要吐,就越想吐,这滋味,是相当难受啊!
王悦看她这个样子,说道:“表弟去江心的白沙洲等待,那里是陆地,你就不晕了,等王澄的船只一到,你坐着快船再来便是。”
荀灌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连忙答应。
既然是王悦的表弟,身份自然贵重,振东大将军周访连忙命令长子周抚亲自送“曹猛”去白沙洲。
周访说道:“道和,你去送曹公子。”
周抚,字道和。
周抚和荀灌从大战船下了小舟,周抚荡起双桨,荀灌拱手道谢。
小舟比大船更晕!荀灌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吐的事情,于是没话找话,和周抚聊天,“你字道和,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字志同?志同道合,嘿嘿。”
周抚是从洛阳来的第五代移民了,家里的语言依然是洛阳话,能够和荀灌毫无障碍的交流,说道:“我的确有个弟弟,但是他还小,无字。我的字乃是纪丘子所赐,纪丘子一直希望融合南北,所以在我今年行冠礼的时候,赐字道和。”
周抚问:“不知曹公子何字?”
荀灌说道:“我无字,以后不要叫曹公子,叫我的名字即可。”
周抚和这种中原贵公子打交道,有些紧张,说话板板正正的,说道:“礼不可废,我就叫你曹兄吧。”
荀灌连忙说道:“周兄,我比你小一岁。”
周抚说道:“曹弟,你脸色发白,是晕船吧,没关系,想吐就吐,不必拘束。”
周抚一说吐字,荀灌再也忍不住了,趴在船舷上猛吐,今天的晚饭全都喂了江里的鱼。
到了白沙洲,刚好吐完,周抚递上水壶,“给你漱口。”
荀灌捂着嘴巴,“不用,会弄脏你的水壶,我就用江水解决一下。”
周抚说道:“你刚才吐到里头了。”
不说还好,一说荀灌就恶心,只得接过水壶,扬起脖子,嘴巴和壶口保持一寸的距离,将清水倒进嘴里漱口。
皎洁的月光,柔软棉和的白沙洲,水壶泼洒出的清水从少年的唇边飞溅出来,从修长纤细如天鹅般的脖子里滚落,周抚看着少年完美的侧脸,心想中原贵族就是不一样,这种粗鲁的喝水姿势都那么优雅好看。
荀灌漱了口,双脚踩在白沙洲上,立刻不晕了,平生第一次觉得陆地是那么的亲切。
荀灌将水壶收起来,“我还是洗一洗再还周兄。”
周抚将盔甲外头的战袍结下,铺在细幼的白沙上,“你刚吐过,先坐着歇一歇。”
周抚还在白沙洲采了紫红的桑葚,“这东西酸甜可口,最能压住肚子里的浊气,你尝一尝。”
荀灌吃了一个,顿时口舌生津,连吃了几个,说道:“这东西洛阳也有,不过要到五月才熟,且没有这里的大。”
荀灌叹道:“洛阳现在已经是一座死城了,抢的抢,烧的烧,若是太平时候,我还能带你去洛阳逛一逛,尝一尝抠门戎家的脆梨,那个是真好吃,可惜已经烧没了。”
荀灌话头一转,“不过,纪丘子夫人保存了梨种,说是要在建业种植,等再过几年,开花结果,我带你去纪丘子家里吃脆梨。”
周抚说道:“我的荣幸。”